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捉蟲)
周氏。
周子諾坐在沙發椅上,兩只手扶着椅子的扶手,面無表情地聽着下屬彙報。
他是個極注重保養的人,細致光滑的皮膚讓人看不出他的年紀,一雙黑眸只是微微低垂着并未落在吳秘書身上,但吳秘書還是不由地微躬着腰盯着地面,不敢看他一眼。
周子諾很英俊,但那迫人的氣勢往往令人忽略他的長相,只覺得這個男人極有城府,不可靠近。
“不需要上頭條,畢竟周氏也會被牽扯其中。”周子諾說着便起身走到了身後巨大的落地窗前,望着樓下的車水馬龍,習慣性地露出那種長期身居高位的姿态來。
他喜歡站在這個地方俯瞰窗下,有種将一切踩在腳下的感覺。
“是,我這就聯系雜志社。”吳秘書說完,便躬着腰略顯卑微地退了出去。
毫無疑問,周氏對周子諾來說很重要,若不是目前還想不出更好的辦法,他也不會任由那些無孔不入的記者報道任何會給周氏抹黑的新聞。
不過沒關系,有幾個豪門世家沒被扒出些醜聞來?就他大哥當年出車禍死的時候,一家三流雜志社為求一夜成名,公然與周家作對,含沙射影地表示車禍并非意外而是人為,接着又說周家長子睿智沉穩,深受其父疼愛,絕對是周氏未來繼承人人選,一席話無疑将車禍的矛頭指向了他們這幾個兄弟。
老掉牙的“親兄弟為争家産互相殘殺”的戲碼,三流雜志社果然只能編出三流的劇情,但照樣在當地引起了轟動,成功地讓這家默默無聞的雜志社一下子走進人們的視線。
只可惜,最後雜志社被他的父親解決了。
周子諾這輩子沒佩服過幾個人,他的父親是其中之一。外界的傳言不假,他的大哥确實是他的父親最疼愛的兒子,如果不是因為當年他大哥看上了個芭蕾舞演員,這對模範父子還真的是從來沒有起過争執。
後來他的大哥出車禍逝世,他那無堅不摧的的父親得知這個噩耗時竟然當場心髒病病發,幾乎命懸一線。但他的父親再悲痛欲絕,當有關周家的輿論肆起時,照樣可以在重症病房裏沉着冷靜地交代他們如何應對。
這才是天生的統治者。
周子諾覺得,只要今天這個醜聞不上頭條,随着時間的流逝它自然而然就會被人們遺忘,但是,蘇家人一定會銘記于心,畢竟這對他們來說是奇恥大辱,那樣的親家,和賤嫁殘疾的女兒有什麽分別?
時間向後推移半小時。
吳助手忽然冒冒失失地半沖進周子諾的辦公室,張皇失措地說道:“周總不好了,剛剛雜志社的人打電話過來,說他們公司內部系統全部癱瘓,那些照片全部沒了!”
