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9

夜深露重，寒意襲人。

裏外一片寂靜，羅笙已經有些吃不住，披着毯子靠在段小樓身上，段小樓拍了拍她的肩膀，柔聲說到，“一會兒還要忙，你先休息會兒吧。”

動辄幾天幾夜不睡覺誰也遭不住啊，更何況這時候羅笙還來了月事。既然哥哥他們是醜時動手，那麽到天亮時分便能見分曉，從向陽山回來騎馬也要個把時辰，急也是急不來的，不如趁現在稍作休息養養神，等天亮了才能打起精神處理事務。

期間陸離報告家丁已經将信送到，安排了人手盯梢，來問下一步計劃。

“讓婉柔和他們接頭。”

“這……萬一……”陸離有些猶豫，畢竟對方是暗花山莊的人，就這樣放出去萬一逃跑或者暗示了同夥，然而看到羅笙冷冷的眼神不敢再說什麽，立刻退下安排去了。

羅笙靠在段小樓懷裏，迷迷糊糊半睡半醒間，聽着段小樓哼着小曲，手掌輕輕在自己背上拍着，久違的感覺到一陣安心，頭顱抵在對方溫軟的胸前，竟然有些近乎融化的輕松惬意感，意識逐漸消散在溫暖而柔軟的懷抱之中，風雨将來，卻安心地沉入溫柔鄉中。

暖色的燈火無聲搖曳，室內只剩少女輕柔的哼唱，輕盈又纖細，似從夢中來，又像是引人到夢中去。

清晨，霧氣尚未散去，街頭還在灑水清掃，便有兩騎飛奔入城，一路喧嚣驚醒了清夢。

陳微塵與沈霁雲并排走入廳堂時，羅笙已經端坐在案後，眼神清明的看着他們。

“暗花山莊剩餘十八人、向陽山剩餘二十三人，皆以伏誅，并未發現匪首何問天的下落，經過對何問天卧室的檢查，應是離開數日……”陳微塵說的時候臉色沉重，千辛萬苦，多日布局，最後卻漏了最重要的一條大魚。

“辛苦了。”羅笙點了點頭，瞧着兩個人身上多多少少帶着幹涸的血漬，便知道這一夜不容易，又道，“向陽山的人都清理幹淨了？”

“我們上山後發現暗花山莊和向陽山原本的成員是分成兩個集團行動的，這兩個集團的成員都已經剿滅，安平将軍他們還在進行最後的清理。”

“你們先下去休息吧，午時來此。”

段小樓在旁聽得不明所以，待兩人離去便問道，“你到底是怎麽想的？婉柔雖然答應了去跟他們接頭，但是未必就一定會真心配合我們抓人，如果真的要動手，難道不需要陳微塵他們配合麽？”

“小樓，你先不要着急。”羅笙伸手摸了摸她的頭，“陸離剛剛去研究十裏鋪的情況，正在整理抓捕計劃，這件事只需等他們到了十裏鋪再進行安排就好，現在他們需要好好休息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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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是怕提前告訴他們走漏風聲？”沈霁雲陳微塵顯然和召集而來的武林高手來往密切，顯然羅笙并不是非常信任這些人。

“也是一方面。”羅笙沒有逃避，點了點頭，低頭伏在了段小樓身上，道，“我不需要活口，也不需要他們表忠心。”

撫摸着羅笙頭發的段小樓忽然就是一頓，又聽她道，“只要能用就行了，他們不會在意我究竟是什麽樣的人，我的喜好我的興趣都與他們無關，只要我做好一個親王的本分，做到為百姓造福，他們就會助我一臂之力，同樣，我也不在乎他們到底是誰，究竟是如何看待我，只要能夠成為我的助力，必要的時候替我鏟除奸惡，就足夠了。”

“我想靠近的……”羅笙抓着段小樓的手，頭顱已經枕在段小樓膝蓋上，呢喃輕語，“我敢親近的，只有你了。”

“羅笙，我現在就在這裏。”段小樓莫名覺得很傷心，只覺得靠在自己腿上的這個人脆弱又纖細，只能撫着她的肩膀，叫着她的姓名，卻又不知道如何安慰她。

“也只有你，在乎我究竟是怎麽樣的人。”羅笙忽然笑了一下，“你生氣的時候，我其實不知道為什麽，不知道該怎麽做，只曉得要抓住你，要讓你留在我身邊……後來，我知道了。”

“我想和你在一起。”

“以前從來都沒有過，以前從來沒想過，也從來沒有在意過。”

“我不在乎，天下人都怕我，都恨我，也不在意多少人想取我性命。”

“我甚至不在乎何時殒命……”

“但是……我還是想抓住一點東西，小樓，天下曉得我身份的人沒幾個，曉得之後還親近我、關心我的人更少。”

“他們都不要我了……”

