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五瓶甜牛奶

霎時的沉默撲面而來,陳陳甚至可以清晰感受到空氣在這一刻凝滞。

大約三秒鐘之後,撞了她的高大醉漢率先打破沉默,以一種更加令人無語的方式——

他掙脫周時憶扶着他的右手,紅嘟嘟的、水光瑩潤的嘴唇委屈地向下一撇,嘤一聲朝着陳陳撲了過來。

“小可愛,你終于來接我了,嗚嗚嗚我等你都等得快睡着了。”

像被人施下了定身咒,曾嘉快樂的身影久久地被禁锢在門廊下,一臉懵逼望着洗手臺前的這出鬧劇。

陳陳滿臉驚恐地瞪住周時憶——這他媽什麽情況?

好端端一個大漢為什麽瞬間就變成了一個嘤嘤怪?

而且這嘤嘤怪的手到底要在她胳膊上蹭多久?

陳陳跳着腳,抖着手,憋紅了一張小臉也沒能把纏住她手臂的八爪章魚抖下去,急得大叫:“周時憶,這人誰呀?”

周時憶沉着臉,一言不發在拉嘤嘤怪的手,剛把他左手拉下來,轉眼他右手繞着彎就從背後又拽住了陳陳的包鏈,整個人扭曲成一只大.麻花,柔韌度驚人。

嘴裏還委委屈屈嘟囔着:“樂樂,我們回家,回家家。”

一邊是張莫神出鬼沒的“千手觀音”即興演出,一邊是陳陳花容失色的哇哇大叫,周時憶兼顧不暇,終于長長地嘆了口氣,一巴掌拍上嘤嘤怪的後腦勺。

“啪”一聲巨響,嘤嘤怪愣住了。

周時憶生無可戀地閉了閉眼睛,忍着惡心,對瞬間被拍懵了的嘤嘤怪扯出一個比哭還要難看的微笑:“你認錯人了,我才是樂樂。”

聲色悲怆,宛若奔喪。

嘤嘤怪“咦”了一聲,微微仰着下巴對着周時憶的臉左右打量了幾秒,迷蒙的雙眼用力眨巴了幾下,終于放開陳陳的小包,雙手向上,一把捧住周時憶的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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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可愛,你怎麽長高啦?”

周時憶忍無可忍,仗着身高優勢反手一記鎖喉夾住他的脖子,從牙縫裏狠狠擠出一句:“張莫,你是不是想死?”

陳陳俨然已經忘記自己前一刻的狼狽,指着周時憶的鼻子發出驚天一聲嘲笑,咯咯咯咯伸着細長的脖子,配合着身上白色的小裙子,宛如一只活靈活現的大白鵝。

笑完又反應過來,轉身擠出一大坨洗手液,水花撩上胳膊刮牆一般死命地搓。

周時憶一招鎖喉制住了嘤嘤怪,沉着臉,拖水泥一樣把他往外拽,路過已然上頭獨自快樂的曾嘉,他面色又沉下幾分,眼底幾乎要凝出霜來。

回頭又看一眼陳陳癫狂的背影,一時間也沒辦法确定她喝飄了沒。

他這一晚上到底造了什麽孽?

周時憶撂下一句冷冰冰的:“你們兩個,在這等我。”拽着張莫出了衛生間。

******

周時憶把張莫扔給同行同事,大步往衛生間的方向走。

從張莫喝醉後的第一秒開始,他每時每刻都在後悔跟他出來的錯誤決定。

他到底是怎麽被這個煩人精磨到這來的?

然而,在這一刻,在他穿過喧鬧擁擠的人群,一步步走去衛生間時,後悔的情緒忽然就消失殆盡。

周時憶在衛生間門廊前站定,低下頭,右手食指和中指分開,分別放到嘴唇兩邊,把止不住想要上翹的唇角向下拉了拉。

而後,一臉冷酷地走進洗手間。

陳陳還弓着身子狠狠地清洗着被張莫拽過的胳膊。

曾嘉在她身旁放空着,指尖夾着根細長的煙,正眯着眼睛吐煙圈,完全沒看到站在門口的他。

周時憶視線在曾嘉手指間一頓,又轉到陳陳身上來。

她動作又快又急,瑩白的胳膊在強烈燈光的照射下微微泛着透明,被她手指狠狠搓動的部分已經見了紅。

和她白皙的皮膚對比着,紅得更加明顯。

陳陳悶着頭洗得專注,耳邊猛然想起嘤嘤怪那句委屈巴拉的寶貝,不禁打了個寒顫,胳膊上立起一片雞皮疙瘩。

“酒品見人品,剛才真應該暴打那人一頓。”陳陳對曾嘉說着,心裏有點後悔:“反正他都醉成那個鬼樣子了,應該也打不過我。”

“你确定他打不過你?”

