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3

唐王跪坐在案後，召來的老者離他足有一丈遠。

段小樓先是驚奇了一陣，這位在醉仙樓打瞌睡的老爺爺居然也是羅笙從千裏之外召集來的能工巧匠，然後才後知後覺發現，羅笙見人，大多都是一丈開外的距離，稍有靠近便皺眉黑臉。

“煩請先生看看這兩枚扣子。”羅笙從袖中拈出兩枚紐扣，一枚來自海林的遺留，一枚是剛剛陳微塵從陳歸程衣服上拽下來的。

婢女将兩枚扣子遞過去，段小樓見老爺爺從懷裏掏出個布包，打開來一溜各色各樣的小工具，頓時伸長了脖子，那粒銅紐扣羅笙把玩有陣子了，翻來覆去都沒看出什麽門道。

“你還是到跟前去看吧。”羅笙看着段小樓神情專注地盯着下面，知道她感興趣，也不勉強，直接拍了拍段小樓的背讓她到跟前去看。段小樓得了許可立馬一點頭提着衣裙蹲到了老爺爺前頭。

老爺子拿着個黑色的小棍，棍子前頭分叉，兩個嘴分別敲在正面的花紋上，卡住了在動，段小樓就看着老爺子那幾根長眉毛跟着他的動作一抖一抖，有時候胡子也一起抖，于是分了一半心思在看老爺爺的臉，偶爾才瞄幾眼老爺爺手上的動作。

結果老爺子搗鼓了沒一會兒，扣子倒過來往地上一磕，雕花的蓋子居然掉下來了，裏面掉出來個白色的小團子。

段小樓手快先撿了起來，拿出來才看到老爺子也伸手準備撿，于是一扭頭看向了還坐在原地的羅笙，羅笙依然坐得端正在看着他們，也沒開口，段小樓就手一縮将團子攥在自己手裏，看着老爺爺去撬第二枚扣子。

果然裏面也是一團白紙，段小樓将兩枚一起撿起來又三步并兩步跑回唐王身邊，将紙團放在桌子上道，“快看看，都寫了什麽。”

羅笙将拿起紙團，剛掀開一個角便愣了一下。

“怎麽了？”

“這是繭紙，質地極薄，卻不易起皺，因為産量稀少，并不在市面上流通，能用到的只有王公貴族。”羅笙一邊解釋着一邊講紙團打開，第一個銅紐扣裏的紙就寫着一個字，“殺。”

蓋着更為清晰的“閻”字印。

段小樓眨巴着眼睛看向羅笙，羅笙沒說話，直接拆開來第二個紙團，上頭卻寫着；“精兵圍剿，斷臂求生。”下頭蓋着的印倒是清清楚楚“何問天印”四個字。

“何問天？是誰？”

“向陽山的土匪頭子，蒙安吉的次子，本名蒙拾，當年圍剿時僥幸逃脫，便化名何問天潛藏至此。”羅笙冷冷一笑，說完了複又擡頭，看着堂下老者道，“不愧是天機先生，也只有閣下能打開這兩枚紐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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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殿下過譽了……”來人拱手作揖，态度謙虛的完全不像是那天在醉仙樓愛理不理的樣子。

“這本是雕花內扣，打開蓋子的機關藏在雕花之下，普通人根本不會注意到，即便是知道了內藏機關，沒有專門配套的工具也無法将其打開。”

“如此精細的機關，只怕世上也沒有幾人能做出來。”羅笙又拿起那枚掀開的扣子蓋，笑道，“他們竟有如此機關。”

“此話不假，這種扣子，除了老夫便只有老夫的師弟水中月能夠做出。”

“那麽……”羅笙擡眼，目光忽然犀利起來，看着老者道，“閣下是為誰做出了如此精密的機關呢？”

“這……殿下在，說什麽？”老者原本紅潤的臉頰頓時有些發白，臉上卻還保持着鎮靜，并無太多動作。

“你都做給了誰？”唐王居然不厭其煩地将問題重複了一遍。

“殿下莫開玩笑……老頭子哪敢造這東西，興許是我那小師弟一時興起做着玩……”

“正是你師弟，不，應該說你師妹，向我禀告此物只有你能打開。”

“不可能！”老者激動起來，臉又紅了。“這絕對不可能？”

“為什麽不可能？”

老人白着臉，張了張嘴道，“她不可能在這裏！”

“因為她被你害死在洛陽！”唐王聲音陡然拔高狠厲起來，聽得段小樓汗毛直豎。

“不是我殺的！不是我……”

“哦？”羅笙眯起眼睛，仍是在笑。

“水中月死了，那不就只能是你做的？”段小樓在邊上聽着先明白過來了，一着急指着老人就說了起來！

“殿下！”原本慌張的老人渾身一顫，頓時明白過來，露出驚恐的神色，舉高了雙手，跪地求饒，“都是他們逼我的！”

