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 赳赳武夫(七) (1)
蘇夫人只覺得邵瑜這句嫌棄,似是再說自己一般,強忍着怒意說道:“侄女婿既然不喜歡這幾個,那嬸嬸再調教幾個乖巧懂事的,你再帶回去。”
“別,別,這些丫頭邵某可吃不消!”邵瑜臉上嫌棄之色更重,反正他是個粗鄙的莽夫,也不怕得罪人,直接說道:“嬸子調教好了,還是給叔叔用吧,那幾個丫頭太沒用了,邵某還想着賣了她們好換一批,沒想到娘子連她們的賣身契都拿不出來。”
蘇夫人一噎,暗道這小子一定是來找茬的,她丈夫後院一屋子的人,送都送不過來,怎麽還能再加!
且這幾個丫頭都是她精心挑選,給蘇心萱添堵的,在蘇夫人的想法裏,哪有男人不愛美色,萬沒想到會遇上邵瑜這種油鹽不進的莽夫。
她頭一回被人這樣直白的嫌棄,心裏暗罵邵瑜粗鄙淺薄,又因着自己攥着賣身契的事,到底有些理虧,生怕邵瑜趁勝追擊,提出更多要求。
誰知,還真是怕什麽就來什麽。
“嬸子說給丫頭,又不給賣身契,這就跟給一個豬蹄,卻不讓人吃有什麽區別,嬸子也別調教了,費時費力。”
蘇夫人還以為邵瑜又要拒絕,便跟他保證道:“先前忘了給賣身契是嬸子的倏忽,這次一定不會忘!”
她也不知道為何丈夫叮囑,一定要讓邵瑜身邊有自家的人,先前人被送回來,丈夫還發了好大的脾氣,但既然漂亮丫頭是往侄女婿的屋裏塞,而不是往自家後院送,她心裏自然沒有不樂意的,且她對于蘇心萱頂了女兒闖下的禍也沒有半分感激,如今見邵瑜待蘇心萱好,蘇夫人反而一心只想給侄女添堵了。
蘇夫人萬沒想到,邵瑜話鋒一轉,開口道:“還不如直接折換成銀子算了,既然是嬸子親自調教的,那怎麽着一個也得要百八十兩吧,嬸子陪了八個丫頭,算個整數,就一千兩吧。”
蘇夫人險些氣了個仰倒,邵瑜一口一個“嬸子”,蘇夫人何嘗用過這麽充滿土味的稱呼,差點被邵瑜帶進溝裏,她陪的丫鬟遭嫌棄就算了,如今反倒被要起銀子來了,這樣不加掩飾的要錢,她哪裏見過。
蘇夫人依舊顧着顏面,強笑着說道:“侄女婿啊,這回門日還像娘家要銀子,傳揚出去,怕是會損了你的威名,只怕旁人還以為你是什麽強盜呢,萱兒,你說嬸嬸說的可對?回門日……回門日真的不好這般的。”
蘇心萱看了邵瑜一眼,低頭道:“嬸嬸才教的我,出嫁從夫,萱兒不敢多言。”
蘇夫人氣個半死,又見邵瑜笑得一臉憨厚,越發覺得蘇心萱就是故意的,暗罵一句死丫頭,臉上卻依舊要笑臉相迎,她愣是将自己憋得臉都紅了。
“不如這般,待過些時日,嬸子……嬸嬸就調教出一批,絕對合你心意,會做粗活的丫鬟給你,若侄女婿還不滿意,到時候再給你折成銀子。”蘇夫人已經忘了自己一定要安插人了,只想将這件事囫囵過去。
“會做粗活,一定能賣個好價錢,我過兩天就跟文大人說一聲,到時候讓他幫我賣,他這個人聰明,肯定能幫我辦好,只是不知道沒有賣身契他能不能賣出去了。”邵瑜笑眯眯的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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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夫人心裏咯噔一下,哪怕她是個後宅婦人,她也知道這個“文大人”是京裏有名的大嘴巴,什麽事經了他立時便能傳遍滿京城,那自己給陪嫁丫頭卻不給賣身契的事,如何還瞞得住,到時候滿京城都知道自己這個當嬸嬸的刻薄侄女,手伸得長,管到侄女婿家去了!
