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 二十六瓶甜牛奶

陳陳和曾嘉争論了半個多小時, 也沒争論出個所以然來。

陳陳一口咬定, 她高二那年才十四歲, 整日渾渾噩噩迷戀漫畫, 根本不知道什麽叫做喜歡。

曾嘉卻堅持己見, 說正因為不知道什麽叫喜歡所以才不知道自己一直喜歡他啊。

這是什麽歪理？

陳陳不服氣：【難道我對周時憶就只能有喜歡和不喜歡兩種情緒，就不能有單純的友情嗎？】

曾嘉老神在在：【男女之間是不存在什麽純友誼的。】

這又是一個沒有絕對答案的辯題了。

陳陳累了，無休無止的争論讓她太陽穴悶疼, 頑固不化的曾嘉讓她止不住心累。

并且……

她丢過去一個無語的表情包：【我們為什麽要這麽認真地讨論我是不是喜歡周時憶？他又沒有在追我。】

她翻着長長的聊天記錄，心中一陣惡寒。

讓別人看到得以為她們兩個有多自戀自作多情自以為是。

半晌, 曾嘉悠悠丢來一句：【對哦。】

關于周時憶的話題終于告一段落，陳陳長舒一口氣，望着長長的貨架發起了呆。

那天他就站在這個貨架後吧, 她漫不經心地一擡頭，就瞥見他黑色的一抹衣角。

從此兩個人的生活便又有了交集。

Advertisement

人和人的緣分還真的是一件玄妙的事情。

被曾嘉強拉硬拽回憶了半小時高中歲月，陳陳終于想起了那段關于一元錢欠款的記憶。

那是周時憶成為她新同桌的第二節 課，體育課。

臨下課前，喪心病狂的體育老師拉着他們圍着操場跑了整整兩圈。兩圈下來, 她筋疲力盡癱倒在操場上，感受着細密汗珠像小蟲子似的從肩胛骨一路啃咬到背部。

渴, 嗓子冒煙似的渴, 再不來口冰可樂感覺就要一口老血命喪操場了。

陳陳顫抖着雙腿從地上爬起來，數了數兜裏買完早餐後剩下的零錢——嗯，一張一元錢紙幣，一張五毛錢紙幣, 再加一個一元錢鋼镚兒，剛好能買瓶可口可樂。

她把錢在掌心颠了颠，秉持着望梅止渴的意志，烏龜似的一步步挪到小賣部。

終于走到小賣部，陳陳打開冰櫃拿出瓶冰冰涼冒着霧氣的可口可樂，喉嚨幹渴地吞咽兩下，迫不及待地擰開猛灌一口。

嗝，爽！

冰涼的液體順着喉管一路向下滑到胃裏，涼涼的、甜甜的，甚至能聽到小氣泡在舌尖滋滋爆開的美妙聲響。

陳陳感覺整個人像是被注入了靈魂，重新活了過來。

她愉快地、小小聲地打了個嗝，邊痛快喝着邊去櫃臺前結賬。

櫃臺那排着小長隊，大課間時間長，過來買零食的學生很多。

陳陳在隊伍末尾排着，提前把錢從兜裏掏了出來。

她又灌了口可樂，精力回升了一大半，愉快地哼着歌，把錢在手心裏颠了颠。

一張一塊的紙幣，一個五毛的硬幣，還有一個……咦？那個一塊的硬幣去哪了？

陳陳慌忙将手伸進衣兜，攪弄池水般把衣兜四角都摸了個遍，摸完一個，又去摸另一個。

一分鐘後，所有衣兜全被她翻過面來，絲毫不見一元錢鋼镚兒的影子。

兩塊五眨眼間變成一塊五了。

陳陳晃了晃手裏的可樂，有些犯愁地又抿了一口。

把可樂還給老板？

都喝了一小半了，應該會被老板打死吧……

實在不行賒賬？

可以是可以，但是沒必要。

太丢臉了。

眼看前面只剩兩個同學在排隊，陳陳惆悵地又灌了口可樂。

不管是被打死還是丢人丢到姥姥家，反正都這樣了，至少先喝個過瘾。

她抱着這種亡命徒般危險的想法将一瓶喝了喝到只剩四分之一。

