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刺着六芒星的屍體擺成了一排，活人站在他們後面。

段青捧着筆墨，正在一一核對，然後簽字确認。

“已經由海明和路德分別辨認過，此次潛入中原的夜雨樓成員二十名，一個不少。”段青将已經簽完字的名單遞給了唐王。

羅笙靜靜看着滿地屍體，有已經開始腐敗蛆蟲蠕動的，也有還在流淌熱血的，目光一一掃過，然後垂着眼眸，将名單當着段青的面燒了，低聲道，“都清理掉吧。”

站在旁邊的段小樓聞到了一股桐油的味道，在羅笙離開時她回頭，看見了剛剛惡臭熏天的小屋已經變成了火海。

“現在夜雨樓二十人，暗花山莊十五人，加上向陽山擊殺的近六百人，不是已經清理得差不多了麽？你怎麽一點都不高興？”段小樓跟在羅笙身旁，一直都記着數，總共七百人，夜雨樓二十人已經全部伏誅，暗花山莊也抓捕了十五人，加上向陽山那邊五百八十六人的死亡數目，牢裏還有三十多個殘廢的，滿打滿算剩的也不到五十人。

“山上剩下的幾十人，可都是高手，不知道裏面有多少是暗花山莊的人。”羅笙面色并不輕松，她斷了水源，只留下極少的糧食逼着那些人先內亂，前後伏擊，然而還有幾十人能沉得住氣。“陳歸程和海明都交代，他們在城中收到了餘家的照拂，現在要動，卻有沒有足夠的證據，而且我總覺得沒這麽簡單。”

林家已經煙消雲散，然而四公子還剩三個，在臨安府裏勢力依然不可小觑，便是逐一敲打過如今蟄伏待機，然而根基未受影響，一旦羅笙啓程回京，三家照樣把控臨安府。

“還有海林。”羅笙笑着看了段小樓一眼。

“反正，她都不在了。”

“若是之前，你想放她一條生路也無可厚非，但事到如今，小樓，你得說實話。”那具屍體不是海林，也許容貌會有些許差異，但是貪蛇的刺青絕不會看錯，段青認識海林許多年，又怎麽會不知道她是貪蛇成員？換言之，“死的是何瑩吧？”

“是呀，當時何瑩剛好從地道裏出來，海林說，如果我不殺了她，她就會給城裏的內援送信，你會功虧一篑。”段小樓居然撅了一下嘴，然後就老老實實說了。

“你知知不知道放走刺殺親王的要犯得判什麽刑？”羅笙捏着段小樓下巴，臉都變了形，這丫頭簡直膽大包天！

“哪裏是我放她走的！你不是看到了麽！我根本打不過她！”段小樓更委屈好麽，從頭到尾她都不是海林的對手，還用得着她放海林走？海林沒殺了她都是客氣的。

“到底怎麽回事？”羅笙的語氣越來越冷，段小樓聽着心裏頓時害怕起來，于是老實交代了。

“當時海林告訴我，會有信使從密道裏出來，如果不殺了她向陽山裏的人就會跑掉，到時候唐王也會無功而返，我們這些人也都會被牽連，包括我哥哥，陳微塵……然後我就殺了她……我都不知道她是誰，反正我想着肯定不能讓她把信送出去……”段小樓擡頭，弱弱地看了羅笙一眼，繼續道，“我，第一回做這個事，血噴到我臉上，我就……我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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段小樓當時腦子一片空白，一直到親娘喊她。

“我也不知道怎麽回事，反正，海林都快死了。”後來段小樓不說，是覺得反正也是個快死的人，就讓她在外面逍遙活幾天，何必非得死在大牢裏。

“是她告訴你自己快死了？”羅笙又問了一句。

“對呀，我看她一直在咳嗽吃藥，身體好像真的不行。”段小樓眼睛睜得又圓又大，一臉的委屈。

羅笙氣得一甩袖子扭過頭了頭。

段家兄妹倆簡直蠢得如出一轍。

難怪遇到這麽多回，連海林的真實身份也弄不明白，說什麽就信什麽，倪青虹這些年也是把孩子養得太好了些。

“我又不是故意的！”段小樓委屈極了，眼淚汪汪，可是羅笙沒理她還是跟着羅笙走。

她也不知道連大哥都給騙了，都說是海林，而且海林也沒殺羅笙，還告訴段小樓向陽山信使的消息……就算真的要段小樓去攔，她也攔不住啊。

“好了，過來。”羅笙是被氣得不輕，不過一看段小樓淚眼婆娑的樣子，頓時覺得人能平安回來比什麽都重要。

“往後，別人家說什麽就信什麽了。”

