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6 五十五瓶甜牛奶

周時憶過來的速度很快, 張莫一瓶啤酒還未見底, 他就已經踩着月光走來。

陳陳手裏舉着串烤雞翅, 心思卻全在周時憶身上, 他剛将車停在路邊停好, 她便一眼看到他的身影。

而後,她立即不動聲色地低頭朝臉上飛快拍了兩下氣墊,又整理了下發型。

等周時憶走過來時, 她已然是一群喝酒撸串大快朵頤的老爺們中最閃亮的那個小仙女。

小區裏連接B區與C區的道路寬敞,路邊是一整排門面, 一家挨一家開着各類藥店商鋪和飯店,俨然是一條小型商業街。

雖然已經九月份,可天氣依然炎熱, 入夜後才得絲絲涼風。

陳陳和張莫就坐在燒烤店外露天的小桌子邊,身側便是幾棵旺盛的小樹苗,從樹幹到樹枝全綁滿了小燈泡,小星星似的閃着亮光。

陳陳就在那團亮光中擡頭對周時憶笑了笑,一雙眸子澄淨透亮。

周時憶心尖像被小貓輕舔了一口, 他腳步微頓,在她頭發上輕輕揉了一把。

張莫呷着啤酒, 将兩人的小互動全看在眼裏。

周時憶直接在陳陳身邊坐下, 張莫喊老板添了一套餐具,又拿杯子給他倒啤酒。

周時憶虛遮杯口:“喝不了,我開車了。”

張莫突然想起來這茬,動作停下來, 不免有一絲掃興。

“陪我喝點唄,大不了晚上不走了,反正我那有房間。”

周時憶沒說話,頓了一秒,看向他身邊的幾個空酒瓶:“都是你喝的?”

他唇淡抿着,餘光往陳陳手邊掃了眼,确定她真的沒喝酒,表情才松弛一分。

“你沒事喝那麽多酒做什麽,又不是不清楚自己的酒量?”

張莫:“其實也沒……”

“孤男寡女的……”他這句話聲音較低,被周圍幾人的笑聲掩住,聽不分明。

可張莫與他同窗多年,又一直在一起工作,單憑他的口型就能将他的意思猜個分明。

他舉酒瓶的動作一頓,擡頭對上周時憶的眸光。

很認真的表情,每一根頭發絲裏都散發着老虎護食的氣息。

本身只喝了一瓶,随手拿上桌喝剩的酒瓶營造裝逼氣氛的張莫:“……”

正委屈着,偏偏陳陳又好奇發問:“張醫生酒量這麽差的嗎?上次在酒吧醉成那樣,難道只喝了一瓶?”

剛剛還一口一個莫哥,這會周時憶一來立即改口叫張醫生了……

張莫那點涼風習習心情舒爽的小愉悅霎時間消了一半,覺得自己從頭到腳都被這兩個人孤立了。

他一擡手,将剩下的小半瓶就哐當倒盡,而後大喊:“老板,再來瓶大烏蘇。”

大烏蘇,啤酒中的戰鬥機,昵稱弄死你們。

張莫心道:讓你們在我眼前暗搓搓地撒狗糧,看我喝完這瓶大烏蘇,再弄死你們!

……

可惜張莫最終也沒機會一展酒魂。

他剛豪情萬丈地喊完,周時憶就淡淡出聲:“不好意思老板,酒就不要了。”

而後,他不動聲色地将盤子裏最後一串烤羊肉拿起來放到陳陳盤子裏,提醒張莫:“你明天不是要早點過去看7號床的病人嗎?”

“啊,差點忘了,不能喝了。”

張莫遺憾地嘆了口氣,只好繼續吃肉。

手向鐵盤裏一伸,咦?肉呢?