前面排隊結賬的同學終于只剩下一個。

陳陳擰上瓶蓋，憂慮的眼珠子咕嚕嚕漫無目的地轉着，突然亮了下。

那個微低着腦袋在貨架前拿水性筆的男生是她的新同桌嗎？

陳陳向後退了兩步，身子後仰着，努力去看那男生的臉。

黑發黑眸，皮膚很白，被窗外陽光折射着，微微有些透明，鼻梁挺直，下颌線流暢，臉很小。

唇輕抿着，好像很冷漠的樣子。

陳陳慢慢眨了眨眼睛，突如而來的兩個發現讓她瞬間咧嘴笑開了花。

這男生真的是她上節課剛轉來的、還沒來得及正式自我介紹的新同桌哦。

她的新同桌長得好像從漫畫裏走出來的冷漠美少年啊！

陳陳邁着小碎步，探頭探腦繞到周時憶所在的貨架後，露出圓圓的小腦袋，嘿嘿笑了聲。

面前的男生專注拿着文具，眼皮都沒擡一下。

陳陳腦袋又向外探出一點，做作地清了清嗓子，“咳咳咳。”

少年還是默然低頭，一動不動，讓她有一種自己只是放了個屁，還是沒聲音沒氣味自己緊張兮兮其實超沒存在感的那種。

陳陳只好從貨架後鑽出來，捏着嗓子軟着聲音叫了句：“同學。”

很好，這次他倦倦地眨了下眼皮，而後手臂向上一擡，将不小心從上一層滑落下來的貼畫放上去……

陳陳懷疑她這新同桌有點聾。

她清了清嗓子，擡高了嗓門，大聲叫了句：“周同學！”

少年一頓，終于慢慢回過頭來，看她。

陳陳擠着友善又甜美的微笑，“嗨，好巧啊，你也在買東西啊？”

這當然是一句毫無營養的廢話。

少年漆黑的眉眼望着她，面無表情。

陳陳硬着頭皮，維持唇邊笑意：“那個，自我介紹一下，我是你的同桌，陳陳。”

這同桌好像比她想象中更冷啊。

她吞了吞口水，堅強地說：“是這樣的，作為新同桌，我本來打算請你喝可樂的，可是我錢不夠，就只夠買一瓶，我就……”她又幹笑了聲，對這個面前英俊的雕像尴尬地眨了眨眼睛：“可是剛剛付錢的時候我才發現我掉了一塊錢，所以，能不能借我一塊錢啊？”

英俊的雕像終于有了絲反應，他一臉陌生地看着她，似乎在回憶。

眼看快要上課了，陳陳有點急了：“我保證明天一早就還給你，你要是實在不放心我可以給你寫張欠條，或者，或者我付你利息，一天五毛錢怎麽樣？我也知道第一天認識就借錢不太好，可是，這滿超市我就只認識你一個自己人……”

新學期剛開學不久，小賣部裏人滿為患，熙熙攘攘嘈嘈切切，各種說話聲打鬧聲混成一片。

眼前圓臉尖下巴的陌生女孩眨着雙星星眼，小麻雀般叭叭叭叭說個不停。

有點吵。

周時憶嗯了聲，拿着選好的文具邁開長腿向櫃臺走去。

越過她身邊時，看她還眨巴着眼睛可憐兮兮地望着自己。

上火的嗓子疼得厲害，連輕動喉結都感覺費勁。

周時憶靜靜等了會，看她沒跟上來，忍着疼輕蹙着眉頭回了頭。

“不是要買可樂？”

咦，哎？原來他願意借錢啊。

陳陳眉眼舒展開，小鹿般三兩步跳到他面前，“來啦！”

周時憶将一堆水性筆和筆記本盡數在櫃臺上攤開，等老板清算，啞聲說：“還有一瓶可樂。”

話音剛落，身後女孩子圓圓的腦袋湊過來，笑嘻嘻說：“再拿瓶可樂，算我請你，明天一起還給你。”

她說着，直接把手心裏的一塊五塞進他掌心裏。

女孩子身上散發着清甜牛奶香，氣息軟軟的，眉眼間滿是快樂。

周時憶實在搞不懂她花別人的錢請別人喝可樂有什麽好開心的。

瞥了眼她左手裏那瓶喝到只剩一個瓶底的可樂，他無語地移開視線，“兩瓶可樂。”