耳後響起低低的一道男聲,壓着她的耳根。

陳陳耳尖一動,扭頭看到周時憶。

“怎麽?你還要幫他一起揍我嗎?”

陳陳把對嘤嘤怪的一肚子怨氣瞬間全轉移到周時憶身上。

她緊蹙着兩道秀氣的眉,眉心皮膚皺在一起,大眼睛惡狠狠瞪着他,鼻尖也微微皺着。

“我一個打十個!”

她自以為惡狠狠的樣子落到周時憶眼睛裏簡直像一個虛張聲勢的小朋友,他又想逗她:“如果我真的和他一起揍你呢?”

他手指閑閑插在口袋裏,微彎着身子和她平視着:“你會把我怎麽樣?”

陳陳磨了磨牙,一字一頓道:“我會當場把你打死。”

周時憶沒忍住,肩膀微微聳動着,笑出了聲。

“行了,別洗了。”他低頭笑完,又恢複了神色淡淡的模樣,抓住陳陳還放在水龍頭下的手腕。

“剛才那個是我同事,他前一陣失戀,被女朋友從家裏趕了出來,心情不好。我替他向你道歉。”

陳陳不吃這一套,“那他有沒有問過我心情好不好?”

周時憶:“那你心情好不好?”

陳陳關了水龍頭,抽出張紙巾仔仔細細把胳膊擦幹淨,低聲嘀咕了句:“本來挺好的,現在很不好。”

“那……”周時憶黑沉沉的眼眸望着她,一向沒什麽情緒的聲音因刻意的壓低而帶上點柔和的沙,“我要怎麽做你才能高興起來?”

“……”

他這麽認真發問,陳陳倒一瞬間答不上來了。

她是有點郁悶,也有點被吓到,但她心裏也清楚,錯不在周時憶,她沒理由沖他發脾氣。

可不知怎的,一遇到他,就好像回到了少年時代,喜怒哀樂都變得分明。

陳陳鼓了鼓嘴,沒說話,半晌,她揚了揚手,說:“算了吧。”

周時憶打量着她的神色,她立在燈光下,五官像被光線蒙上一層濾鏡,顯得更加立體鮮明,眉眼生動,唇色嫣紅,圓圓的眼睛圓圓的臉,偏偏又長着一個尖尖的小下巴。

此刻,她有些無措地偏過頭去,留給他一個沉默的側影。

看上去應該是清醒的,沒喝酒。

周時憶慢慢收回目光:“等他明天酒醒,我會讓他親口向你道歉。”

陳陳低聲說:“不用。”

淡淡抿唇的樣子和高中跟他鬧別扭時如出一轍。

周時憶眸光輕動,“我先送你回家?”

說話間,陳陳正把曾嘉指尖的煙掰下來,用水沖滅扔進垃圾箱,“我沒事,你送嘉嘉回去吧。”

周時憶終于想起自己這個便宜妹妹,眉心擰了擰:“她怎麽喝了這麽多?”

“過生日,高興唄。”

陳陳又看向他:“你自己妹妹過生日你都不知道嗎?”

周時憶尴尬地清了清嗓子:“我們之間不是很熟悉。”

“哼,也是,你連人家是你的高中同學都不記得,又怎麽會主動關注她的生日?”

陳陳摟住曾嘉的腰,看着面前男人線條朗利的面容,又莫名其妙氣上心頭:“嘉嘉怕你尴尬,都沒好意思提醒過你。周時憶,曾嘉是我高中最好的朋友,我們三個以前還一起去看過電影,你都不記得了嗎?”

她頓了頓:“還是說,你對這些同學情誼從來都沒上過心?”

不知是情緒驅使還是怎的,滴酒未沾的陳陳竟一時間難以把控自己的情緒了,一股腦,把肚子裏的話全倒了出來。

她從小就不是會故意給人難堪的人,總會下意識照顧別人的情緒,可面對周時憶時卻好像格外不懂事了。

這句話,她在肚子裏憋了許久,想說,一直沒機會說出口。

從周時憶一聲不吭從她生活中消失的那個夏天開始。

可說完了,後悔也追着尾音湧了上來。她撇過臉去,不敢再看周時憶的神情。

她做好了被周時憶毫不留情怼回去的準備。

然而,周時憶卻沒說話。

長達數十秒的沉默後,陳陳擡頭去看他,他面色平靜淡然,唇角卻向下耷着,睫毛輕輕顫了顫,遮住眼中的情緒。

陳陳咽了咽口水,看他擡眸看過來,目光沉沉的,壓着絲她看不懂的嘲弄:“你怎麽知道我沒上過心?”

他是指同學情誼,還是指對曾嘉?

