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1 六十瓶甜牛奶

吃完飯時間尚早, 周時憶還要去看明天手術的病人, 陳陳就先回去了。

周時憶要值班, 不能離開醫院, 便用約車軟件幫她叫了輛車。

等到她蹦蹦跳跳地走了, 他突然想到她煞有介事講的那些社會新聞，又給她發微信。

【保持聯系，到家告訴我。】

發完微信, 周時憶就去了病房，過了差不多二十分鐘, 他拿出手機看了眼，發現陳陳還沒給他回消息。

他臉色倏忽沉了下來，低聲說了句“抱歉”, 握着手機給陳陳撥了個電話。

足足等了快一分鐘電話才接通，她的聲音黏黏糊糊，又輕又軟，帶着點倦意。

周時憶沉聲問：“你睡覺了？”

“嗯。”陳陳揉了揉眼睛，往窗外看了眼, 發現天已經不知道什麽時候全黑透了，路燈亮了起來, 從身邊快速晃過。

“吃太飽了有點困, 就睡了會。”她打了個哈欠：“你電話來的正是時候，剛好要到了。”

電話那端沒了聲音，只能感受到周時憶淺淺的氣息聲。

司機将車在小區門外靠邊停下來，陳陳道了聲謝, 愉快地下車，“失憶，我到了。”

“失憶，你怎麽不說話？”

“陳陳。”周時憶輕嘆了口氣，嚴肅地叫她的名字：“以後一個人坐車，不許再睡覺。”

陳陳有些心虛地嗯了聲。

周時憶語氣稍緩，一字一頓補充：“很危險。”

陳陳眨了眨眼睛，厚着臉皮問：“是因為我長得太好看了嗎？”

不等周時憶回答，她順杆往上爬，“失憶，你剛剛是在擔心我嗎？”

陳陳站在路邊，腳下攆着小石子，笑吟吟等周時憶回答。

等了幾秒鐘，就在她打算放棄的時候，聽筒裏傳來他的聲音，低醇悅耳，“嗯。”

“所以以後，不要在出租車上睡覺。”

“好。”

陳陳點頭如搗蒜，“那我以後只在你的車上睡覺，這樣就足夠安全了吧。”

那邊忽的傳來一聲低笑。

很輕，像氣聲，勾得人心尖微癢。

“小同桌，不要太相信男人。”

******

陳陳回到家，剛一打開門，就聽見陳建國和陳美芽在客廳說話的聲音，一口一個寶貝兒。

她快速踢掉鞋子，連拖鞋都沒穿，穿着襪子跑進去：“爸爸媽媽，你們的寶貝兒回來啦！”

“……”

沒有一個人理她。

陳建國和陳美芽蹲在地毯邊，背對着她，依舊一口一個寶貝兒。

陳陳尴尬地撓了撓頭，走過去，而後瞪大了眼睛。

“哪裏來的小泰迪？爸、媽，你們買狗了？”

陳建國這才回頭看了她一眼，嗯了聲。

陳美芽抱起淺棕色的小泰迪犬給她看，“看看，是不是超級可愛。”

可愛是可愛。

可是——

陳陳掐着腰：“你們什麽時候決定買狗的，這麽大的事情竟然都沒人跟我商量一下，我好歹也是這個家裏的一員啊。”

陳建國：“很快就不是了。”

“……”

“連你的替代品都買好了。”

陳陳：“……”

陳陳無語了，蔫頭耷腦回到玄關處換好拖鞋，又慢吞吞往自己房間走，只留下一個蕭條的背影。

走到房間門口時，身後傳來陳美芽的笑聲。

“陳陳，快回來，你爸逗你玩呢。”

陳建國看她當真了，也得逞地笑起來，安慰她說：“別怕，不是你的替代品。”

“狗狗也是獨立的個體，怎麽可能當你的替代品呢？”

