20 農門狀元(二十)
“聽聞愛卿是金陵人士。”
建德帝神色溫和,不似人間帝王,倒好像是個和藹可親的長輩一般。
邵瑜也不知建德帝為何會問道這個,心下思量着對方的用意,不禁想到先前梁王世子的話,暗想難道自己真要去江南整頓鹽業?
邵瑜何嘗不知道鹽業裏利益糾纏錯綜複雜,但他卻沒有太多害怕,總歸是兵來将擋罷了。
建德帝又問了一些旁的,但多是關于邵瑜的家境,待知曉邵瑜已經成婚之後,神情中倒是多了幾分可惜。
“先前你的策論做得極好,只是礙于紙張有限,倒顯得有些不盡不詳。”建德帝開口說道。
“微臣紙上談兵,實在慚愧。”
兩人當下便就那三篇策論談了起來,建德帝問,邵瑜回答,倒是顯得君臣相得。
從中午談到傍晚,內侍添了數回茶水,君臣交談卻沒有多少想要停下來的意思。
因着他是外臣,建德帝也沒有留他用飯,只是邵瑜告退之時,皇帝似乎還有些意猶未盡,邵瑜其實心下早就做好了準備,但皇帝卻只是問問他的看法,沒有讓他調職江南的意思,他一時也有些拿不準了。
“假以時日,必為國之柱石。”建德帝誇贊道。
從屏風後面走出一個少年,開口道:“恭賀皇伯父,得此千裏駒。”
建德帝笑了一聲,道:“說起來,你與他倒是有緣。”
眼前的少年,乃是淮王府的世子,赫然就是得邵瑜搭救的小風,當日他與仆人半路遭到伏擊,機緣巧合之下被房大夫所救,他本就懷疑害他的是梁王府的人,而後又在房大夫那裏卻見到有梁王府的車馬上門求醫,為了避免被人察覺,他只得裝瘋賣傻來掩人耳目。
只是他這一遭蟄伏,倒真察覺了一些東西,梁王府的清客身患隐疾,幾番入房大夫的藥廬求醫,但那清客不是個嘴緊之人,閑談之間竟然露了不少口風。
他方才知道伏擊他的人,真的是梁王府的刺客,且梁王府依舊沒有放松警惕,在暗處不斷派人尋找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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舉子進京,城門處戒嚴,如他那般乞兒打扮,又沒有錢交入城費,根本無法進城。
而他恰巧遇到了熱心腸的邵瑜,主動将自己帶回了城裏,後來搬家的住所,離淮王府在城中的一處據點較近,他這才成功聯系上淮王府的人。
“陛下,永安公主求見。”內侍總管進來低聲說道。
“皇伯父,堂姐即來了,侄兒便先告辭了。”淮王世子起身從側門退了下去。
“父皇。”永安公主走了進來,粗粗行了一禮後,便湊到建德帝身邊。
“你今日怎麽來了?”建德帝問道。
“許久未見父皇,甚是想念,您這是不想看到兒臣嗎?”永安公主接到消息,邵瑜被召見,因而急忙忙的來了,她先前已經在皇帝跟前敲了邊鼓,只道想替三公主與邵瑜做媒。
她得知邵瑜身患“隐疾”之後,又得了梁王府的銀子,便想出這麽一條毒計來,畢竟若是他們成婚,新婚期皇帝如何也不會讓邵瑜離京,這樣一來,既能打壓與自己争寵的妹妹,又能完成囑托,完全是一舉多得。
永安公主是皇帝的第一個孩子,又是元後所出嫡女,元後早逝,皇帝憐她年幼喪母,因而便十分疼寵,見她這般依賴的模樣,心下也很是。
“算算時間都過去一年多了,眼瞧着你妹妹她們都要議親了,個個都是熱熱鬧鬧的,獨你一個人,難免顯得孤單。”皇帝神色中滿是老父親的擔憂。
永安公主心下微暖,卻道:“父皇已然允了孩兒選個合心意的,只是這合心意的人哪有那般好尋,三妹妹如今正是要議親的時候呢,父皇不如直接下了旨意,将她和邵大人賜婚。”
皇帝眼神暗了暗,道:“邵瑜已經娶妻,此事不必再提。”
“兒臣聽聞,他那妻子出身鄉野,不過是個農婦而已,如此看來,二人實在不甚匹配,那般實在委屈了邵大人。”永安公主頓了頓,接着說道:“三妹妹一向偏愛才子,兩人實在般配,若是錯過了豈不可惜。”
“永安!”建德帝聽她說的不像樣子,忍不住開口斥責:“人家夫妻恩愛,便是朕身為天子也不好過多幹涉,天底下哪裏還缺了一個才子,就非得吊在邵瑜這棵歪脖子樹上?”