她心下大恨,知道今日這錢竟然不出不行了,她盯着眼前這個笑得憨厚的莽夫,也不知他是真傻還是裝傻!
“侄女婿,侄女婿,何必這般麻煩,還勞煩你再倒騰一手,嬸嬸最疼愛萱丫頭了,正巧還覺得先前手頭緊湊了,沒能給她置辦豐厚的陪嫁,這有個機會補償她一番,嬸嬸高興還來不及呢。”說完,蘇夫人便立馬喊人拿了一千兩銀票過來,生怕完了邵瑜就要去跟大嘴巴告狀。
“媳婦,還不快謝謝嬸子,嬸子可真是好人啊,比以前我乞讨時見過的那些嬸子好多了。”邵瑜依舊笑得一臉憨厚。
蘇夫人被他誇卻半點高興不起來,邵瑜行乞時遇到的都是些什麽人,她一個世家主母,被拿來跟一些市斤小民比較,就算贏了也笑不出來。
眼見在邵瑜身上讨不了好,蘇夫人轉頭盯着蘇心萱,語重心長的說道:“侄女婿是個仁厚的,不計較你先前定過親的事,你要知足,要感恩,若是出了什麽醜事,家裏絕對不會護着你!”
她卻忘了,邵瑜開口就是為了替蘇心萱撐腰。
“嬸子,你家二姑娘呢,怎麽今天沒看到她,我還想問問她為什麽這麽對我呢。”邵瑜笑着說道,絲毫不覺得提起自己被退婚是什麽醜事一般。
蘇夫人一噎,只覺得自己都快被這傻子弄得心肌梗塞了,邵瑜被退婚惹人嗤笑,自家姑娘逃婚也不是什麽好事啊!這個時間點翻舊賬,豈不是在譏諷自己的女兒出了醜事?
“二姑娘做了錯事,如今在閉門思過,怕是不能出來見你這個姐夫。”蘇夫人沒好氣的說道,蘇心芙再度離家出走,蘇家的人也拿她沒辦法,蘇慕行更是直接當沒了她這個女兒,不準任何人去找她。
蘇夫人也不舍得讓蘇心芙被出家,只能給她安一個閉門思過的名頭,一想到女兒不知去向,她心中難免擔心起來。
邵瑜倒是知道蘇心芙的去向,這姑娘此時應當已經成功入宮了,原劇情的威力倒是不小,這蘇心芙不過短短一面,便對皇帝情根深種,只是皇帝對她的印象卻不好,邵瑜暗想着這次蘇心芙怕是再沒有那麽好的運氣了,從宮女慢慢熬吧。
蘇信諾在一旁卻覺得有些糾結,一方面他實在讨厭邵瑜這個搶了姐姐的壞人,另一方面見一直為難姐姐的嬸嬸吃癟,他又覺得十分高興,因而對待邵瑜,就有些矛盾起來了。
“信諾也不小了,如今在讀什麽書?”邵瑜一副熟絡的樣子問道,活似自己對讀書的事情十分了解一般。
蘇信諾還未開口,蘇夫人就說道:“這小子皮的上天,不喜歡讀書,去了學堂也只會氣老師,我和他叔叔拿他一點辦法都沒有,學裏的先生也經不住他鬧,便将他送回來了。”
蘇心萱微微睜大眼睛,看了蘇信諾一眼,沒想到自己出嫁幾天,弟弟竟然連學也不能上了,心下一急,便忍不住将求助的目光看向邵瑜。
“不讀書怎麽行。”邵瑜一副蠻橫家長的模樣,重重一巴掌拍在蘇信諾身上,将小孩拍得往前趔趄了兩步,險些摔倒。
“小小年紀,不知上進,這樣吧,跟我回府,我好好打一頓,就知道該怎麽做人了。”
蘇心萱聞言,以為邵瑜真要打人,看着弟弟瘦弱的身子,神情不免有些焦急。
邵瑜捏了捏她的手,示意她別擔心。