陳陳閉了閉眼睛，扯出一個無力的微笑。

這個安慰，竟讓她一時間聽不出老陳是在諷刺她，還是在侮辱她。

不過明知道陳建國是在逗她玩，她也懶得計較，很快接受了家裏來了個小萌寵的事實，興致勃勃地蹲到狗窩前去看新成員。

小泰迪全身棕色的毛發，輕輕軟軟，一雙眼睛濕漉漉的，又黑又圓。

陳陳摸了會，兩手捂住泰迪的耳朵，輕聲說：“媽媽，你們怎麽不買只金毛啊，金毛多漂亮，又大又乖又威風。”

說完，她又放開泰迪的耳朵，湊近它補了句：“你也很可愛。”

“你真以為是我們買的啊？”

陳建國哼了聲：“我們養你都夠費心的了，哪還有精力再去養只狗？”

陳陳：“……”

就姑且當老陳是在誇她吧。

她看向陳美芽：“那這狗狗從哪來的？”

“是李奶奶的兒子怕他們老兩口在家孤單給他們買的。”陳美芽嘆了口氣，“可真夠搞笑的，你李奶奶對狗毛過敏，韓爺爺腿腳不好，自己走路都費勁，哪還有精力照顧小狗。當兒子的連這個都沒考慮到，還自以為是地表孝心。多回來看看二老比什麽都強。”

陳陳撇了撇嘴，“所以你們就幫他們認領了這只小狗狗？”

“嗯，給他們錢他們也不要，非要把小狗送給你爸，說看你挺喜歡小動物的，興許會喜歡。我們只好帶回來了。”

陳陳摸着小狗的下巴，心裏突然一陣感動。

之前，她覺得李奶奶就是個人愛好，才每天那麽積極地要給她介紹對象。

現在想想，人家也是真心善良，對她好，她上次只抱着抱抱去活動中心轉了一圈，李奶奶就記住了她喜歡小動物。

陳美芽摸了摸她的頭：“你現在也是活動中心的志願者了，要真心去做事，沒事多陪李奶奶他們聊聊天。”

陳陳點頭，“我知道了。”

陳陳幫陳美芽一起給小泰迪喂了羊奶粉，起身打算回去洗澡。

剛擡腳，耳後傳來陳美芽慈愛的聲音：“失憶真乖，多吃點。”

陳陳猛地回頭，“媽，這小狗叫什麽名字？失憶！？”

她一定是聽錯了吧。

“不叫失憶，叫十一，今天不是國慶節嗎，它剛好是今天來咱們家，為了紀念這個日子，就叫十一了。”

陳美芽笑了笑：“還是你爸給起的名字。”

“不行！”陳陳嚴肅道：“換個名字！十一聽上去和失憶幾乎一模一樣，我爸明明天天聽我叫周時憶失憶，還給小狗取這樣的名字，他肯定是故意的。”

陳建國從洗手間出來，剛好聽到她這一句，冷哼了聲：“只許你男朋友叫失憶，不許我們小狗叫十一嗎？又不是同樣的名字，我們為什麽就不能叫？”

“不行！”陳陳很堅持：“感覺像是在罵失憶一樣，不許叫十一！”

“那你說叫什麽？”

陳陳皺了皺鼻子：“你們不就是為了紀念這一天嗎？那就叫國慶！”

兩人各執一詞，僵持不下，最後陳建國做了妥協：“行，不能和你寶貝男朋友諧音，那我們就叫夕夕。”

陳陳簡直要崩潰了：“爸，夕夕是我的小名啊，難道在你的眼裏我就是一條狗嗎？”

陳建國輕聲嘟囔：“還不如條狗呢，還沒嫁出去胳膊肘就往外拐。”

“行吧行吧，”看陳陳一臉委屈，他退步：“那就叫多多。”

“……得，兩個我。”

陳陳哭笑不得：“多多就多多吧，至少我還是比狗強一點，兩只狗才是一個我呢。”

陳建國酸得不行，“只要不和你那親親男朋友諧音，就是叫你爸的名我看你也樂意。”

陳陳：“……”

一旁看戲的陳美芽笑得眼淚都要流出來了。

等陳建國回房了，陳陳才蹲在陳美芽跟前小聲問：“媽，我爸這是怎麽了？我怎麽覺得他就是在針對我呢？”