周子諾一驚,心陡然沉了下來,但也只是皺着眉頭淡淡問道:“其他家雜志社呢?”那場話劇表演噱頭很大,邀請了不只一家的媒體。
“是所有,每一家雜志社以及出版社都出事了……”吳助手臉色不由變得蒼白。僅僅半個小時,五家傳媒公司的內部系統盡數癱瘓,而且攝像機一與電腦連接也立刻自動格式化,所有的照片和資料全都憑空消失,現在技術人員一個個都急得焦頭爛額,完全束手無策。
“那事先發布在網上的消息是不是……”
吳助手會意,立刻接過上司的話如實回答道:“是,所有網站消息一發出去全都自動屏蔽。”
“現在雜志社那邊怎麽說?”周子諾額頭隐隐冒着青筋,但想到他那泰山崩于前仍能面不改色的父親立刻又冷靜了下來。
“他們說這次的損失太大,許多有價值的資料和報道都沒了,差點逼得他們要停刊幾期。他們的老總下令立刻取消對周越澤母子的報道,可能是害怕再出事。”吳助理顫巍巍地說着,小心翼翼地觀察着上司愈漸陰沉的臉色,等着他下達命令。
對方這一舉動無疑是在無聲地警告他們,雜志社方面自然不可能就為了這一則可能還會惹到蘇家的報道,而砸了自己的飯碗。
周子諾深吸了口氣,終是一言不發地揮手示意吳助手離開。
吳助手走出辦公室之後偷偷抹了把冷汗,周子諾在門關上的那一刻煩躁地坐到椅子上,一雙黑眸燃燒着熊熊的怒火。
他其實早在當初試圖攻擊周君皓的電腦時,就懷疑周越澤從中動了手腳。
當時他特意請來的所謂的專家怎麽也進入不了周君皓的電腦系統,周君皓再傻,自是也找過專業人員維護過他的電腦。然而誰也沒有想到,就在他請來的專家無計可施時,突然周君皓的電腦保護系統完全被摧毀。後來在那場慈善會上看到跟在周君皓身邊的周越澤時,他就更加确定了自己的猜測,只是因為從某種角度來說,他被迫和周越澤成了一條船上的螞蚱,遂只能一直隐忍不發。
周子諾自認為自己是幾兄弟中最有才華和能力的,但他不清楚他的父親為什麽忽然開始倚重周君皓,将他手上的權利一點點地轉移出去,這讓他不得不開始防備任何人,包括他的父親。
他的父親是将他大哥的死懷疑到他的頭上了嗎?呵,看來他的父親已經看出了他在光鮮亮麗的外表下,是怎樣腐朽肮髒的內心了。
一向愚蠢天真的周君皓曾經對周子諾說過,周越澤興許真的是他們大哥的骨肉,他和他們的大哥很像,都是計算機天才。可周君皓覺得周越澤和他們的大哥一點都不像,至少他比他們的大哥要,膽大包天多了……
周越澤預料得沒錯,在蘇弘文和盧漫涓回去之後,兩人果真一起去蘇老爺子蘇長銘的書房,将當天發生的事說了一遍,要求取消婚約。但是誰也沒有想到,蘇長銘對此只是沉思了一會兒,然後和兒子以及兒媳約定,假若那件事被媒體報道了,那麽婚約立刻取消。
幾天過去,媒體方面一點動靜都沒有,但盧漫涓是迫切地希望自己和林毓心再無瓜葛,因此連她自己都搞不清楚這對她來說究竟是好事還是壞事。
盧漫涓覺得,就算那件事沒有被媒體報道,她們蘇家也顏面盡失了。畢竟來看話劇的差不多都是圈子裏的人,總有些人注意到周越澤母子二人是與他們一家三口同行的,說不定現在那些人都在茶餘飯後興致勃勃地談論這件事,甚至嘲笑他們蘇家。
和林毓心這般“奇怪”的女人當親戚,可能會後患無窮。
思及此,盧漫涓的臉色再次沉了下來,就仿若被人潑了一層黑墨。但她畢竟是有身份有地位的人,也只能強壓下內心強烈的憤慨,強迫自己對周越澤綻放一抹十分關心慈愛的笑,意味深長地問道:“越澤,你母親這幾天還好嗎?”
