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十六瓶甜牛奶
陳陳在周時憶的眼睛裏看到了自己的影子。
他的眼睛漆黑如墨,眼底翻滾的,是她看不懂的情緒,好像在拼命克制些什麽。
挺直的鼻梁一寸寸靠近過來,她又聞到他身上的檸檬氣息,清冽中混合着淡淡熱氣。
是他皮膚上的。
門外有熱風湧進來。
周時憶唇角緊抿着,抿出一個鋒利的弧度,他舔了舔幹燥的唇,眼皮沉沉耷下來,神情恹恹。
冷白的臉,墨黑的發,在她眼前形成一幅對比鮮明的畫面,額前黑發軟軟亂亂地耷下來,遮住一點眉眼,倒像是從漫畫裏走出來的病嬌少年。
陳陳又眨了眨眼,看到他冷峻的側臉一厘厘向她壓過來,下意識梗着脖子向後躲了躲。
下一秒,他眼神一黯,眼睛閉了下,一只手臂繞後,滾燙的手掌猛然勾住了她的脖子,大力地,壓向自己。
陳陳霎時間瞪圓了眼睛。
與此同時,肩膀上一聲悶響,他的腦袋沉沉地壓下來。
“別動。”周時憶貼着她後脖頸的手掌又施上些力,“有點暈。”他悶悶地說了句。
滾燙的鼻息落在她的皮膚上,煽動着無數細小毛孔微微震顫。
“讓我靠會。”他音色低啞,似乎是累極了。
“就一會。”語氣軟下來,透着一點點商量的語氣。
“陳陳。”他喃喃着,像在夢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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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陳僵硬成一尊雕像,慢慢咬住了下唇。
一分鐘、兩分鐘、三分鐘。
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陳陳覺得自己肩膀的那塊皮膚被灼得滾燙,似乎也快燒起來了。
被他壓着的那塊皮膚起了層薄薄的汗……
而靠在她肩膀上的周時憶呼吸逐漸平穩,好像是睡着了。
就這樣睡下去可不行。
陳陳小心翼翼動了動脖子,見周時憶沒什麽反應,伸出食指輕輕戳了戳他的肩膀。
“失憶,失憶,你還好嗎?”
周時憶皺了皺眉頭,不情不願地嗯了聲。
陳陳舒了口氣,雙手扶着他的肩膀将她從自己肩上慢慢扶起來,去看他兩邊側臉不正常的潮紅。
不用量體溫也能确定是發了高燒了。
陳陳又摸了摸他的額頭,滾燙不減,她環顧着四周,懊惱沒在店裏備上些退燒藥。
“我送你去醫院吧?”陳陳輕聲問他。
周時憶背靠着櫃臺,眼睛半眯着,露出倦倦的眸光,輕搖了搖頭。
“不去醫院怎麽行啊,你都燒成這樣了,要去打點滴了。”
陳陳邊說,邊走到櫃臺裏四處翻找着,希望能從某個角落扒拉出爸媽存放的退燒藥。
櫃臺被扒得一通亂,一無所獲。
等她再擡起頭,周時憶雙臂交錯,額頭枕着手臂,已經趴在櫃臺上了。
高大的黑色身影懶懶伏在一旁,像一只慵懶的大貓。
手邊,是那盒沒吃完已然融化的冰淇淋。
陳陳視線落在冰淇淋上,愧疚便像海浪般拍打着湧上來。
他都發燒了,她還讓他在外面等那麽久,還讓他吃冰淇淋,真是太不應該了。
之前摸到他手心那麽燙時就應該反應過來的。
陳陳咬了咬唇,又去叫他,這次語氣堅定了:“周時憶,起來,我陪你去醫院。”
周時憶一動不動,她便雙手合力去拉他的手臂。
半晌,男人輕哼了聲,手臂一動,右手握住她的左手,攥在手心裏。
她手心又涼又滑。像是幹渴的嗓子遇到冰水,他不自覺地握緊了她的手指,摩挲着。
陳陳這會正急,完全沒意識到,任由他攥着自己的手,又去拽他,“聽話,去醫院打點滴,你發高燒了。”
“不用。”
周時憶終于開口,聲音像被砂紙磨過般幹澀低啞,“吃片藥睡一覺就好。”
陳陳不依:“那怎麽行?怎麽都得去看下醫生啊。”
“聽話。”周時憶無奈地擡起下巴,眼皮擡起,露出那雙燒得晶亮的眼睛,“你忘了?我就是醫生。”
陳陳:“……”
關心則亂,這她倒是真忘了。
“那好吧。”看他态度堅決,陳陳也不想再勉強他了,“那你告訴我要吃什麽藥?我去藥店幫你買。”
“不用。”太陽穴又開始悶跳,渾身的骨頭縫都泛着酸疼,全身感覺冰冷,只有握過她的掌心猶自滾燙着。
周時憶撐着手臂坐好,背靠在櫃臺上,從兜裏摸出一版藥片:“我帶了。”
這下陳陳真的驚了。
驚訝的同時愧疚和不解彼此依附着在心裏節節攀升着。
“你明知道自己發燒了怎麽還過來?”而且看到她家超市關了門還鑽牛角尖地等了一小時。
周時憶別過臉去,眼眸垂下來,不看她,專注盯着她塗着櫻桃紅色指甲油的小腳趾:“怕你在等我。”
陳陳招架不住,完全被愧疚感湮沒了。
嗚嗚嗚嗚,她覺得失憶也太可憐了。
這還是高中時因為多等了她十分鐘就冷着一張冰山臉的周時憶嗎?