蘇夫人見邵瑜那般粗魯的動作卻信以為真,她早就看大房兩個孩子不順眼,但礙于名聲卻不好如何明面上苛責,聽邵瑜這麽說,她也樂得做個順水人情,忙點頭道:“侄女婿說得對,棍棒底下出孝子,這孩子太皮了,但我和他叔叔都不舍得管教,侄女婿若是想管教,我和他叔叔也就放心了。”
待蘇慕行得知侄子也要跟着回邵府的時候,氣得吹胡子瞪眼就,只是任憑他說什麽,也無法阻攔了。
“蠢婦,蘇家的兒郎卻養在他邵家,這不是讓京裏人看笑話嗎,家門不幸,我怎麽就娶了你這個蠢婦!”蘇慕行罵道,照他心中所想,只要緊緊攥着蘇信諾,何愁不能挾制蘇心萱,挾制了蘇心萱,便等于捏住邵瑜,如今蘇信諾脫離掌控,安插下人又不成功,一切努力全都白費了。
他心中又恨起母親來,比起大嫂出身世家,自己這個媳婦卻只是母親沒落娘家的姑娘,兩人比起來,見識手段相差甚遠。
蘇夫人卻委屈得不行,她素來知道自家丈夫同她一樣,也不喜歡這個侄子,卻沒想到将人趕走,自己卻挨了丈夫好一通排揎。
不比蘇家後宅情況複雜,邵瑜府上就甚為簡單,蘇信諾原本還提醒吊膽的,以為邵瑜真的要打他出氣,誰曾想,半天過去他依舊安安穩穩的,又見邵瑜待蘇心萱體貼入微,他就漸漸放松了警惕。
哪知翌日天還未亮,蘇信諾還在睡夢中,就被人從溫暖的被窩裏撈了出來。
“一日之計在于晨,起來,先生已經在等着你了。”
蘇信諾揉了揉眼眶,看了一眼面前的人,見是他那個便宜姐夫,便一臉恍惚的問道:“是要晨讀嗎?什麽時辰了,先生怎麽起的這麽早?”
“晨讀?”邵瑜臉色古怪,又道:“差不多了,你快點穿好衣服。”
冬日裏呵氣成冰,屋內雖然放了炭盆,但依舊有陣陣寒氣,蘇信諾動作遲緩的穿戴好衣衫,推開門,就見屋外天空還是黑漆漆的,嘟囔一句:“我怕不是在做夢吧。”
說完,他立時轉身,直接栽倒在床上。
邵瑜:“……”
上前将人又撈了起來,罵道:“小崽子,還敢偷懶!”
“做夢,都是夢,姐夫也是夢。”蘇信諾說完,再度睡的跟死魚一樣。
邵瑜也不管他了,見他穿戴整齊,直接将人扛到了演武場。
一路寒風飒飒的吹着,蘇信諾總算清醒過來了。
“你放我下來!”
“撲通!”小孩直接被邵瑜自由落體扔到了地上。
蘇信諾左右看了看,演武場裏點着燈,足夠讓他認清楚這是什麽地方了。
“你帶我來這裏作甚,我日後是要當狀元的人,不習武!”蘇信諾振振有詞的說道。
邵瑜笑了笑,随手将八歲大的孩子給提到半空中甩了甩,開心的說道:“狀元爺飛起來了。”
“姓邵的,你快将我放下來!”蘇信諾漲紅着一張臉,雙腳在半空中胡亂的踢蹬着,小孩雖然一直掙紮,但依舊注意着力道,生怕傷到了邵瑜,只是他不知道,哪怕他用盡全力去踢打,對于邵瑜來說也只是撓癢癢。
邵瑜直接一松手,小孩又掉了下去,屁股蹲都快摔成兩半。
蘇信諾氣呼呼的說道:“姓邵的,我要跟我姐姐說,你欺負我!”
邵瑜朝他做了個鬼臉,笑嘻嘻的說道:“一點小事就去告狀,不知羞。”
蘇信諾氣得都要炸了,,吼道:“你到底要做什麽!”
