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1 雲銷雨霁
江南,十裏荷香三秋桂子,有潮平江闊亦有漫山新綠。
清明前後,正是牡丹時節。
牡丹樓前牡丹園,有粉白交錯的大朵牡丹,亦有叫人眼前一亮的如花女眷。
段小樓手裏抓着一把剛剛繪上牡丹的折扇感慨着海林的美貌……不,現在應該叫陳夫人。
“你還真敢把她放身邊?”來到牡丹樓便看到陳微塵已經在等,身邊站着的赫然是騙了他們段家兄妹倆的海林。
“依着她的才智與武功,殺了未免可惜,與其放任,不如收到眼下。”羅笙放下手中筆墨,越過欄杆瞧着在牡丹花田裏說話的陳微塵和海林,“既然陳微塵有意,成全他們也好,我身邊也總要有兩個趁手的人。”
“倒也是,有他們在,起碼不用擔心土匪……我就負責貼身保護你。”段小樓回過頭,仍舊是亮亮的眼睛湧動着光芒。
“你啊,少在外面跑就好。”
“可是……可是天天悶在這裏也無聊啊,我還希望羅笙你跟我一起出去呢,晚上前面老村長家裏接媳婦,還請我們去吃喜酒,羅笙你也去吧。”
“不去。”羅笙自己是從來不肯踏出牡丹樓一步的,但也不禁止段小樓和陳微塵他們出門,甚至在段小樓出門時還為她專門梳了頭發,叮囑家丁照顧好小夫人。
來到牡丹樓她們就成了死老爺的寡婦,羅笙成了大夫人段小樓成了小夫人。
關于這個設定段小樓一開始是抗拒的,然而羅笙表示這是最安全也最合理的身份,畢竟兩個女人在一起容易被人說風涼話,如果是兩寡婦回鄉就合理多了。
槽點雖多,時間久了段小樓也就習慣了。
夜色轉深時小夫人便要回到牡丹樓,前方精瘦的仆役提着昏黃的燈籠,後面小丫鬟嘻嘻哈哈挽着她的手,從田埂上走過,叫路過的醉漢以為見了仙女。
仙女還朝他一笑,于是醉漢愣在了原地,呆呆的坐了下去,看着小夫人慢慢走遠。
回到牡丹樓時,守門的老婦只道是大夫人已經睡下,于是小夫人輕手輕腳推開門,卻看見床頭還亮着燈,羅笙斜躺在床上,手還搭在書上,似是看書看到一半睡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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羅笙不愛湊熱鬧,從以前到現在,只是從未讓段小樓受過拘束。
于是她走過去,輕輕将書本拿開,卻看見羅笙睜開了眼睛。
“吵醒你了呀?”
“什麽時間了?”
羅笙任由她将書拿開,懶洋洋的開口問着。
“唔,天色全黑了戌時了快。”
小夫人一邊說着,一邊将棗子塞進羅笙嘴裏,笑道,“這是老村長家裏辦喜酒,專程拿來招待客人的,這棗子又脆又甜,我特地帶給你的。”
“唔……”羅笙嚼着棗子,嘴裏含糊說道,“太晚了,往後早點回來。”
“這次是意外啦……對了,這幾天天晴,你也出去走走吧,總窩在家裏,多沒勁啊。”見着羅笙吃了棗,小夫人端過茶盞給她漱口,又撿布巾給她擦擦手。
“好。”羅笙摟過她的肩膀,輕拍着脊背淡淡回應着,忽然又睜開了眼睛,“少吃些酒,身上出汗了。”
“嗯嗯,我去洗個澡,然後就睡。”
等她洗漱完畢,羅笙早已合着眼睛發出平穩的呼吸聲,顯然是又睡着了,于是段小樓小心翼翼吹滅了燈,俯下身子在羅笙臉頰上親了一口,沒想到本該睡着的人一把摟住了她的肩膀将她抱進懷裏。
第二天太陽很好,春日連綿的細雨終于飄停,陽光燦爛,照得水渠閃閃發光,細柳抽條搖擺在田間地頭,不知名的野花綴滿了路旁草叢。
滿山吐綠,禾苗青青,段小樓蹦蹦跳跳走在前頭,羅笙帶着鬥笠蒙紗跟在後頭,陳微塵挂劍跟着,卻也有些分神的看着四周春景。
結果段小樓呀得一聲後退,險些撞到了羅笙。
“怎麽了?”羅笙帶着鬥笠,撩起了輕紗,卻見窄窄的田埂兩旁都是沒開種的水田,此刻幹涸的田地上盤着一條紅色的蛇,也在懶洋洋的曬着太陽。
段小樓往後退了兩步,最後幹脆拽着羅笙的衣袖躲到了她身後,虛着嗓音說道,“要麽,我們換條路?”
“我當是什麽……沒想到你居然怕蛇。”羅笙一笑,将輕紗別再鬥笠一旁,竟然向那條蛇走過去,淡定說道,“想必他們也是剛結束冬眠。”
居然一邊說着一邊捏着蛇頭将它提了起來,段小樓臉色一陣發白往旁躲開,露出如臨大敵的陳微塵。
“你也怕?”陳微塵的武功羅笙最清楚不過,往常走在山林野地遇到野物也從未見他露出半分懼色,現而今竟然因為一條小蛇,握着劍柄的手拽到發白。
“放心吧,沒毒。”羅笙笑着說出這兩句話,身後幾個人明顯都松了一口氣,卻見羅笙将蛇遞到陳微塵跟前,吩咐道,“撇了頭,帶回去吧。”
“啊?”
