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

臨安四少裏，林友善年紀最小，在衆人面前竟然還有幾分局促，段小樓總覺得有些奇怪，既然已經是臨安四少了，應該見過不少大場面，難道是羅笙給人壓迫感太強？

羅笙臉上依然是淡淡微笑，左右婢女侍奉着，飯菜上來後，段小樓幾乎都在埋頭吃飯，聽着安碧城和林友善斷斷續續的吹捧，只覺得沒什麽意思，擡頭去看，羅笙還是最開始的笑容，時不時應答二一，似是興致不差。

臺上已經唱起了歌來，歌聲婉轉靈動，段小樓豎着耳朵來聽，面上露出些許疑惑來。

有事？羅笙偏頭看着段小樓，伸手一握段小樓的手，段小樓卻道，“這歌我好像聽過，又記不太清楚了，能走到那邊去聽麽？”

一旁安碧城已經開始解釋這曲子的來歷，羅笙卻知段小樓這是坐不住了，想離席走一走，便笑了笑，“你要是想聽仔細些，就過去吧，安公子，方便麽？”

“段姑娘想去哪裏，就讓婉柔陪同吧。”安碧城指了指一直侍奉在旁的丫頭，段小樓這才注意到這姑娘生的也是唇紅齒白大眼睛，擡起眼睛來，撲閃撲閃的大眼睛似笑非笑，靈動非凡，就是鼻子塌了些，嘴唇偏薄，卻也是機靈可人。

“我不走遠，就在跟前看看。”段小樓嘻嘻一笑，她倒是不讨厭那叫婉柔的姑娘，只是本就是一時興起，再者說也不習慣邊上總有人在盯着，邊說，“你留下伺候殿下啊！”

“這……”婉柔做不得主，水汪汪的眼睛瞧着安碧城，安碧城卻是看着唐王，羅笙在段小樓肩膀上一拍，道，“去吧，別走遠。”

得了準許，段小樓幾乎是立刻跳了起來，手一撐起身就往荷塘處走去。沿着荷塘繞了兩圈，偶爾看看舞臺上的舞姬歌女，倒是沒上臺子，在吹拉彈唱的樂隊裏穿梭了兩圈，複又下臺，繼續沿着水池子走，盯着那水面清荷水中游魚來，表情變幻，也不知究竟想些什麽。

等走到遠離宴請處，更是一撩衣擺坐在池塘邊的大石上，身形被樹木擋住部分，站在遠處伺候的下人伸長了脖子，生怕出了什麽意外，卻又隐隐約約見着粉色的人影墜入一片青青水塘中，頓時驚得冷汗直冒一邊跑過來營救，一邊回去禀告。

結果等那些人沖進來，呼喊了半天卻看到段小樓正在池塘邊站着，只是一手拿劍，一手拿着棉帕正在慢慢擦拭，衆人更加疑心，雖說劍上只有水漬，可是宴請唐王，哪裏來的兵器？

那邊唐王聽得段小樓落水，也坐不住了，帶着安、林兩家的人浩浩蕩蕩地就過來了，遠遠瞧見段小樓平安無事才松了口氣，段小樓抓着見就跑了過去了，笑道，“你不坐着吃飯，過來做什麽？”

“你說過來做什麽！”唐王一聲責備，面上卻仍是寵溺的笑容。

段小樓提着劍過來周遭侍衛幾乎是下意識上前，卻被唐王親衛隊攔着。你們防着誰也不能防着她啊，防着段小樓回頭沒事也成有事了。

“我沒事啊，怎麽了？”段小樓拿着劍也沒有收，只是笑嘻嘻的看着羅笙。

“沒事就回去吧，別再亂跑了。”段小樓不說羅笙也不問，似乎沒看到她手上的兵器，倒是一旁的安碧城跟着林友善心中戰戰兢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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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公子，你家這園子，可真是機關精妙，趣味無窮。”安碧城說出這話時，臉已經扭曲的不成樣子，卻還是硬壓着火氣從牙縫裏蹦出幾個字。

“這……”林友善擦擦頭上汗漬，面色發白，辯駁道，“安公子有什麽話，還請直說。”

“您家那位好嫂嫂還用我提醒麽？唐王不是旁人，奉勸林公子下次行事之前想清楚。”羅笙已經重新落座，安碧城也偷不得空，與林友善說了幾句便重新入座，還要說些什麽，卻見唐王面帶笑容瞧着舞臺上的表演，便不再開口。

而林友善一直都不怎麽言語，此刻也只是面色深沉。

這邊段小樓一邊吃着新鮮的果脯一邊卻是和婉柔說上了話，“你是跟着安公子的還是跟着林公子的？”

“奴婢自幼賣身安家，自然是跟着安公子。”婉柔語氣婉轉悠長，刻意放慢了語速，給段小樓剝皮的手也微微一頓，卻連忙用手拈下果皮做掩飾，複又重新開始弄起小橘子來，似乎方才并未停頓。