再一擡眼,看見陳陳正舉着串羊肉串啃得正歡。

而一旁,周時憶一手拿着菜單,一手捏着根鉛筆,邊打勾,邊時不時問陳陳一句,神情清冷,姿态認真,宛如門診現場。

等選完菜,他把菜單遞給張莫:“看看還有什麽想吃的,自己加。”

張莫:“……”

他現在什麽都不想吃了,只想一腳踹翻眼前這碗狗糧。

******

吃完宵夜,張莫非常有眼力勁兒地一個人回去了,周時憶結完賬,送陳陳回家。

夜色更深,天幕像塊藍黑色綢緞,軟軟蒙在上方,燒烤攤也開始收攤了。

周圍漸漸冷清下來,之前自然的氣氛蕩然無存。

少了張莫這個電燈泡,陳陳倒一時間詞窮了,她抓了抓頭發,視線垂下去,盯着自己的腳尖看了會。

又擡眼,看遠處朦胧的燈光。

周時憶整個人立在路燈下,被拖出一段長長的影子,兩人的影子若有似無交疊在一起。

陳陳吸了口氣,又開始想念她那本莫名消失的戀愛秘籍。

所以第一次和男朋友獨處到底應該怎麽表現才不至于太尴尬啊。

像平常那樣會不會不太好?好像兩個人的關系沒什麽改變似的。

事實上,他們的情侶關系好像确實也有點名不正言不順。

陳陳有些苦惱,周時憶卻好像絲毫沒她這種感受。

不僅如此,他還在格外認真地凝視着她,情緒好像,還挺不錯?

陳陳有些懵,他一臉饒有興致地到底在看什麽?

她臉上有油漬?還是妝花了?

陳陳摸了摸臉,問:“我臉上有東西嗎?”

周時憶雙手閑适地插在衣兜裏,點了點頭。

“啊?你怎麽不早點告訴我?”陳陳忙翻出小鏡子,借着路燈照了照。

妝容精致,美麗如常,明明什麽髒東西都沒有啊。

陳陳後知後覺,聽到周時憶一聲輕笑,“有五官。我以為你一直都知道。”

她順手拿小梳子梳了下劉海,這才氣呼呼地擡頭瞪他:“不好笑!”

“哦。”

周時憶眼睛眨了下,擡手摸了下後頸,眼底閃過一絲尴尬。

只是看她緊張的樣子太過可愛,才沒忍住想逗她……

滿臉兇巴巴的小可愛卻又突然對他笑起來:“應該說是漂亮的五官,知道嗎?漂亮的五官!”

“嗯。”

周時憶視線撇開,擡腳往前走:“漂亮。”

被他配合又別扭地誇了漂亮,陳陳又高興起來了,邊在他身側倒着走,邊打開了話匣子。

“莫哥好像很喜歡你,你們從大學時就是好朋友嗎?”

周時憶擰眉:“莫哥?”

“就是張莫!”

周時憶沉默一秒,冷哼:“不熟。”

這個口是心非的男人,明明關系就很好。

陳陳絲毫沒察覺到他的醋意,又想起件事。

“有件事我一直想問你。”她聲音壓低了些:“我上次去醫院給你送飯時看到了了從F樓走出來,低着頭很匆忙的樣子,你們醫院F樓主要是精神科和心理科吧?”

“嗯。”

陳陳擔憂地啊了聲,“了了如果生病肯定會告訴我的啊,怎麽會一個人悄悄跑去醫院?”

“或許她不想讓你們擔心。”

“失憶,你一定知道對不對?是不是你幫她介紹的醫生?你告訴我,了了是不是得抑郁症了?”

說話間,兩人走到了陳陳家樓下。

周時憶停下來,垂眸看她,“如果她不想讓你們知道,一定有不想告訴你們的理由,我雖然是醫生,可也要尊重病人的隐私。”

“況且,”他頓了下:“我并不是很清楚。”

他越是不說,陳陳越是擔心,聯想到紀了上半年日益消瘦的身體,某些猜想就直接在心裏落實了,她垂下頭,輕輕嘆了口氣。

“了了和你一樣,都把自己裝進殼子裏,捂得嚴嚴實實。”

“這樣好累啊。”

周時憶眼神微動,擡手摸了摸她的頭,“不用擔心,她沒什麽大事。”

他想了想,喉結輕輕滾動着:“我不會的。”

陳陳擡頭:“什麽不會的?”

“不會……把自己裝在殼子裏。”

我會試着讓你看到,完完整整的我。

你想看到的每一個我。

沉默兩秒,周時憶突然又叫她名字,“陳陳。”

陳陳擡頭,就見他微微俯身向她靠近一步。

“你說你那晚是來給我送飯?”

“……”

他低眸看着她,問得很認真:“所以,你根本沒有感冒,也不是來開藥,只是想給我送飯?”