“晚上吃蛇羹。”
陳微塵極快的長劍化作一道白影掠過羅笙的腕子,看的段小樓一陣緊張。
“你要不要先回去。”羅笙扭着頭對段小樓問道,體貼地拍了拍她的肩膀。
“沒事啦,不是有你嘛。”
“也是。”
羅笙心情不錯,背過手繼續向前,結果沒走兩步又是一條花斑蛇,段小樓緊張地看着,羅笙居然目不轉睛繼續向前走才又開始抓蛇。
“剛才那條……為什麽……”
“那條有毒。”羅笙手裏又抓着一條紅色的火蛇,交給白着臉的陳微塵處理。
“不過放心好了,只要你別靠得太緊,他也不會主動攻擊你,況且依着你的劍法,根本不用擔心被咬到。”
“你都不怕麽?”段小樓眨着眼睛,這一行人除了自己和陳微塵,那些仆役也多是會幾手的,卻對這裏陸陸續續盤曲的蛇類都有些避讓,唯獨羅笙興致勃勃的上手去抓。
“這些沒毒啊。”羅笙答得坦然。
“你對這個也有研究?”
“唔……”羅笙擦幹淨了手,重新将輕紗放下,淡淡說道,“我十二歲那年,寝宮裏出現過一條毒蛇,然後,父皇就專門找了一位捕蛇高手過來,他不僅僅會捕蛇,也會捉些蟲鳥,更會養蛇,我跟着他學過一些。”
羅笙說得簡單,卻聽得段小樓心驚膽戰,兩手死死抓着羅笙的袖子,半天才說道,“還好,都過去了。”
“別多想,當時我倒沒覺得怎樣,無論是父皇還是皇兄,那些年都沒虧待過我,但凡是我喜歡的,想要的,一律會遣人安排妥當,除了太傅和少傅管得嚴,也沒受過什麽委屈,倒是覺得有趣。”
瞧着羅笙心情不錯,段小樓也跟着笑了起來,“畢竟是你哥哥嘛。”
先前羅笙假死脫逃,段小樓就覺得其實當今聖上還是個不錯的人,只是羅笙生長的皇家又與平常人家差太多,縱使帝王有意照拂,仍舊是旬月才見上一面,不似段小樓從小跟着哥哥屁股後頭耍,出門都是前後腳,只當是手足之情早已淡泊,如今看來到底是血脈相連。
羅笙也不是愛說話的人,像是這樣提前幼年時期的私事還是頭一回,平日裏段小樓有所顧忌不便相問,羅笙也不會主動提及。
牡丹樓離城裏有七八裏地,雖說是座城,到底是不知名的小地方,逛來逛去也就兩條街,沒有多少人氣。段小樓叫不動羅笙就喜歡自己出去逛逛,時日久了什麽丫鬟下人都不愛帶,一個人揣着把防身的匕首就出門了,早上去晚上回來,看到什麽好玩的好吃的都買些,帶回來也不管羅笙喜不喜歡就往她嘴裏塞。
幸而曾經非常挑嘴的唐王殿下現在心情很舒暢,再不計較吃食,基本段小樓塞什麽吃什麽,也不似從前非得踩着飯點才吃東西。
這回段小樓又去小城裏唯一一家銀樓看首飾去了,小地方就小地方,段小樓逛了幾回,卻都沒買過什麽大件,多是替換的繩結修飾的小玉墜随手拿了幾個,再來只能說是實在沒地方去。
好在這回終于進了個像樣的鎏金簪子,惟妙惟肖的喜鵲臨稍一看便是大家手筆,段小樓是一眼看中了。
“姑娘真是好眼光,這可是珍品!”
“多少錢呀?”
“五百兩。”
段小樓撇了一下嘴,面無表情的将東西放下。
東西是不錯,五百兩,明搶啊!何況段小樓也不缺首飾,莫說是羅笙帶來的那些,光是青虹山莊的陪嫁就夠她戴上個幾十年。
所以雖然有些心動,還是将簪子放了回去,老板一看大魚要跑伸出手就準備喊人,段小樓卻是哼了一聲扭頭就走。
“姑娘,這簪子,我送你如何?”不知何時,店裏又來了幾個人高馬大的漢子,為首者年近不惑,一雙眼睛風霜洗盡,像潭深不見底難以捉摸的靜水,倒是下巴上留着一抹漂亮的小胡子顯得活潑,身上穿着褐色連裳外罩墨綠色菱紋滾邊的長袍,雖是普通樣式,不過看着衣料皆為上品,衣裳服帖沉綴必是量體而裁打理極好。
“你說真的?”那漢子身後家仆模樣的人已經按着主人的意思付錢了,段小樓這裏卻是狐疑地歪着腦袋。
“自然。”漢子看着她發笑,眼睛都眯了起來,叫段小樓起了一身雞皮疙瘩,于是幹脆扭頭道,“不要!”
“錢都給了,你收下吧。”漢子手裏掂着金簪,遞到了段小樓眼前。
“我說了,不要!”段小樓吐了吐舌頭,竟然頭也不回的跑了出去,留下後面幾個漢子大眼瞪小眼,還是那為首的老爺笑道,“走吧,瞧瞧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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