青筋凸起的雙手随着跪拜的動作貼在地上，看着格外可憐，可是就在他彎腰的時候，居然從後面的衣領中射出兩點白光。

段小樓一把将羅笙按倒然後掀翻了桌子。

“嘟嘟”兩聲悶響打在桌子上，一旁守候的陸離立刻上前将人壓住，這邊段小樓松了一口氣，這才看向被自己硬壓在地上的羅笙，“你沒事吧？”

“旁的事沒有，就是腰疼。”羅笙是被段小樓直接扯下來的，直接按在地上，上半身都被拖拽在段小樓身後趴着。

“啊……”太過緊張力氣用大了，段小樓吐吐舌頭将羅笙扶起來，見她一手捂着腰，臉色發紅的給她揉了揉。

“将人押下去。”唐王殿下臉色發白的下了命令，陸離立刻上前查看。

那兩點白光，竟然是兩根竹簽，簽頭變成褚黃色，似乎是染了毒。

“辛虧是竹制的。”厚厚的案板竟然忽然被兩根竹簽紮了進去，這要是鐵質或許就直接穿透了……

“這小東西怎麽這麽大力道，簡直跟那個……如意蛋一樣？”

“說的沒錯，如意蛋也是他做的。”侍衛一走，羅笙就趴到了一邊，看樣子腰真的傷了，段下樓急急忙忙要掀開衣服看，被她一巴掌拍掉，“大庭廣衆之下成何體統？”

“哪什麽大庭廣衆，人不都讓你撤下去了。”

“暗衛還在。”羅笙幾乎是從牙縫裏蹦出得這幾個字。

她是不能見人的。

各種意義上。

所以能不出面的時候絕不會出面，能不見的人一定不會見，就算不得已要見，也一定是端坐高臺，距離越遠越好，盡管那些人脖子伸的老遠才能跟她說話，她也不會縮短距離。

靠得太緊容易被發現……這是不行的。

所以有人靠近立馬就會緊張，房間裏有人絕不肯脫衣服，所以極少出門，偶爾出門都是帶着乳母。

“好吧，那你現在能走麽？”

“等會兒，還有事。”羅笙是在偏廳見客，顯然事情還沒辦完。

“那……”段小樓不知道他還有什麽事，就連勸也不好勸，如果是非辦不可的正事，勸也沒用，索性挨着她坐了下來，“我給你揉揉吧。”

段小樓隔着衣服有一下沒一下的幫羅笙揉腰，揉着揉着笑了起來。貼着羅笙耳朵，小聲說道，“你的腰好細啊，如果穿女裝一定很好看。”

羅笙聽了之後，看着段小樓，似笑非笑，看的段小樓莫名其妙，“你不喜歡？”

見着羅笙不願意回答，段小樓索性又将話題扯開了，“他為什麽帶着竹簽呢，如果和如意蛋一樣用的鐵錐，威力不是更大麽。”那樣一張案板未必擋得住。

“有了海林的事，現在我要見的人都要搜身，更何況如意蛋我們都見過，他沒辦法帶進來。”

“暗器不是帶進來了麽？”

“那是竹簽。”羅笙拍了拍小樓。

“對了，還有他那個師妹……為什麽他說師弟，你說是師妹？”

“水中月一直行事乖張性情古怪，也多做男裝打扮，所以江湖上許多人以為他是男子，天機也總是說那是他師弟，其實是他師妹。”

“那……水中月真的被他殺了麽？”

“你想見她麽？”羅笙看着段小樓，笑得有些詭異。

段小樓盯着看了一會兒，眼珠子一轉，見，水中月，已經死了的水中月……想到果斷地搖起了頭，搖得太過用力以至于發間的簪子噗的飛了出去。

段小樓扭頭一看簪子掉在了足有三尺遠的柱子邊上，愣了下就聽到旁邊笑聲乍起。

“噗……哈哈……”羅笙被逗笑了，一邊捂着肚子一邊趴在桌上發笑，笑得段小樓簪子都不去撿了，坐地上瞪她，冷着臉壓着聲音讓自己更兇一點道，“不許笑！”

“好，不笑……噗……”羅笙是說到沒做到，笑道後面聲音都尖了，眼看着就要笑出原形立馬一手捂住了嘴，肩膀還在不停地抖。

“有什麽好笑的！”段小樓哼了一聲，也不管趴在原地的唐王，氣呼呼的一抓裙子去撿簪子。

羅笙這會兒倒是不笑了，安安靜靜枕在手臂上，用從未有過的懶散姿态看着段小樓。

風華正好的少女，肩窄背薄，身影窈窕秀麗，提着裙子像只優雅的小鶴慢慢走在青石地上，蹲下去像個團子。

團子一樣的段小樓還在生着氣，伸手去撿簪子，結果瞄到一雙繡花鞋。

大紅色的，繡着鴛鴦，十分漂亮精致的繡工，用栩栩如生來形容也不過分，卻穿着極為刺眼的白襪子，在往上是紅色的羅裙夾襖，看着都覺得熱，結果一瞧臉，壓在亂蓬蓬的黑發下面，慘白，毫無血色，偏偏嘴唇紅得像是剛喝了血。

段小樓直接癱坐在地上，往後退了兩步，然後一嗓子嚎出來：“羅笙！救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