“且你三妹都沒說什麽,你這個姐姐倒是比她還操心。”
“父皇見諒,是兒臣過界了。”見皇帝拒絕,永安公主立馬認錯。
“無妨,你也是關愛你妹妹。”建德帝不願深想。
永安公主接向來像是玩笑話一樣,又道:“前日裏還聽人說京城居,大不易,都道京中房舍價高,兒臣倒覺得這話可笑,如邵家那樣鄉野出身的人家,都能在京中買下三進的宅院,邵大人還準備接父母親人上京定居,可見那些話都是底下的人瞎編的。”
建德帝聞言皺眉,看着神色自然的女兒,問道:“你又是從何而知邵家的事?”
永安公主全是一派長姐風範,道:“父皇,兒臣想給三妹做媒,自然要打聽對方是什麽人家,若邵家真是個連宅院也置辦不出的破落戶,難道日後他們真成婚了,還要一家子擠在三妹的公主府不成?”
“這門婚事不必再提。”建德帝又強調一遍。
永安公主又像是突然清醒一樣,說道:“三進的宅子,賣起來怕是要上千兩銀子,這邵大人也不知是哪裏來的錢……”
建德帝聞言倒不生氣,邵家這宅子的原委他卻是知道的,這宅子其實是淮王府半賣半送給邵家的,淮王府不好明着報他相救世子之恩,只得用這樣的法子。
因而任憑永安公主如何暗示邵瑜是個貪婪之人,建德帝都不為所動。
建德帝道:“朝廷官員的事,自有監察禦史去管,你一個公主何必想這麽多。”
“兒臣也是替父皇憂心社稷。”永安公主頓了頓,接着說道:“兒臣雖為女流,但也想替君父分憂。”
“那你說說,朕如今有什麽憂心之事?”
“不外乎是江南鹽業。”
建德帝的神情滿是縱容,永安公主卻沒有覺得哪裏不對,她自來受寵,說起話來自然無所顧忌。
建德帝心下卻越發心驚,往日裏沒注意自己這個長女,只知道她偶爾會做替人保舉之事,但那些都是小打小鬧,都是無關緊要的小官職位,建德帝便沒有與她計較,但卻沒想到竟然養大了她的心思,如今這般,已經想要動搖國本了。
早前永安公主與梁王世子茶樓密談之事,已經有內衛上報,但建德帝還期待着疼愛的女兒能知進退,如今這般,倒是泥足深陷了。
若永安公主真是個女中豪傑,對于政事有自己的見解,且心中懷着江山社稷而不是一己私欲,建德帝也願意拼一拼,立這個女兒為皇太女。
只是早些年他以為自己還能有兒子,等到他醒悟自己命中無子時,他的五個女兒,卻沒有一個成器的,若真攝政為女皇,反倒是亂國之像。
永安公主也沒有絲毫覺得哪裏不對,反而振振有詞道:“兒臣看來,蘇晖大人就很适合,他為人剛正,眼睛裏揉不得沙子,此去江南定能馬到成功。”
建德帝心中暗驚,若不是提前有了察覺,說不得他就讓這位姓蘇晖去了,只是這蘇晖往日裏看起來是個鐵面無私的诤臣,沒想到近日有內衛偵查到,此人私底下與梁王府過從甚密。
建德帝的身子确實是出了些許問題,但也沒有到病入膏肓的程度,他有意在宗室中選擇一人立為太子,但始終沒有下決心,他早年的兄弟死的死,傷的傷,如今還活着的,大多是當時追随他的。
梁王和淮王,兩人都是宮女所出的皇子,因為母家不顯的緣故,便投靠了當時還是太子的皇帝,而後靠着從龍之功得享親王爵位。
兩人本來心中都沒有念想,而後卻見建德帝女兒一個接一個的生,兒子卻大多夭折,不免就起了旁的心思。