“那你是安府的人？”段小樓拿過婉柔剛剝好的橘子就開始吃。

婉柔點點頭嗯了一聲。

“你們安家，跟林家比怎麽樣啊。”段小樓一邊吃東西一邊眼神到處看，一會兒瞧着臺上雜耍，一會兒沖着羅笙撒嬌，此刻終于落到婉柔眼睛上，看着她。

婉柔擡眼，正對上黑白分明的眸子。

段小樓也是大眼睛，卻是長而深，上眼皮褶皺明顯，在眼尾處拖出來淺淺折痕，睜大了也不圓，上下繞着黑白分明的眼珠。黑到發亮的眼睛不再盛着笑意，反而帶着一種犀利深沉的感覺，尤其是當那張笑意盈盈的嘴巴被果實遮擋，但看一雙眼睛，竟然有幾分唐王的風采，瞧得婉柔連忙低下眼睛，避開她的視線。

“林家有林家的好，安府卻也不差，整個臨安府，除了黃家的迷花亭，安家花園是花最好看的地方。”

“是麽，那下次去安家？”段小樓咬下果肉，嘴裏鼓囊着就回頭跟羅笙說話。

“你啊，哪裏都想去。”羅笙曲起手指，一刮段小樓的鼻頭，在旁聽了許久的安碧城終于插上了話。

“寒舍随時恭候唐王殿下和小樓姑娘，只盼二位莫要嫌棄地方偏僻。”安碧城臉上帶着謙和笑意，聽得段小樓都不住搖頭。

明明你們安家和餘家的地段是最好的，還說是偏僻，這些人嘴裏真是從來不說人話，難怪自家哥哥們都不想入朝為官。

卻又對着婉柔問道，“那跟其他人比呢，不跟這裏和迷花亭。”林家這處院子荷塘寬闊，周遭草木豐茂中另有幾處怪石，不光是面積寬闊，幾條青石板鋪出來的小路也別有情趣，不可謂不精致，但是論起花草，比之依山旁水的迷花亭倒是還差些，要是安家和這裏差不多，那餘下的，餘家呢？

“碧柔自幼在安府長大，未曾見過別的院子。”碧柔抵着頭，修長細白的手指繼續擺弄着果實，一雙眼睛也專注地釘在果盤上，再沒擡頭看段小樓。

“哈哈，那下次我們出去玩，叫上你？”段小樓說完還沖着安碧城一笑，道，“安公子肯定不會介意的吧？”

安碧城臉上已經快要挂不住笑，這到底是鬧哪出啊！卡頓片刻之後明白過來，也只笑道，“若是殿下和小樓姑娘要婉柔跟着伺候，那也……”

“哦，那倒不用。”這回不等安碧城說完，段小樓自己就先回了。有一個溫柔漂亮的玉珠兒還不夠，再弄一個乖巧懂事的婉柔來，兩個大姑娘放到羅笙跟前，安碧城放心她可不放心。

段小樓一開口羅笙就開始忍笑，心裏明白這丫頭一定是查到了什麽，勢要從婉柔嘴裏問出點東西，卻又不肯把人帶回去，最後也笑着抿酒。

“唉唉唉，你給我試試。”段小樓回絕了安碧城好意，又過來搶婉柔手裏的橘子，婉柔不敢抵抗，只能睜着眼睛看她拿過去，然後瞧着段小樓随手扒開，也不管那皮剝的七零八碎，直接把橘子往羅笙跟前一塞。塞完了卻還是盯着婉柔，又問道，“你多大啊，我是不是該管你叫姐姐？”

羅笙将橘子掰下來兩瓣，放進嘴裏細細嚼着，竟然吃出了甜味，慢慢将一整個橘子都吃完了，那邊段小樓正拉着婉柔問得起勁，連帶着安碧城臉色都不怎麽好，羅笙卻也只是一笑，用絹布擦了手，坐在位上一邊欣賞臺上的歌舞，一邊看段小樓跟婉柔說話。

婉柔若是普通的婢女，大約會很高興段小樓願意同她說上許多話，但是安碧城精挑細選可以放到羅笙眼前的人，似乎沒那麽簡單，被問得鼻頭都蒙着一層薄汗，面色發紅，說話已有些前言不搭後語。

“婉柔姐姐，安公子人很好說話的，要不然下次我們一起去找黃公子玩，迷花亭那裏花現在開得正好，你人在臨安府都沒去看過，太可惜。”

“黃公子近來不在迷花亭，你要找他得去……”碧柔笑着說道後半句，忽然禁了聲。

“得去哪裏啊？”段小樓眯着眼睛追問道。

“聽說黃公子這幾日在城裏，小樓姑娘不用白跑一趟城郊。”婉柔笑笑，又将話題扯開。

等段小樓吃飽喝足泛起困意來，終于不再為難婉柔，打着哈欠往羅笙懷裏靠，也将方才的長劍用布套裹着，放在腰袢。這劍段小樓平日就帶在身上，另有機關，卻也不想叫他們看見，只當做普通長劍收了起來。

反正有羅笙在，他們也敢主動問。

“困了？”看戲許久的羅笙終于笑着發問。

“嗯啊，我想睡覺了。”段小樓兩手往她脖子上一圈就撒起嬌來。

“那我們回去吧。”羅笙拍了拍段小樓的脊背，卻見衆人都似松了口氣般，表情輕松了許多，随機卻又是一番客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