自從得知她談了戀愛，就總是話裏話外地抨擊她。

可是，前幾天急切地想把她嫁出去的不也是他嗎？

陳陳真是有點搞不懂這老男人的心思了。

陳美芽想了想，說：“可能是因愛生恨吧。”

陳美芽拍了拍她的手背，安撫道：“沒事，更年期，過幾天等他接受了現實就好了。”

陳陳：“……”

******

次日一早，陳陳跟紀了去臨市拍攝廣告。

廣告拍攝加上雜志專訪需要兩天時間，一下飛機，紀了就進組拍攝，直到晚上十一點才回到酒店。

陳陳到了酒店就給周時憶發微信。

【我們到了。】

【明晚回去給你帶禮物。】

等了許久，周時憶都沒有回複。她也沒有在意，忙前忙後和拍攝團隊對接，又跟着紀了一起去試了專訪的造型。

等她忙完回到房間，再去看微信時，發現周時憶給她回了信息。

失憶：【禮物不用了。】

失憶：【帶人就行。】

陳陳捂着嘴巴，笑意從眼睛裏流淌出來。

她正要再回複，周時憶打來了電話。

同房間的宣傳經紀小白在洗澡，陳陳走到窗邊，接起電話。

“失憶！”她元氣滿滿地叫了一聲，電話那邊卻出奇地安靜。

等了幾秒鐘，周時憶才輕輕叫了她一聲：“陳陳。”

陳陳看了眼時間，已經十二點半了：“失憶，你怎麽這麽晚還沒睡，明天不是還要上班嗎？”

“嗯。”周時憶說：“打完電話就睡。”

陳陳手指揪了揪窗簾：“失憶，你是不是不開心？不開心你就告訴我啊。”

“沒有。”

周時憶靜了一秒，突然笑了下，聲音微沉：“有點緊張。”

“天下第一厲害的周時憶有什麽事情需要緊張？”陳陳笑嘻嘻說：“因為擔心表現太好打擊到別人的自尊心嗎？”

周時憶失笑，胸口沉悶的郁氣散了一半，“明晚有場手術。”

半晌，他緩聲說：“那個患者，特別像我媽媽。所以我，有些緊張。”

陳陳唇邊的笑意消散，心鈍鈍的，有點酸澀。

她清了清嗓子，卻沒有安慰他，“周時憶，你是一名醫生，醫生要公平公允，對所有的患者一視同仁，尤其是在手術中，更不能夾雜私人感情。你不能因為私下裏讨厭某位患者就不認真對待他，同樣的，你也不能因為某位患者是你的親人或朋友就給自己增添無謂的思想壓力，這些都是不專業的表現。”

她嘆了口氣，一本正經：“小周，你是一名成熟的醫生，竟然還會犯這樣的思想錯誤，實在是不應該啊。”

周時憶靜靜聽着，眉宇間煩躁散開：“嗯，是我的失誤。”

聽到他的情緒好像好了一些，陳陳的聲音又帶了些笑意：“失憶，你明天是主刀醫生嗎？”

“不是，主任是主刀，我是助手。”

陳陳想了想：“如果你心裏實在不舒服，就申請換人吧，這樣也是對患者負責。”

“不用了。”周時憶頓了下，“陳陳，謝謝你。”

陳陳望着窗外喃喃：“謝我什麽，我明明就說了一堆幫不上忙的廢話。”

“不是廢話，”周時憶淡聲笑道：“很有用。”

好像從聽到她的笑聲的那一刻，一些難以名狀的焦躁感就慢慢散開了。

******

手術當天，周時憶認真做好術前準備，心态平和地進了手術室。

手術整整持續了六個小時。

等手術完畢，周時憶脫下手術服，處理完一切後續工作，疲憊地揉着鼻梁走回辦公室時，遠遠的，看到一個熟悉的身影正向他走來。

她穿着簡單的牛仔褲和帆布鞋，馬尾高高紮起，身量纖瘦輕盈，滿面微笑、步伐歡快地走向他。

如果沒有記錯的話，這個時間，她應該剛下飛機沒多久。

周時憶腳步頓住，漆黑的眸底墨色更深。

等他再反應過來時，已經鬼使神差地拿出手機，拍下了她的身影。

她第一次，主動地，想要走進他的世界的身影。

“失憶！”