“你身子太弱了,要練練。”邵瑜說道,蘇信諾身板子纖瘦,一心想要讀書出人頭地,邵瑜是經歷過科舉的人,知道這樣弱的身體可扛不住科舉那幾關。
上一世蘇信諾因為替蘇心芙的弟弟頂罪而死,這一世哪怕為了蘇心萱,邵瑜也要幫助小孩實現夢想。
“不去,我要回去補覺,你昨天明明跟我姐姐承諾了,要給我請師傅教我讀書,你騙人!”
“誰騙你了,你師傅不就在這呢!”邵瑜一指演武場中角落裏,一副等候模樣的中年男子。
男人一身勁裝,面容普通,看起來三十歲左右,雙目明亮有神,身形利落灑脫,臉上寫滿了生人勿進。
小孩愣了一瞬,接着又跟邵瑜鬧:“大騙子,這明明是武師傅!”
“文師父還得等等,但武師傅是現成的,這下子你就能文武雙全了,你開不開心?”邵瑜笑着問道。
開心個鬼,蘇信諾氣得小臉都要扭曲了,他看了一眼那個一看就不好對付的武師傅,下意識的抖了一下,緊接着他的想法就得到了應證。
那武師傅皺着眉頭将蘇信諾提了起來,似是掂了掂他的輕重,又捏了捏小孩的胳膊腿,最終開口說道:“先繞着池塘跑十圈。”
蘇信諾眼神求助看向邵瑜,邵瑜理都不理他,自己開始打拳。
等到早飯時,蘇心萱見到的就是一個癱在桌子上,累得如死狗一般的蘇信諾。
“你這是怎麽了?”蘇心萱拿帕子小心翼翼替他擦汗,臉上不禁露出一抹擔憂來。
邵瑜不以為意的開口:“沒怎麽,就是跑了幾圈,這小子身體太弱了,還是要多練練才能結實起來。”
蘇信諾可憐巴巴的看着蘇心萱,露出小奶狗一樣的表情,小聲喊道:“姐姐……”
姐弟兩常年相依為命,他一露出這樣的樣子,蘇心萱就明白他的想法,但她卻不是不知好歹的人,邵瑜為了避免誤會,昨夜就跟她說清楚了,她也覺得弟弟身子太弱了,因而自然不會阻攔。
“你姐夫也是為了你好,聽話,姐姐晚上親自下廚,給你做八寶鴨,如何?”蘇心萱憐愛的摸了摸他的頭。
蘇信諾聽她拒絕,頓時就像是一朵被風吹滅的小火苗,滿臉寫着生無可戀,就是八寶鴨也不能讓他提神。
吃過早飯,小孩繼續被武師傅折騰,而邵瑜和蘇心萱夫妻全都穿戴整齊,準備入宮。
皇帝登基之後,也并未新建宮殿,而是在前朝皇宮舊址上加以整修,即便如此,這座古老的皇城,在朝陽的映照下,依舊輝煌大氣。
這還是蘇心萱第一次入宮,邵瑜見她似乎有些緊張,便從袖子裏拿出一顆桂花糖遞給她。
“我第一次上戰場前,緊張得手都在抖,陛下就給了我一顆糖,說習慣了就好了。”邵瑜笑着說道。
蘇心萱看向他,想到自己曾看到的他背傷數道傷疤,他如今的爵位,也都是戰場上一刀一刀拼出來的,這樣的一個男人,哪怕不通文墨,哪怕出身寒微,也比旁的男子更加頂天立地。
蘇心萱嘗過,朝他笑了笑,道:“很甜。”
邵瑜帶着人先去拜見皇帝,皇帝見蘇心萱微微低着頭,相貌隐約只是清秀,完全比不上遇刺那天見到的蘇家二姑娘,但見邵瑜似乎很開心,便只得叮囑道:“既然成了婚,日後行事就穩重些。”