“要不是這樣，我才不會跟着你。”段小樓回了羅笙一個白眼，生生把唐王剛壓下去的火氣又給點燃了，這回徹底不理人了。

羅笙的脾氣從來不好，只是生氣的時候也不會大吵大鬧，就是不理人，青着一張臉，誰還都不敢勸，興許一句話沒說好又要挨一頓罵。

段小樓在她身邊待了一陣子也注意到了，只是任性慣了，想說什麽說什麽，嘴上沒個把門的，平日裏倒是沒什麽關系，但是到了臨安幾度将唐王殿下氣得不輕。

“小樓你又說了什麽話？”段青剛從大堂裏退出來，一看唐王的臉色就知道大事不妙，雖然事到尾聲，唐王一直神情嚴肅，但是這回眉頭擠在一起，怒火咕嘟咕嘟往外冒顯然是被人惹着了，放眼天下，除了遠在千裏之外的皇帝，也只有自家不知天高地厚的妹妹敢給他氣受，把人氣到這個地步了。

“沒說什麽呀……”段小樓覺得自己說的都是實話，羅笙先是怪她幫海林欺瞞了衆人，再就是別人說什麽信什麽，可是這些話說回來原也怪不得她。

段小樓若不是涉世未深，怎麽可能傻乎乎的跟着羅笙走，還在什麽都不知道的時候把自己交出去？羅笙好處占盡，一回頭又埋怨起來，天底下的道理憑什麽都讓她一個人占着？

“好了，你就先委屈幾天，等這事完了，跟娘親回家，到時候随你。”段青也是無奈，心裏明白是親王殿下蠻橫霸道，可是實在舍不得對自家妹妹說一句狠話，只能安慰段小樓也安慰自己，向陽山剿匪已經進入收尾階段，羅笙已經開始安排攻入向陽山，徹底剿滅匪徒。

到時候四方調遣而來的武林高手都會各歸各位，青虹山莊的人也會退回山林之中的莊子裏。

而小樓，也早就答應了要一起走。

“喔。”段小樓低了頭，頓時也沒了什麽心情。

“忍忍吧，沒幾天了。”段青以為自己妹妹是被寵慣了，一下子受不得委屈，于是摸了摸頭才離開。

段小樓卻是往後一靠，頓時有些失落。

沒幾天了。

向陽山的剿匪事件已經到了最後階段。

到時候她會跟着娘親兄長一起回家，回到外人不易到達的青虹山莊，而羅笙，唐王殿下，也将班師回朝，回到京城，繼續做她的唐王。

她們，也将緣盡于此。

“羅笙。”段小樓端着個小碟子，軟着嗓音挨着她坐下，臉上頗有幾分讨好地樣子。

小丫頭開竅了？羅笙有些驚訝，段小樓這性格，顯然是被寵壞了，在自己跟前也從來不肯低頭的，這一回倒是主動讨好了起來。

“我給你做了糖糕，你嘗嘗。”段小樓早就說要給她做點心，然而陸陸續續出了不少事，加之要守衛左右離不開，一直拖到了今天。

羅笙擡眼，看着段小樓主動拈着一塊白白的糖糕往她嘴邊送，于是微微張開了嘴，接住段小樓遞來的點心，軟軟的，淡淡的甜味，黏性極好的糯米制甜品在嘴裏咀嚼起來香味四溢。

“不錯。”饒是吃慣了玉盤珍馐的羅笙也覺得味道很不錯，新鮮，最重要的口感勁道又不是很甜，很對她的胃口。

“那你多吃幾塊。”段小樓笑了起來，眼睛亮晶晶的，急急忙忙又将點心送到羅笙嘴邊。

“不生氣了？”段小樓一露出讨好地表情，羅笙就什麽氣都沒了，相反吃着點心生出一股滿足的愉悅感，盯着自己愛着的小姑娘，一時間心思又跑到了段小樓身上，也覺得自己今天話說得重了。

若不是天真，段小樓怎麽會信她？若不是為了自己，段小樓又怎麽會落在海林手上。

“算了吧……”段小樓害羞了一下又笑了起來，“你這麽多事情，心裏煩嘛，以後有事，我都告訴你不就行了。”

段小樓又給羅笙遞了第三塊點心，羅笙照例一張嘴吃了進去。

往常羅笙是不碰這些搭嘴零食的，再好吃的點心嘗了一兩塊就不吃了，這一回倒是段小樓在旁邊喂着把一碟都吃了。

“我們在一起只有這麽些時間，往後不吵了好不好？”段小樓放下碟子，一臉認真地看向羅笙。

“你真的不跟我回京城？”羅笙眼睛一眨，就明白了段小樓的意思，事情一旦結束，就是分別的時候。

“嗯，我早就決定要回青虹山莊了。”段小樓點點頭，羅笙願意帶她走，可惜她不願意去那深宮內苑。

羅笙抓着段小樓一只手，放嘴唇邊吻着，半晌沒說話。

段小樓剛想着安慰一兩句，就看到一滴晶亮的淚水滾下來，羅笙紅着眼睛對她道，“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