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2

來的是巷子後面的展家嬸子，手裏拿着五個雞蛋。

人是趁着天黑過來的，可能是不想讓周圍鄰居看見，怕給俞錫臣陳玉嬌他們添麻煩。

将雞蛋交給了俞錫臣，擡起頭看了他一眼，“謝謝。”

雖然只是簡單的兩個字，但語氣卻格外認真誠懇。

她大兒子智力雖然不高，但也稍微懂點事，回來将在派出所聽到的話坑坑巴巴學給她聽，大致意思就是前面兩口子将事情來龍去脈全都說了，知道怎麽回事後，上面決定只關他幾天，下次別這麽沖動就行了。

展家嬸子在這邊住了半輩子，哪家人對什麽脾氣，她都一清二楚，所以一聽就知道他口中的夫妻倆是誰，聽說陳玉嬌生了，所以拿着從黑市買的雞蛋過來道謝。

眼底神色平靜，似乎生活太苦，臉上的紋路都帶着幾分沉重。

見俞錫臣接了，便垂下頭，面對他進屋坐坐的要求也趕緊搖頭，站了一會兒，也不知道要說什麽，再次擡頭看他，淡淡道：“我走了，不用送。”

說完就轉過身去，身形瘦弱，但後背依舊挺得筆直。

“多謝。”

俞錫臣目送着人離開，然後低頭看手裏的雞蛋，心裏莫名有些不是滋味。

看着這家人，突然有種兔死狐悲的感覺，在他們身上，仿佛看到了自己的影子。

如果不是他運氣好，他恐怕過得還不如這家人。

吐了口氣，俞錫臣拿着雞蛋回了屋，屋子裏陳玉嬌正在吃他給她蒸的雞蛋羹。

孩子剛吃飽，躺在床上睜着大眼睛看上面的蚊帳。

陳玉嬌奶水是上午來的，上午俞錫臣一出門，她一個人待在家裏無聊，感覺胸口脹脹的難受，便抱着孩子試圖喂他，哪知道這孩子也能幹，吸了半天，小臉都漲紅了還不松口，最後愣是給吸了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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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能是俞錫臣平時舍得花錢買給她吃，奶水十分充足，小家夥一個人都喝不完。

俞錫臣将雞蛋收起來放好，然後拿了盆出去，煤爐子那邊一直燒着水，兌好水後又端着盆進來。

下午洗的毛巾已經幹了，和衣服一起收回來放在床上。

陳玉嬌也從床上下來了，醫生說月子要做，但沒必要将屋子關的嚴實，一點風都沒有，房間還是要通氣的，只要不對着風口吹就行了，還要适當的下來走動，有助于産後恢複。

陳媽她們也不在身邊，他們又什麽都不懂，所以覺得醫生說的還挺有道理的。

俞錫臣将盆放到床邊上，然後從床裏面抱出兒子，三兩下将他扒光小衣服，最後托着小人放進了盆裏。

陳玉嬌則蹲在對面，拿了帕子給兒子擦洗。

兩人配合的天衣無縫。

小家夥似乎覺得很舒服，不哭也不鬧，還享受的舒展眉頭。

大眼睛轉了轉，一會兒看看俞錫臣，一會兒看看陳玉嬌。

仿佛認得他們一樣。

陳玉嬌看了笑，捏了捏他的小手，“認不認得媽媽呀？”

然後擡擡下巴指着俞錫臣，“那是爸爸，對，擡頭看看爸爸。”

“你是安安，你是安安小乖寶。”

小家夥大半個身子飄在盆裏，睜着大眼睛看陳玉嬌，尤其是聽到“安安”時，還咧開嘴笑。

露出粉嫩嫩的牙床。

俞錫臣看了也笑，輕輕将他側過來，好讓陳玉嬌洗他後背。

洗好後，俞錫臣抱着孩子放在桌子上，上面鋪着毛巾，将兒子擦幹淨了才抱到床上去穿衣服。

小家夥好像累了，連續打了兩個哈欠。

兒子弄好後便輪到陳玉嬌洗漱，等俞錫臣上床時，孩子已經睡着了，陳玉嬌在一旁睜大眼睛好奇看着，似乎還反應不過來自己怎麽會生了個孩子。

俞錫臣走過去躺到她旁邊，也溫柔的看着孩子，似乎看不夠一樣。

稀罕了一會兒，才戀戀不舍将孩子抱回到旁邊小床上，怕孩子受了委屈，還特意弄了床蚊帳。

孩子睡得熟，俞錫臣在旁邊看了一會兒，覺得沒什麽事了，才放心回去躺在陳玉嬌旁邊。

陳玉嬌沒關燈，反而擡起頭看俞錫臣笑，黏糊糊的鑽進他懷裏，擡起臉，正準備親親小嘴時，哪知道外面突然傳來争吵。

兩人吓了一跳，旁邊孩子似乎也受了驚，哼哼唧唧，要哭不哭的樣子。

俞錫臣趕緊坐起來，然後跑到搖床旁邊抱起兒子哄，“沒事沒事，爸爸在呢。”

“安安乖，安安不哭，媽媽也在呢。”