蘇心萱就眼見着邵瑜湊到皇帝身邊,絲毫不見外的說道:“陛下,臣乞兒出身,也不知道自己從何而來,前半生是老天爺養大的,後半生全靠您和娘娘拉扯,才能有今日。”
“臣是個粗人,說不來皇恩浩蕩那些好聽的話,只知道臣沒有父母,姓名是陛下取的,武藝是陛下教的,第一件好衣裳是娘娘親手縫制,在臣的心裏,您和娘娘就是臣的親人,如今,得您庇佑,娶了這樣一個賢惠的媳婦,即便立時讓臣去死,臣也覺得知足了。”
回想戎馬的那些年,皇帝也大為觸動,邵瑜這樣的粗人,往日裏連漂亮話都不會說,今日這一番剖白,明明是再粗糙不過的話,但皇帝卻覺得格外的真心。
皇帝笑罵道:“胡說些什麽,如今天下太平,哪用得着你說什麽生生死死。”
“臣還是惠州行乞的時候,曾經眼見一個路過的神醫,不過幾針就将快要死掉的老乞丐救了回來,娘娘頑疾難消,臣便派人去惠州尋找神醫蹤跡,神醫蹤跡難尋,倒是僥幸得了一張藥方,似乎與娘娘症結相符,陛下不妨讓太醫看一看這方子,看看能不能用得上。”
邵瑜這方子自然不是來自什麽神醫,而是直接在系統裏購買的,花了他五十積分。
皇帝接過藥方,心下一暖,也明白為何邵瑜是交給他,而不是交給馮皇後的原因,雖是為了讨好自己,但這份心意他卻十分受用。
邵瑜帶着蘇心萱出了勤政殿,走了不過半盞茶的功夫,便見到一個身穿粉色宮裝的女子等在牆角。
“大姐姐。”蘇心芙一臉欣喜的喊道。
邵瑜望了一眼跟在身旁的小公公,遞了個裝了銀子的荷包過去,道:“小公公,可否借一步說話。”
那小公公知道邵瑜是禦前的紅人,又見那邊只是兩個女子說話,也不會出穢亂後宮之類的醜事,便點了點頭,帶着邵瑜往一旁走,只是小公公的視線始終盯着蘇家姐妹,生怕出了什麽亂子。
“二妹怎麽會在這裏?”蘇心萱疑惑的問道,蘇家那兩口子自然不會将她堂妹再次離家的事情告訴她,她還真以為堂妹如二嬸所言正在家中思過,萬沒想到會在這裏見到她。
蘇心芙眼眶一紅,道:“出了點意外,姐姐,你能幫幫我嗎?”
蘇心萱對這個妹妹感情十分複雜,既恨她任性妄為,害得自己替她頂缸,又感謝她的任性妄為,自己方能得了邵瑜這樣好的夫君。
“姐姐,你一定要答應我,如今除了你,沒人能幫我了。”蘇心芙眼眶一紅,眼淚頓時落了下來。
蘇心萱受不得這樣的場景,便問道:“你要我如何幫你,幫你出去?我求相公幫幫忙,看看能不能請求特赦,讓你出宮。”
蘇心芙一頓,她費了那麽大勁才進宮,目的尚未達成,怎麽會輕易的離去。
“姐姐,如今我父母正生氣,出去了也要被他們念叨,還要逼迫我嫁人,姐姐,我不想出去。”蘇心芙說道。
蘇心萱只覺得心累,道:“宮裏除了娘娘們,便全是宮女太監,你長這麽大,深受叔叔嬸嬸嬌寵,何曾做過伺候人的活,你做的慣嗎?”