段小樓有一瞬，很想抓着羅笙的手，回應她，會愛她一生一世，然而心中升起一股苦澀，堵在喉頭，令唇舌發麻，終究是咬着牙，任由清淚滴落不發一言。

腿上有些濕，将眼睛都埋在段小樓膝蓋上的羅笙也不再說話了，沉沉靠在她身上，似乎是睡着了。

羅笙睡得并不安穩，似乎是痛得厲害，昏昏沉沉，時而清醒過來問着時辰，果然臨近午時就将向陽山回來的一批高手聚集起來，讓他們随着陸離一起前往十裏鋪，只叫水中月單獨留下來。

“殿下，您的身體……”隔着兩丈遠，水中月居然還注意到了羅笙臉色蒼白面有倦容。

“無妨，這幾日大家都辛苦了。”羅笙彎了彎唇角，笑道，“你可認得何問天？”

“不認得，但是我能找到他。”水中月只以為唐王殿下是在最後關頭過于忙碌，被一提問，思路立刻跟着走了。

“我記得他的聲音。”

“那這一次，可就指望你了。”羅笙沖着水中月一笑，水中月臉上頓時也露出兩抹紅暈，略一低頭，然後一口應下，“如果是殿下需要，我一定會将他抓回來。”

水中月這個神态，段小樓還挺熟，像是當初的自己，也像是當初的玉珠兒，又看一眼強打起精神的羅笙，連自己都有些懷疑，酸溜溜說到，“還是她有本事，能幫到你。”

“是呀，希望她比天機有用。”

“什麽意思？你本來打算用天機？”

“天機這個人很有才華，機巧之術可以和易木山莊一較高下，他雖然替暗花山莊辦過事，但是想讓他為我所用也不是不可以，只不過……”

“不過什麽？”

“不過這個人昨日為暗花山莊所用，今日為我所用，唯利是圖，事後也極有可能再一次和暗花山莊合作，加上他制作了大量的邪門暗器，心術不正，我不太喜歡他。”

“所以你才找了水中月？”

“水中月比他年輕，也比他單純……”羅笙說到這裏眼神變了一下，用手撐着桌子起身，結果沒走兩步又自己蹲下去。

“你都這樣了，還打算出去添亂啊？”段小樓知道羅笙怎麽樣，這種事，也準備像之前向陽山那樣親自去一趟，然而段小樓有些擔心她半路疼得打滾。

“或許……我應該過去。”羅笙掙紮了一下，“我有些不放心。”

“不放心水中月？”

羅笙終于看向了段小樓，“你別吃醋，我對水中月，是對你哥哥、對沈霁雲的那種喜歡，他們在辦事的非常有用，而且水中月剛剛死裏逃生，這時候多給她一點鼓勵，她會更加認真的幫我做事。”

“你這是□□吧……”

“哦，你是這麽想的？”羅笙斜着眼睛，打量起了段小樓。

“我不信你看不出來她對你有意思，你明明知道她對你有那個意思，你還沖着她笑，還給她暗示，不就是想叫她幫你麽！”

“那……段小姐覺得我這般色相，當真管用？”

羅笙看着段小樓，眼神脈脈溫情，嘴角噙着一絲若有若無的笑容，竟然露出幾分風流調笑的味道。

“是還可以，反正你身邊女人那麽多，也不差她一個。”段小樓說到這裏，又有一些失落。

羅笙看着段小樓，深深吸了一口氣，緩了片刻才道，

“那我要是說，我只要你一個呢。”

段小樓一愣，随機擡起頭來眨眨眼，确認羅笙一臉嚴肅并不是開玩笑，卻還是心有餘悸的說到，“怎麽可能呢，你別亂說了。”

“你知道我是認真的。”

“但是我也知道，你做不到的。”

“如果我做得到，只對你一個人好，你願意陪着我一輩子麽？”

“你是親王。”段小樓扭過頭去，不願意繼續這個話題。

“我不會逼迫你做些什麽，但我還是想問，你心裏，願不願意陪羅笙一生一世？”羅笙離段小樓有些距離，依然安安靜靜坐在那裏，說完了什麽動作也沒有，只是直直盯着段小樓，眼珠一刻也不錯開。

段小樓想找些話把問題岔開，又想假裝嗔怒，別人在前線拼命的時候，他們卻在這裏讨論兒女情長，卻又覺得這幾天羅笙把這個話題提得格外頻繁，似乎已經預見到了落幕之後的各自分別。

小姑娘緊張地擡了一下眼睛，幾乎一閃而過的眼睛滑過羅笙的臉，慣在高位的親王殿下，臉色居然不是那麽堅定，竟然是有幾分失落地盯着她。

門外陽光燦爛，蟬鳴不休。

段小樓扭頭，看到門外庭院裏搖晃的樹影，門邊靜立的侍衛，還有更遠處偶爾走過的人影，看見外面一片生機勃勃，而室內，羅笙一直坐在那裏，一手擺在案上，兩只眼睛一瞬不瞬的盯着她，仿佛成了一座萬古不變的雕塑。

“願意的。”

段小樓聽到一個很短的詞語。

羅笙笑了起來，抿着彎彎的嘴唇，低着頭靠在她肩膀上，然後順勢倚在她懷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