一旁的蘇雨臉色也沒有好到哪裏去,但她卻是因為對她的母親不滿。她的父親向來對她的爺爺言聽計從,可她的母親不會,因此今天就瞞着家裏人來醫務室找周越澤問個清楚,無論她怎麽勸說都沒用。
蘇雨只能自我安慰,至少她的母親沒有和周越澤撕破臉,态度還算禮貌溫和,不至于令周越澤太難堪。
周越澤對盧漫涓的忽然造訪倒是沒有露出一絲驚異的神色,同樣報以完美的微笑,謙遜有禮地說道:“好多了,勞煩阿姨您費心了。”
盧漫涓見從周越澤的臉上捕捉不到任何訊息,發現這個年紀輕輕的晚輩打太極的功夫竟然絲毫不輸給自己,只好開門見山地問道:“那天你的母親是怎麽了?我和蘇雨的父親都很擔心你們,你的母親是不是精神不是特別……”她沒有繼續說下去,畢竟那不是什麽好話,但她确定周越澤知道她要表達的意思。
蘇雨深深吸了口氣,實在忍不住埋怨地瞥了母親一眼。她覺得那天的事他們坐視不理已經不是很好了,現在她母親又這麽問,委實有點落井下石的感覺。
周越澤側眸瞥見蘇雨一臉糾結的表情,嘴角微不可見地揚起一抹弧度。他頓了頓,面不改色地答道:“阿姨讓您擔心了,我母親她精神很正常,只是她以前是跳芭蕾舞的,後來因為某些原因放棄了舞蹈生涯,結果那天看到芭蕾舞表演時情緒失控,事後她也很後悔。真是抱歉啊阿姨,給你們添麻煩了。”
盧漫涓和蘇雨聞言都很震驚,沒有料到還有這樣一段往事。蘇雨一開始只以為那名被推到的芭蕾舞演員曾和林毓心有什麽恩怨,而盧漫涓在聽說林毓心以前是跳芭蕾時,腦海中隐隐閃過一些傳言,但又怎麽都想不起來。
盧漫涓在和嫁給蘇弘文前,人一直都呆在國外,對國內發生過的事都只是若有所聞,更何況二十幾年前的事她更不可能記得清楚。
周越澤一席話回答得很漂亮,臉上的神情也很真誠,盧漫涓無奈,只好起身準備告辭,順便囑咐蘇雨要好好照顧自己。
盧漫涓走後,蘇雨或許是因為心虛忽然不敢面對周越澤,只能轉過身佯裝要整理藥櫃。她從方才就注意到周越澤臉上隐隐的五指印以及脖子上的傷痕,很可能就是當時他母親造成的。周越澤的皮膚很白很嫩,因此印子也非常明顯,看起來有些觸目驚心。
“你的父母是想退婚麽?”周越澤氣定神閑地問道。
蘇雨明白她母親今天的意圖瞞不過周越澤,遂只能實話實說道:“是。”接着她又忍不住補充了一句:“不過我爺爺沒有答應。”
“那你呢?”周越澤不知什麽時候走到了蘇雨的面前,挑了挑眉,望着她的目光有些莫名的深邃。“你怎麽說?”
“我……”蘇雨本來想說我也不同意,但被他那雙黝黑的眸子盯着竟感到了一絲的慌亂。
周越澤微揚起嘴角,饒有興致道:“你怎麽連撒謊都不會?我猜以你的性子,估計那天什麽話都沒說吧?”
蘇雨臉一紅,沒有反駁。周越澤說得沒錯,她确實至始至終都保持沉默。從什麽時候開始,她對家人的安排從不反抗,現在想想,真的很窩囊。
平心而論,周越澤對她挺照顧的,不能說百依百順,但也算用心。而且當時孫筱雅叫來的流氓,若不是他故意轉移了那些人的注意力,她肯定不能毫發無損。她的爺爺是個誰也看不透的人,對于孫筱雅對她的所作所為,她的爺爺一直都置若罔聞,并且也不準她的父母出面幫忙。
她爺爺當時是這麽打發她父母的:“你們的寶貝女兒當時要是告訴孫家丫頭周越澤是她的未婚夫,不就沒有後面那些事了?”蘇雨當時無言以對,覺得她爺爺說得很有道理,可是那種情況下,她想應該大部分女人都會和她一樣裝傻。
蘇雨不知道自己那天為何會和父母一樣冷漠,竟選擇坐視不理,讓周越澤一個人去應對那種突發狀況,去應對他那極度失常的母親,以及一道道異樣的目光。是因為害怕父母責怪嗎?還是真的為了所謂的尊嚴和面子?
“對不起。”蘇雨不由低下了頭,有些慚愧。
周越澤忽然笑了,他第一次因為一個人的內疚,而感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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