蘇心芙又哭了兩聲,道:“姐姐,你看我的手。”
說完伸出手來,原本嬌嫩白皙的一雙手,此時紅紅的,已經有了幾道疤,看着讓人格外心疼。
“你逃婚之事終歸是對不住相公,不如這般,他今日也在,你好好跟他道個歉,然後我求他幫忙帶你出宮……”
蘇心萱話未說完,就被蘇心芙打斷,道:“我不出去,姐姐,母親要将我許給姑姑家的言表哥,言表哥這種纨绔我才不要嫁他。姐姐,你去求求邵……姐夫,讓他尋人将我調往皇後宮中,我如今在禦花園做掃灑,可我何曾受過這種苦,宮中人都說皇後賢良淑德,她宮中的宮女不會受半分磋磨,姐姐,你若真心疼我,就幫幫我吧。”
蘇心芙圖窮匕見,她入宮之前暢想種種美好,但卻在入宮之後通通被打破。
皇帝并非貪花好色之徒,開國不久,雖天下平定,但一切都面臨着重建的局面,他每日要處理不少事情,且他的愛好也不是逛禦花園,有了空閑也更情願去演武場耍幾把,或者幹脆去西山打獵。
禦花園碰不上人,後宮妃嫔又大多不得寵愛,她思來想去,只有皇後宮中,才能見到皇帝,且皇後體弱不能侍寝,自己若得了陛下青眼,豈不是也幫不了皇後的忙。
“這……”蘇心萱有些猶豫,又有些擔心蘇心芙的處境,雖然嬸嬸待她不好,但這個妹妹在府中時卻從未欺負過她。
“姐姐,皇後娘娘宅心仁厚,想來姐夫求一求,立時就會應允了,這宮裏其他的娘娘都甚是難纏,我昨日在禦花園裏險些就挨了幾鞭子。”
蘇心芙說得甚是可憐,蘇心萱便有些心軟了,最終也只得應允了下來。
蘇心芙又道:“姐姐,你今日可帶了銀子進宮?這宮裏人都是勢利眼,我手頭不甚寬裕,需要銀子打點。”
蘇心萱拿了一個荷包出來,這銀子原是留着打點宮人的,如今妹妹既然急要,便只能先給了她。
“還有嗎?”蘇心芙卻嫌少了。
“出門太急,沒帶太多銀子。”蘇心萱有些歉疚的說道。
“算了,就先這樣吧,姐姐下次若還要入宮,多帶些銀兩。”
蘇心萱一怔,沒想到還有下次,但她性子素來溫順,想着都是自家姐妹,能幫就幫一把,也沒有拒絕。
“邵夫人,時間不早了,娘娘那邊早就等着呢,怕是不好再耽擱下去了。”引路的小太監見二人說話久久不停,怕耽誤了差事,這才上前來催促。
“姐姐,我禦花園中還有活計,別忘了你應承我的事情。”蘇心芙又說了一遍,便急匆匆的走了。
小太監在前頭領路,蘇心萱壓低聲音,說道:“相公,妹妹如今在禦花園做掃灑,過得不甚如意,她想你幫忙,将她調往皇後宮中……”
邵瑜直接打斷了她的話,說道:“這事不能幫忙。”
蘇心萱微微一愣,未曾想邵瑜說的這般直接,便忐忑問道:“相公可還是怨恨妹妹逃婚?”
邵瑜聞言,立馬求生欲滿滿的開口道:“我是恨她逃婚,害得我丢盡了臉,成了京裏的笑話,只是娶了你之後,我就不恨她了。”
蘇心萱放下心來,又問道:“那相公為何還是不願意幫她?”
“你說你妹妹在宮中過得不好,這顯見是她在騙你,宮中規矩森嚴,傳遞消息極為困難,她一個禦花園掃灑,卻能得知你我進宮的消息,甚至堵在這條路上刻意等你,可見她消息靈通。”
邵瑜頓了頓,接着說道:“我雖是個粗人,但也知道她能這麽做,其中要打通的關節肯定不少。”
“她既然有這樣的本事,過得想來也不會差。”邵瑜十分肯定的下結論。
蘇心萱微微一愣,道:“相公是說,她在騙我?”