陳陳沒搞懂,也不敢再問了,心裏反反複複的全是後悔,後悔自己不該一時沖動對別人的家事多嘴多舌,也後悔不該對周時憶妄下評論。

都十一年沒見了,和陌生人又有什麽兩樣。

陳陳:“對不起。”

周時憶:“走吧,送你回家。”

幾乎是同時開口,說完兩人面上都有一絲詫異和微微的不自然。

周時憶擡手把陳陳挂在洗手臺一邊的小包拿下來,挂在她肩上,而後轉身背對着曾嘉彎下身子,把她背起來。

“先送她回去,再送你回家。”

陳陳有些過意不去:“算了,我沒喝酒,自己打個車回去就行。”

周時憶卻很堅持,“我送你。”

曾嘉一個人租房住,以這個酒吧為中點,她家和陳陳家幾乎是呈反方向行進,一來一去肯定要費上很多時間。

看他态度堅決,陳陳想了想說:“反正明天周六,今晚就讓嘉嘉住我那吧。”

周時憶調整了下放在曾嘉腿彎處的手臂,擡眼問她:“會不會打擾你爸媽休息?”

雖然不是很熟悉,可曾嘉說到底仍是他名義上的妹妹,他對她還有着一份哥哥的責任,又怎麽好放任自己的妹妹去打擾別人休息呢?

陳陳擡腳在前面引路:“我不回幸福裏,我回我自己那,我一個人住。”

“哦?”

周時憶眸光輕動了動:“既然這樣,就讓曾嘉先和你擠一晚吧,我送你們回去。”

“好。”

******

從洗手間出來,陳陳先去和曾嘉的朋友同事都打了招呼,出來時,周時憶已經打好了車。

計程車一路開進陳陳所在的小區,停在陳陳那棟樓下。

下車時周時憶忍不住笑了聲:“幸福裏,可愛島,你爸爸是看着小區名稱挑房子的嗎?”

陳陳先下去打開車門,看周時憶把已然酣睡的曾嘉拖下車,背起來,才笑着說:“我家老陳本來就是個很浪漫的男人啊,不像你們這種直男。”

周時憶頓了一下,不知道想到什麽,低聲說:“謝謝。”

陳陳一頭霧水:“謝什麽?”

“謝你說我是直男。”

陳陳:“……”

她偷瞄着背着曾嘉沉默走在身側的男人,忍不住偷笑。

他該不會以為她是在誇他男人吧?

陳陳輕咳了聲,笑眯眯看他:“周時憶,你,應該沒有女朋友吧?”

這麽直,能有女朋友才怪。

“為什麽這麽問?”直到兩人進了電梯,周時憶才輕聲問,語氣竟有些鄭重。

陳陳按下樓層,偷笑道:“沒什麽,就,随便問一問。”

電梯很快到了陳陳所在的七樓,兩人齊心協力把曾嘉在客房裏安頓好,陳陳喂曾嘉喝了點水,關了燈,輕手輕腳退出去。

周時憶正站在客廳與客房相連的走廊上。

聽到她的腳步聲,他轉過頭來,燈光下黑亮亮的眸子看向她。

陳陳看到他額角上累出的一層細密汗珠,說:“我去給你倒杯水。”

“不用麻煩,”周時憶又看她一眼,緩聲說:“你早點休息,我回去了。”

陳陳正想說話,突然面色一沉,拍了拍腦門,“完了,我們好像把那個嘤嘤怪給忘了!”

周時憶:“誰?”

“就是你那個喝醉了的同事。”

周時憶靜靜看着陳陳,一秒,兩秒,驀然揚了揚唇角,偏過頭去輕聲說了句:“傻子。”

看陳陳怨恨的小眼神瞪過來,他正色,解釋:“我已經讓其他同事送他回去了。”

“哦。”陳陳也反應過來自己的大腦短路,不好意思地撓了撓頭。

周時憶對人情世故再不上心也不至于把一個喝醉了的大活人扔在酒吧裏自生自滅啊。

哎,也不怪別人罵你傻,怎麽這腦子時不時就短路呢?

陳陳懷疑自己最近太累,智商跟不上了。

她邊盤算着等下去網上買點核桃,補補腦,邊送周時憶走到門口

她站在玄關處,周時憶站在門外,兩人隔着一扇門,四目相對。

“陳陳。”周時憶忽然低聲叫她。

陳陳仰頭看他:“嗯?”

周時憶舔了舔唇角,說:“剛剛在酒吧,我好像聽到曾嘉叫你……兒子?”

陳陳:“……”

“那按資排輩,你是不是應該叫我一聲……舅舅?”

陳陳:“……”

舅你七舅姥爺的大頭鬼!

周時憶又叫她:“陳陳。”

陳陳終于在線暴躁:“幹嘛?”

他微微俯身,眼睛看着她,喉結輕輕滾動下:“沒有。我沒有女朋友。”

作者有話要說:  陳陳:耐心點,和我一起等國.家分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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