男人低着頭,眼睛一瞬不瞬地看着她,眼底有明顯笑意。

陳陳到嘴邊的話突然哽住了,莫名其妙的就失了聲。

只是覺得,他這樣唇角微勾的樣子真的很好看。

好看到她的心跳又開始失常。

撲通撲通,震耳欲聾。

那一瞬間,陳陳的腦子裏閃過許多想法。

周時憶是不是看出自己喜歡他了?

他好像,也沒覺得難以接受,更沒覺得讨厭。

應該表白嗎?

我應該這個時候直接表白嗎?

說吧說吧,喜歡又不是一件什麽見不得人的事情。

陳陳閉了閉眼睛,雙手悄悄在衣兜裏握拳,仰頭直視他。

“怎麽了,不可以嗎?我就是喜歡——”

周時憶臉頰又靠近了一分,眼底星光閃閃,笑意更甚。

“——喜歡在醫院吃飯怎麽了?”

擲地有聲的一個急轉彎,兩個人都愣住了。

陳陳只感覺自己的臉頰騰一下燒起來了,倉促說了句晚安扭頭就往樓上跑。

耳邊,零星挂上一句周時憶的笑聲。

啊啊啊啊啊啊!瘋了瘋了!

電梯四壁清晰地照出陳陳的眉眼,她劉海微亂,臉頰還有些紅。

顧不上頭頂的監控,她氣急敗壞揉着自己的臉,一邊怪叫,一邊劫後餘生般喘氣。

也不怪她一時腦抽臨陣脫逃,誰讓周時憶沒事笑得那麽蘇,那麽勾人。

近鄉情更怯。

她突然覺得這句話放在感情裏也同樣适用。

******

一連找了好幾個晚上,那本《拿下周時憶的一百零八式》也不見蹤影,仿佛真的憑空消失了。

陳陳放棄了掙紮,只默默懇求千萬不要被認識她或周時憶的人撿了去。

周五晚上,陳陳依舊回幸福裏那邊住。

她沿着小區道路一路走進去,發現她家陳陳小鋪竟然還亮着燈。

她家老陳什麽時候變得這麽勤奮了?房價下跌了嗎?

陳陳背着手走進去,看見陳建國正趴在櫃臺上盤賬。

一見她走進來,陳建國哼了聲,随手拿出盒旺仔牛奶地給她。

陳陳一看見旺仔牛奶就想到周時憶,一想到周時憶,心口就又麻又甜。

她快速打開,吸了口,滿足地眯了眯眼睛。

陳建國手上動作停下來,一臉審視地望着她。

陳陳一口氣喝了半盒牛奶,才留意到陳建國反常的眼神。

“老爸,怎麽了?”

陳建國嘴巴努了努,又哼了一聲,“聽說你找到男朋友了?”

陳陳:“……您都聽說啦?”

她抓了抓頭發,笑得讨好:“我還想着,再過幾天,等時機成熟了再告訴你和我媽呢。”

陳建國繼續冷哼,“活動中心都傳開了,那些老頭老太太全知道了,還要時機怎麽成熟?等擺酒那天再通知我嗎?”

他心酸又委屈,幹脆把計算機往旁邊一扔,睨她:“小白眼狼,竟然都不先告訴爸爸,還讓爸爸從別人口中聽說。”

陳陳之前一心覺得她和周時憶這情侶關系來得實在很缥缈又無厘頭,而且存在部分不确定性,為了負責任起見,還沒到向父母報備的時候。

可這會聽陳建國這麽一說,她也覺得自己做得挺不對的,傷了父母的心。

“嗚嗚嗚,老爸對不起,老爸我錯了,老爸你打我吧我絕對不喊疼。”陳陳讨巧賣乖地閉上眼,伸着腦袋往陳建國手掌底下湊。

怎料陳建國卻突然變了臉,眼角一彎,笑了起來。

他輕輕拍了下陳陳的腦袋,表揚道:“幹得不錯!”

陳陳:“……”

老陳是不是被他氣糊塗了?

她眼睛驚訝地瞪大了一圈,“爸你不生氣了?”

“當然生氣。”

陳建國板了下臉,問她:“老爸問你,你是真的喜歡周時憶嗎?”

陳陳咬了咬唇,默默點頭。

“不是因為找不到合适的就病急亂投醫?”

點頭。

“不是因為年齡大了心裏着急?是真的喜歡他?”