陳陳看到他，眼角立刻彎下來，飛快地跑向他。

她仰頭看着他，滿臉關切：“手術還順利嗎？應該很成功吧！”

周時憶微微偏頭，垂眸看着她，半晌，輕輕點了點頭。

陳陳立即有一肚子的問題接着湧上來。

他靜靜聽着，一瞬不瞬地凝望着她，沒回答。

直到陳陳一口氣問完，停下來，才意識到他的沉默。

她拽了拽他的袖口：“失憶，是不是很累，你看你額頭上還有汗呢。”

周時憶額發被細密的汗珠打濕了，襯得一雙漆瞳更加明亮。

他緩緩開口：“陳陳。”

“嗯？”

“你是特意來找我的嗎？”

陳陳一時沒反應過來：“啊？”

“你是擔心我，特意來看我的嗎？”他又問。

陳陳心底顫了一下，有些不好意思，卻還是認真點了點頭。

周時憶微微俯下身子，更深地看着她，不容置喙：“陳陳，你喜歡我。”

陳陳心下一跳，耳根立即燃燒起來，連帶着臉頰的皮膚，一起灼熱。

她下意識想要反駁，卻又不舍得，咬了咬唇，擡頭和他對視，目光堅定地，沒有躲。

周時憶輕笑了聲，突然拉住她的手，将她拽進辦公室。

房門砰一聲鎖上，鎖在陳陳身後，陳陳被困在他的胸膛和門板之間，看着他慢慢逼近的眉眼，整個世界都開始失真。

耳邊的聲音全部消失，唯一能聽到的，只有自己的心跳聲，極速而雀躍，有力卻慌亂。

鼻息之間全是屬于周時憶的氣息，淡淡的、混着檸檬香氣，讓她意亂神迷。

她下意識閉上了眼睛，睫毛輕抖。

然而，下一秒，眼前的壓迫感卻倏然消失，她睜開眼，看到周時憶已經轉身走到了辦公桌後。

心髒忽的往下落，失望夾雜着劫後餘生的慶幸，陳陳輕輕呼了口氣，擡腳往裏走了幾步。

可沒等她走到辦公桌前，周時憶卻又帶着滿滿的壓迫感向她逼近，他手掌貼着她腰側，半抱半摟，将她壓在牆邊。

陳陳下意識舉起将雙手抵在胸前，眼皮耷下去，再不敢與他對視。

周時憶的聲音緩緩響起，又低又啞，在耳邊厮.磨：“陳陳，你想追我。”

陳陳擡眸，就看他唇角微挑，慢慢從身後掏出一本小冊子。

“拿下周時憶的一百零八式”幾個大字在眼前明晃晃閃着，呈數倍放大，底下還綴着她的親筆簽名。

“這個怎麽會在你這裏？”

陳陳腦子一熱，全身血液急速湧上來，她哀嚎一聲，雙手捂住了臉。

她一直祈禱這本冊子不要被認識的人撿去，可萬萬沒想到，卻是被當事人直接撿走了。

所以，他從很早之前就知道自己想要……拿下他了麽？

陳陳臉燒了個通紅，再不敢擡起來。

耳邊，周時憶卻不依不饒：“嗯？”

“是嗎？”

“想要拿下我？”

實打實的公開處刑現場。

陳陳掌心發燙，暈出微微濕意，想到之前對曾嘉放下的狂言，她硬着頭皮擡眼看他，一字一句，擲地有聲。

“對，我就是喜歡你，我就是想追你，不可以嗎？”

“別追了。”周時憶低聲說。

陳陳驚訝地瞪大了眼睛。

頃刻間，嘴唇委屈地顫了下，莫名想哭。

卻看周時憶眼底含笑，聲.色.缱.绻：“本來就是你的。”

他牽過她的手指，放在他的胸口，眉宇舒展，如雨後初霁的遠山，“你眼前的這個人、這顆心，本來就是你的。”

“一直在……等你拿走。”

“所以，不用追。”

作者有話要說：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下章是不是就要睡了（不是！

一時間竟不知道該羨慕陳陳還是失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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