******

後來好像兩瓶可樂都被她喝掉了吧。

陳陳托着下巴想了想，突然發現周時憶的學霸記憶也出現了漏洞。

這樣算來她應該是欠了他三塊五？

不過也不算欠吧。

因為她後來才知道他根本不喜歡喝可樂，确切來說是不喜歡喝一切碳酸飲料。

所以她把兩瓶都喝掉，應該算是幫了他。不然他硬着頭皮喝下去得多不開心啊。

開心是無價的，嗯，她從小就是個樂于助人的小機靈鬼。

陳陳一個人在回憶裏美了會兒，又打開了微信。

聊天頁面裏，曾嘉的頭像下就是周時憶的微信頭像。

陳陳指尖一滑，點進了他的朋友圈，然後詫異地眨了眨眼皮：咦，他那唯二兩條宣告休假的動态什麽時候删空了？

陳陳對着周時憶空空蕩蕩完全懶得營業的朋友圈突生感慨：她當初竟然能從這個寡淡冷漠的男人身上收獲到真摯的友情，也真的算是人生一大奇事了。

******

周一晚上，陳建國煞有介事地遞給陳陳一個榮譽證書，落款是以愛之名基金會。

陳陳拿着證書正三遍倒三遍地看了會兒，忽然狐疑道：“這證書怎麽沒有蓋公章啊？”

陳建國清了清嗓子，一臉權威：“這個就是個鼓勵性質的證書，蓋不蓋章都無所謂的，圖的就是個意思。”

是嗎？

陳陳還是覺得基金會不應該這麽草率：“我的愛心可是認真的，它這證書咋那麽不認真？”

不過不管正不正式好歹是個紅皮黑字正兒八經的榮譽證書，還是她人生中頭一回拿到呢。

陳陳樂颠颠把證書攤開，拍了照，發給了曾嘉。

想了想，又發給周時憶一份。

曾嘉秒回：【不錯不錯，爸爸很為你驕傲。】

陳陳笑着回：【關于誰是我爸爸這件事，我家老陳打算找你正式掰頭一下，請做好心理準備。】

曾嘉秒慫：【他是我爸爸，女兒退下了。】

周時憶一直沒回複，陳陳喜滋滋把榮譽證書擺在書櫃上，去洗澡了。

等吹完頭發從爸媽房間撒嬌賣萌完出來已經是一個小時之後了，陳陳爬上床，拿起床頭的手機。

還沒來得及解鎖，手機在手心一震，提示進了條微信。

陳陳打開，是周時憶的回複：【剛忙完，恭喜。】

這都十一點半了，他該不會還沒下班吧。

陳陳問：【還沒下班？】

周時憶回複：【準備走了。】

唔，做醫生好辛苦。

陳陳咬了下嘴唇：【要不明天你別陪我去注冊了，我一個人去吧。】

又等了兩分鐘，周時憶回複：【沒關系，我去基金會那邊有點私事，順便帶你。】

順便啊。

陳陳眨了眨眼睛。她還以為他是特意要陪她呢。

只短暫失落了幾秒，陳陳又高興起來——

順便也好，這樣她就沒有那種麻煩別人的心理負擔啦。

想着想着，她突然發現一絲不對勁：【怎麽我還沒有注冊，基金會就給我發證書了啊，那我是不是不用去注冊了？】

手機頁面顯示對方正在輸入。

片刻後，周時憶回複：【……大概是基金會為了激勵你獻愛心的決心，提前發了。】

一秒後，失憶：【但還是要去注冊的。】

好吧。

偷懶失敗的陳陳嘆了口氣：【那明天見，晚安。】

屏幕上又顯示對方正在輸入。

陳陳關了燈，瞪着眼睛等啊等，始終等不到他的回複。

困意來襲，她将手機随手放在枕頭邊。

又過了幾分鐘，手機在腦袋邊震了下。

陳陳懶洋洋掀開眼皮，瞄了下。

失憶：【wanan】

他輸入法出問題了嗎？

胡亂想着，她終于閉上眼睛睡了。

與此同時，醫院空無一人的車庫裏。

昏暗的燈光打在周時憶臉上，在他的眉眼間打下深深淺淺的陰影，側臉顯得輪廓更深。

他揉了揉鼻梁，輕輕勾起唇角，退出微信聊天界面，而後，退出浏覽器後臺。

浏覽器搜索詞條一閃而過，寫着：怎樣跟女生說晚安顯得不那麽無趣？

頁面底端，是被他采納的那條建議——

wanan，我愛你，愛你。

作者有話要說：  噠，說一下，以後雙更的話更新時間就是中午12點和晚上9點，正常更新的話更新時間就是晚上九點。最近幾天都是雙更，等恢複單更時我會提前說的！

今天更了将近八千字，你們不打算給我評論一下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