“真的。”

“那爸爸就放心了。”

陳建國這次徹底笑開了花,下巴一揚,拍了下手:“你可不知道,爸這幾天在活動中心可是春風得意,把老餘他們幾個給氣的呀。”

陳陳:“為什麽?因為餘叔叔想讓我給他做兒媳婦嗎?”

老餘确實挺喜歡陳陳,也曾開玩笑提過這一茬,可惜陳陳和他家兒子不來電。

陳建國:“不是。”

“他們是嫉妒我找了個好女婿。”

“你不知道你那同桌可是咱們活動中心的一塊香饽饽,他們伸長了脖子沒搶到,香饽饽卻自願跳我碗裏了,他們能不嫉妒嗎?”

陳陳:“……”

打擾了。

******

陳陳洗完澡,又突然想到些什麽——

那天在燒烤攤和周時憶視頻時,她一直覺得他背後的景致很熟悉,現在想來,好像就是在她家超市附近。

她頂着一頭濕漉漉的頭發跑去陳建國卧室。

“爸,我和失憶的事兒是誰告訴你的?”

陳建國正在電腦前鬥地主,回頭看到她忍不住直皺眉,“過來,我給你吹吹頭發。”

陳陳坐在電腦椅上,邊替陳建國鬥地主,邊享受他粗中有細的吹發服務,心裏暖洋洋的,止不住笑。

陳建國邊吹邊唠叨她:“洗完頭發一定記得要吹,濕着頭發睡覺會頭疼的。”

陳陳滿口答應着:“我知道了。”

“知道了沒用,得記住。”

“好,我記住啦!”

陳建國又嘆氣:“唉,以後老爸就是想給你吹頭發恐怕都沒機會了。”

陳陳聞言心裏一酸,唇角抿了抿,說:“我以後就算結了婚也天天回家讓你幫我吹頭發,賴着你和我媽。”

陳建國呵呵:“說得好聽,就怕你有了老公,忘了爹媽。”

老公?

陳陳把這兩個字在唇間輕輕呢喃了遍,只覺得吹風機突然變成了一個大太陽,将她整張臉瞬間烤得紅透。

因為陳建國的這一番感慨,陳陳晚上躺在床上翻來覆去,想起很多小時候的事情,一時間有些傷感。

想到昏昏欲睡的時候,周時憶發來了微信:【睡了?】

陳陳這才想起本來打算問他的事:【失憶,我們兩個的事情,是你告訴我爸的嗎?】

周時憶:【我們兩個什麽事?】

陳陳很輕地笑了下,瞳仁很亮,【就……男女朋友的事。】

周時憶:【嗯。】

果然,那晚視頻時他就是剛從她家超市出來。

陳陳眨了眨眼睛,還是忍不住有些意外。

她一直覺得兩人的關系挺倉促挺模糊的,可沒想到周時憶竟第一時間就去她父母面前交了底。

她又有些好奇:【你怎麽跟他說的啊?】

嚴格說起來,她和周時憶應該算是假扮情侶吧?

只不過他們現在關系比較暧昧……

可看她爸的态度好像挺認真的,都開始感慨她以後結婚嫁人的事情了。

陳陳握着手機等了兩秒,收到周時憶的回複:【如實說的。】

如實說的?

陳陳驚訝地眼睛都瞪圓了。

他都實話實說了她家老陳竟然都沒有生氣,還一臉樂呵呵很滿意的樣子。

就那麽怕她嫁不出去嗎?

她也是有尊嚴的好吧!

在心頭彌漫了一整晚的溫情蕩然無存,陳陳把手機扔在一邊,靠在床頭生起了悶氣。

手機又是嗡嗡一震,她瞄了眼——

周時憶:【你今天忘了說晚安。】

周時憶:【以後要記得。】

與此同時,另一個房間。

陳建國雙手交疊着枕在腦後,悠長地嘆了口氣。

陳美芽好笑地看他。

“她就只是談個戀愛你就失落成這樣,等她結婚時你不得哭暈過去啊?”

“不是只談個戀愛。”

陳建國又嘆了口氣,眼睛湧起點潮意:“時憶說如果陳陳同意,他想年後就把婚事辦了。”

“……”

作者有話要說:  陳陳:“?”

失憶風騷走位啊,我還是第一次見這種先在老丈人面前表白的種子選手呢!

一鍵感謝功能失靈了,感謝芝士球寶寶的地雷,以及其他小仙女的營養液(營養液不知道在哪裏看到嗚嗚嗚,但是,還是非常感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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