建德帝雖诏了衆多宗室弟子在身邊,但在大多數看來,勝利者應當就在淮王、梁王兩府之間決出。
梁王暴虐,淮王體弱,但兩個世子确實一等一的俊才,在宗室子弟間如鶴立雞群。
建德帝何嘗不知道兩個王府之間的鬥争,只是他沒想到,随着事态擴大,不止朝中臣子紛紛站隊,自己的幾個女兒也參與其中。
去年年底原本奉了密诏進京的淮王世子,路遇敵襲,最終下落不明,因而很長一段時間,只有梁王世子一人在禦前獨大。
但建德帝瞧着梁王世子做得再好,卻總有些意難平,總覺得梁王世子似乎缺了點什麽,而後淮王世子平安歸來,他便派遣內衛日夜不停的盯着兩個世子,倒真叫他查處不少東西來。
淮王世子雖然年輕,但确實個很好的執行者,建德帝交代他辦的事情,都能處置的極好。
而梁王世子,雖然處事也極為出色,但太過圓滑了,為了一個賢名廣交群臣,許以重利收買人心,這般行事,建德帝頗為不喜。
建德帝并不氣梁王世子暗害淮王世子一事,畢竟為君者心腸要硬,昔年玄武門之變,人人都罵李世民,待過了百年,人家不還是有道明君。
建德帝氣的是,在鹽政一事上,梁王世子籠絡江南的手段,完全壞掉了自己的布局,梁王世子輕易被江南官場綁架的軟弱情态,實在不是一個合格的君主該有的表現。
“事關國事,朕須得好好想想。”建德帝頓了頓,到底還是疼愛自己這個長女,又勸道:“朝廷大事,不是你該操心的。”
永安公主只當事情辦成了,心下滿是歡喜。
待過了幾日,朝廷下發明旨,淮王世子為監察室,巡視江南鹽政,而新的兩淮巡鹽禦史由翰林學士方極擔任。至于梁王世子,則被派遣至貴州,處理山中隐戶之事。
方極從前不顯山不露水,如今調令一處,梁王世子如何不知,這人定是皇帝的心腹。
“世子,公主那邊開始催了。”鄭潭小心翼翼的說道。
梁王世子氣得要死,道:“她還有臉要錢,胃口這麽大,事情卻辦不成!”
“可若真不給,只怕公主那邊心懷不滿……”鄭潭小心翼翼說道。
“不慌,錢照給。”梁王世子氣的要死,但因為永安公主深受帝寵,他輕易也不敢得罪。
“淮王世子明明已經死了,怎麽還活着,都是一群廢物,殺個人都做不好。”梁王世子氣的要死,又道:“派人去查,查清楚,那個小畜生是怎麽活着回來的。”
鹽政上前途未定,眼看着是撈不着錢了,而自己又要被派去貴州那樣窮鄉僻壤的地方,江南富庶,貴州貧瘠,這調令一出,便知道建德帝心中的偏向,梁王世子心下大恨,本以為自己這一年的表現足夠好了,沒想到皇帝心心念念還是淮王府的小崽子。
貴州路遠,梁王世子細細叮囑道:“上回沒殺死那小畜生,如今他有了防備,再想動手就難了,淮王府的人也不是吃素的,鹽業上如今做不了什麽文章了,你親自帶人,去江南一趟,用錦繡布莊的那種織布機,在江南廣招織女,囤積布匹,入秋之前,務必要将布匹的價格擡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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