陳陳覺得他再說下去,自己泛濫的母性都要被勾起來了。
偏偏他對自己的可憐毫無察覺,慢吞吞摳下一粒藥片,張開嘴巴,仰頭吞了下去。
嗓子幹澀,藥片很苦,他蹙着眉頭,喉結慢慢滾動了下。
“呀,你怎麽幹吞啊。”
陳陳大驚失色,在他的“身殘志堅”中愧疚感呈數倍飙升,忙找了一次性紙杯幫他倒上杯溫水,遞過去。
周時憶沒接。
他沉沉低下頭,就着她的手,淺抿了一口。
他的鼻梁不經意間蹭着她的手指,癢癢的。
陳陳下意識想躲開,覺得這個動作好像有些逾越。
可是,他都病得這麽可憐了,直接躲開會不會顯得自己在嫌棄他?不太禮貌吧。
唉,身正不怕影子斜,這有什麽的,關心同學又沒有錯。
陳陳索性将手腕向上一揚,又喂他喝了一口。
而後,飛快把杯子放在櫃臺上,用下巴示意他:“喏,你自己喝完啊。”
周時憶嗯了聲,沒再去拿那杯水,反而拿起了放在一邊的哈根達斯。
他舔了舔唇,擡眼看她,一字一頓地:“冰淇淋化了。”
陳陳以為自己出現了幻聽,竟覺得他的語氣裏有些莫名的委屈巴巴……
瘋了瘋了瘋了,這男人大概是燒糊塗了吧。
陳陳在他旁邊坐下來,支着下巴看他的臉:“失憶,我送你回家吧。”
“不用麻煩,”周時憶喉結艱難地吞咽下:“等張莫下班,我讓他來接我。”
他黑白分明的眸子望着陳陳:“我能不能坐在這等他?”
陳陳:“……”
能,當然能,怎麽不能啊?他這會就算說要躺她家超市睡一覺她也不能有意見啊。
可是,她總不能眼睜睜看着一個大活人坐在櫃臺前無聲燃燒啊。
“你剛吃完藥,必須好好睡一覺。”陳陳想了想,還是決定送他回家:“你開車來的?車鑰匙給我,我送你回去。”
周時憶瞳孔一震,一臉你是不是瘋了的神情:“聽說你駕照考到後從沒上過路。”
“我叫代駕嘛。”陳陳手心向前一伸:“給我。”
“陳陳,不許欺負客人啊。”陳建國瞪大的牛眼在玻璃門外一閃,走了進來。
“又問人家要什麽呢?”
陳陳眼前一亮,看見了救兵。
“老陳,周時憶發燒了,好像還挺嚴重的,能不能麻煩你送他回家?”
陳建國低頭打量了眼周時憶,見他眼睛燒得晶亮,遍布着紅血絲,嘴唇蒼白,臉頰也是潮紅一片,顯然已經燒了有一段時間了。
“別回家了,直接去醫院吧。”陳建國大手一揮,就要扶周時憶起來。
“他說自己就是醫生,不用去醫院。剛剛已經吃過藥了,”陳陳解釋着:“我不敢開他的車,爸你送他回家吧。”
父女兩人你一言我一語說得熱鬧,完全将當事人周時憶丢在一邊。
周時憶輕咳了聲:“叔叔,不用麻煩了,我自己叫車回去。”
“那怎麽行?”陳建國下意識反對。
而後,他視線在陳陳和周時憶之間轉了下,有了新思路:“叫輛車,讓陳陳送你回去吧。你們是老同學,沒什麽好客氣的。”
周時憶:“謝謝叔叔。”
陳陳:“……”
拉扯了一圈,事情還是朝着陳陳最初的建議發展了,她坐在車裏,餘光裏是周時憶靠着椅背的安靜身影,眼前是不斷倒退的風景,思緒有些複雜。
怎麽突然有一種老陳被賣了的錯覺?
看來主動請纓和被動指派的感覺确實挺不一樣。
陳陳陪周時憶回了他所在的公寓。開門,進屋。
映入眼前是寬敞的客廳,三室兩廳,标準的居民住房,也是她想象中符合周時憶氣質的家。
大氣、簡潔、幹淨。
裝修是性.冷淡風格。
周時憶從鞋櫃裏拿出雙淺灰色男士拖鞋遞給她,“家裏沒有女士拖鞋,你先穿我的,這雙是新的。”
陳陳接過,換上,白而細瘦的腳掌踩在他的鞋面上,像踩着條船。
周時憶的目光落在她的腳上,看一眼,又看一眼,換上拖鞋回了房。
陳陳看着他在卧室大床上躺下,貼心地幫他把窗簾拉嚴,遮住室外強光,拖了凳子在他床邊坐下來。
周時憶倦倦閉上眼,臉色還是蒼白。
她視線落在他高挺的鼻梁上看了會,心裏感覺挺奇妙。
安靜坐了片刻,她起身,輕輕叫了聲:“失憶。”
周時憶沒答,呼吸平穩,看上去應該是睡着了。
陳陳對着他的睡顏輕聲細語道:“你睡着了我就走了哈,拜拜。”
說完,她輕手輕腳往外走,手指堪堪觸到門把手,身後驀然響起男人低啞的聲音。
“別走。”
作者有話要說: 我努力捂着嘴,害怕自己發出土撥鼠尖叫。算了,不忍了,我先叫為敬,啊啊啊啊啊啊啊,生病的時憶好撩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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