“也不見得是騙你,可能是她使得銀子多,有銀子開路,這才事事順利。”
邵瑜說完,蘇心萱就道:“怪不得……”
邵瑜才知,蘇心芙還朝蘇心萱要了銀子。
“皇後娘娘身帶頑疾,她身邊的宮人除了跟随的老人,全都是陛下精挑細選的,陛下希望娘娘安心養病,因而對娘娘的事情都分外上心,我一個外臣,若是貿然向娘娘請求,娘娘抹不開顏面多半會應允了,只是你那妹妹,日後若是做錯了事,只怕我在禦前也要跟着吃挂落,媳婦,你那妹妹能不管不顧的逃婚,可見也不是什麽有腦子的人……”
蘇心萱聞言立馬警醒過來,說道:“左右是相公的前程要緊,妹妹那邊,我多給她帶些銀子就是。”
蘇心萱想要幫蘇心芙,但她卻不能逼迫着邵瑜自毀前程來幫忙,這樣對邵瑜很不公平。
邵瑜其實并沒有因為妻子想幫助堂妹而生氣,妻子請求丈夫幫忙,在他看來,這是一件人之常情的事情。
這個時代的女性自有其局限性,蘇心萱作為長姐,無論是親弟弟還是堂妹,都盡力幫助,這是她重情重義的表現,在丈夫告知無法幫忙後,立馬想其他辦法描補,而非認死理的胡攪蠻纏,這便是她理性所在。
邵瑜卻連銀子也不想給,勸道:“天下沒有拗得過兒女的父母,她自有父母親人,你若是管的太多,只怕回頭在她和你叔叔嬸嬸之間兩頭不讨好,不若你直接幫個忙,将她在宮中的事,告訴她父母,到時候她父母自會想辦法替她周旋,何必要你在中間費心費力不讨好。”
“可她顯然不願意父母知曉此事……”蘇心萱有些猶豫。
“讀書人不是有一句話嗎,叫身體發膚受之父母,她自己在宮中受苦,卻絲毫不考慮父母的感受,這樣對得起你叔叔嬸嬸嗎?你自以為對她好,卻不是在幫她,而是在害她。”
邵瑜本以為還要勸好一會,未曾想蘇心萱思考了幾秒,便神情堅定起來,道:“相公說得對,我不能替她隐瞞,這是助纣為虐。”
轉眼間兩人已經走到了皇後所在鳳栖宮,早有宮女在外候着了,一見到他們夫妻到來,立馬笑着開口道:“伯爺和伯夫人可算是來了,娘娘早起便盼着呢。”
邵瑜認識着等候的宮女,是馮皇後身邊的老人碧梧,便笑着道:“勞煩姐姐在此等候,不知娘娘近日身子如何?”
碧梧滿臉擔憂的說道:“娘娘還是老毛病,如今秋日裏身子困乏,總是吃不下東西,太醫換了幾個方子,還是不見好,久而久之,娘娘就煩了,嫌藥苦不肯吃了。”
兩人跟在碧梧身後入了鳳栖宮,鳳栖宮歷來是皇後的居所,皇帝登基修整宮殿時,為了讓馮皇後住的安心,鳳栖宮在修整時,耗時最久,改造也最為精心,因而看起來無一處不精致。
兩人入內,便見一身着淺色宮裝的秀麗女子,正笑意盈盈的坐在上首望着他們。
馮皇後如今三十出頭,因着常年體弱,因而顯得羸弱蒼白,但神情卻不見太多病态。
見禮完畢,馮皇後身後有人拿托盤奉了一對玉镯上來,馮皇後不待蘇心萱拒絕,便将這對玉镯套在她手腕上。
那玉镯通透青翠,一看便知不是凡品,蘇心萱正要推辭,便聽得皇後開口道:“這是交趾國進貢的玉飾,你戴着正好,小五是本宮看着長大的,這新媳婦見公婆總要得兩樣玩物,小五在本宮心中,與自己的孩子無異,你莫要推辭。”
“既是娘娘的心意,你好好收着便是。”邵瑜朝蘇心萱打了個眼色,轉而笑着朝皇後說道:“那娘娘您要賞給微臣什麽,微臣也是新婚呢。”
“你呀。”皇後掩嘴一笑,道:“慣會耍寶,本宮早就給你準備好了。”
說話間,便有宮人端了一摞書過來。
邵瑜一見立時苦了臉,道:“娘娘,您可別為難微臣了,讓臣讀書,還不如讓臣去耍兩套長拳呢。”
馮皇後道:“從前就不愛讀書,如今你娶媳婦了,多一個管着你,看你還能不能偷懶。”
邵瑜哭着臉應了下來,哀嘆道:“這娶了媳婦,到頭來折騰的還是我。”
馮皇後和蘇心萱聽了都捂嘴笑,馮皇後拉住蘇心萱的手,神情溫柔的說道:“本宮早就盼着見你,不知道什麽樣的女子才能降住小五這個魔星。”
說完,皇後忍不住咳了一聲,見兩個人十分關切的神情,便笑着說道:“都是老毛病了。”
此時恰巧有宮女端了一碗藥過來,馮皇後擺了擺手,道:“拿下去吧,我不吃這勞什子。”
邵瑜想到原本的馮皇後,本來身子就差,平日裏管着偌大的宮廷,勞心又勞力,而後早早就去了,導致太子小小年紀便失了生母,總是皇帝有心愛護,但最終還是在旁人刻意挑唆之下,父子二人漸行漸遠,太子落得一個被廢郁郁而終的下場。
“娘娘還記得那一年寒冬嗎,陛下帶着臣和五千兵馬困守淮城,對外廢帝兩萬兵馬兵臨城下,對內缺衣少食眼看所有人都要撐不過去了。”邵瑜問道。
皇後娘娘臉上露出回憶之色,道:“怎麽會忘記呢?陛下當時都只當要埋屍淮城,而後卻用五千兵馬突出重圍,前朝經此一役士氣大傷,陛下這才高歌猛進奪得天下。”
“當時娘娘将自己的口糧都省出來,足足餓了三日,就差放血割肉,陛下這才下定決心覺得不能再耗下去了,這才砸掉鍋碗,帶着人向外突圍,是娘娘告訴陛下,身處絕境萬不能自我放棄,才有了今日之陛下,娘娘如今身患頑疾,怎麽能輕言放棄,良藥苦口,娘娘,太子殿下如今不過十二,正是最需要娘娘的時候。”
馮皇後身後的宮女跪了下來,哀求道:“娘娘,您不能不吃藥啊。”
馮皇後怔了怔,道:“罷了,将藥端上來吧,說不過你們。”
邵瑜這才放下心來,見皇後喝完了藥,才有功夫替蘇心萱求一個管事嬷嬷。
皇後聞言,先是看了蘇心萱一眼,而後似是想到了什麽,倒沒有多話,立時便替她想到了一個人選。
“馮嬷嬷是宮裏的老人了,曾是前朝德妃娘娘的貼身大宮女,這位嬷嬷無兒無女,你們日後若是遇到合适的,便給她續個香火,這般本宮也算是對得起德妃娘娘了。”皇後娘娘同樣出身世家,前朝德妃娘娘是她嫡親的姑姑,因而才有此一說。
兩人自是謝恩不提,後宮畢竟是女眷待的地方,讓邵瑜觐見已是皇帝開恩,因而不好停留太久,皇後倒是拉着蘇心萱再三叮囑,讓她得空常往宮裏來,蘇心萱自是應下不提。
女人家的事,很多邵瑜不方便說,但馮嬷嬷說起來便比較合适了,馮嬷嬷是個十分幹練的性子,說話做事也十分圓滑,又是皇後賞賜,很快便得了蘇心萱的信任。
而這邊,被昨日回門氣到的蘇慕行,剛下了衙,便甩開了長随,孤身一人七彎八拐的進了一處小巷子的院落,這般倒是錯過了蘇心萱往娘家遞的消息。
“你來了。”屋內響起暗啞的女聲。
昏沉的房間裏點着一盞燈,說話之人正對着一盤棋局,棋局上面黑白二字對峙分明,一時竟然分不出勝負來。
“不是說好了少聯系嗎,你找我有什麽事?”蘇慕行臉上有些不耐煩,拿出一張短小的紙條,直接放在燈火上燒掉了。
女人冷笑一聲,開口道:“蘇大人如今前程似錦,瞧不上本宮這喪家之犬了。”
“你少說這些有的沒的,叫我來到底有什麽事,難不成又缺銀子了?如今那些人盯得緊,要緊的事不讓我參與,我也幫不了你多少。”蘇慕行臉上帶了幾分急切的神色,顯然不想跟面前這人有太多糾纏。
女人卻不緊不慢的開口道:“有件事你怕是還不知道。”
“何事?”
女人嘴角露出一抹笑來,道:“你那好女兒,如今已經入宮了,她可是奔着那狗皇帝去的,你說,我要不要助她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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