俞錫臣抱起孩子，一邊在屋子裏轉圈，一邊輕聲哄着。

孩子哭唧唧了一會兒，又漸漸安靜了下來，倒是外面争吵聲不斷。

陳玉嬌皺眉，“怎麽回事啊，誰在吵架？”

大半夜的，還讓不讓人睡了？

俞錫臣輕輕将兒子放回搖床裏，哪知一放下孩子就哭唧唧不幹，沒辦法，只好又抱起來哄。

陳玉嬌看他不停轉圈，幹脆朝他招了招手，“行了，給我抱着，晚上就跟我們一起睡吧，你把他的小被子也拿上來，省得拉了。”

“嗯。”

俞錫臣點頭，他明天得起早上課，晚上最好睡早點。

走過去将孩子輕輕遞給她，小家夥似乎很熟悉陳玉嬌的氣味，一進她懷裏，立馬拱了拱，還準備找個舒坦的姿勢。

陳玉嬌看了笑，輕輕摟在懷裏，動作還有些不自然。

這幾天都是俞錫臣抱，她帶孩子的時候少，除了喂奶，幾乎都不用她操心。

主要是她不太敢碰，孩子太小，總感覺一碰就壞了。

俞錫臣從搖床裏拿出小被子出來，弄好後沒直接回床上，聽着外面越來越大的争吵，反而繞到門口站着偷聽。

沒想到他也有好奇的時候。

“誰家在鬧啊？”陳玉嬌也忍不住好奇。

俞錫臣搖了搖頭，“聽不大清楚，好像是前面。”

走回來上了床，将小被子鋪在中間，怕壓到孩子，還特意放到枕頭旁邊。

陳玉嬌将孩子輕輕放下，見孩子沒醒，松了口氣。

“行了，不管其他，我們睡我們的，明早肯定就知道了。”

“嗯。”

陳玉嬌預料的不錯，早上俞錫臣跑出去排隊打水時就聽了一耳朵回來。

也沒隐瞞，直接說了這事給她聽，“前頭趙家的事，好像是家裏人給那家閨女說了對象，那姑娘死活不同意。”

“聽說她已經二十多了，相看了好幾個對象，都不滿意，所以一家子吵了起來，逼着她趕緊定下來。”

陳玉嬌沒想到會是這事，想到昨天方家那媳婦跟她說的事，頓時眼睛一亮，然後賊兮兮跟他說，“肯定是因為後面那個展老師，哎喲喲，這可真是一對兒冤家。”

“我聽說那展老師還挺有才華的，可惜了，這要是放在古代，哪怕沒辦法當官什麽的，也肯定有官員願意聘請為門客，日子不會太差。”

這個朝代的大學生，就跟進士差不多，而且聽說那展老師還是自己考上大學的，更是厲害。

就像她爹爹，官職不算多大，但卻養了不少門客，這些人有懷才不遇的文人，也有家道中落的富家弟子，更有遭遇貶谪的罪臣之後。

雖然她沒感覺有多大用，但真正說起來，她爹爹在官路上确實比其他人要順暢很多，至少從來沒出過錯。

俞錫臣拿着毛巾走到床邊，正準備給她擦臉，聽了這話，詫異地看了眼陳玉嬌。

不明白她怎麽會懂這些？

陳玉嬌察覺到了他的視線，臉趕緊一板，擡起下巴兇巴巴問：“幹嘛，瞧不起人啊？”

說完又氣呼呼道：“我肚子裏也有墨水的好不好？”

俞錫臣聽了笑，抿嘴點頭，“沒有，是我太意外你會想到這些。”

随即轉移話題道：“你說的也對，他們兩個确實可惜了。”

陳玉嬌聽了，眨了眨眼看他。

覺得他這話有些敷衍，又像是故意越過這個似的。

不過心裏卻是松了口氣，她還以為自己暴露了什麽。

趕緊附和的點點頭，“那是，又不是誰都像我們這樣。”

“你運氣可不是一般的好，輕輕松松就娶到了我。”

想當初他爹爹為了娶她娘親不知費了多少功夫。

沒好氣的看了他一眼，然後擡起臉讓他擦。

俞錫臣趕緊點頭，笑着說：“我也覺得。”

伸出手輕輕給她擦了擦。

面上一派輕松，但心裏卻把她剛才随口的那句話放到了心裏，不是奇怪什麽，而是突然有了個想法。

他知道，如果靠自己一個人不停往前走，肯定會遇到不少困難挫折，到時候全都要他一個人來扛，他不能事事都依賴于外公他們的人脈和關系。

所以，最好的辦法就是建立起屬于自己的圈子和人脈網。

就像外公的那些部下和戰友，分布各地，有時候需要人幫忙，只要打個電話安排一下就夠了。

他如果想走的更遠，應該也必須做到這樣。

想到這裏，胸口突然一陣滾燙。

感覺自己似乎又朝目标邁進了一步。

忍不住看着陳玉嬌笑，還伸出一只手拉住她的，難得溫情脈脈道：“有你在我身邊真好。”

捏了捏她白白軟軟的小手，眉眼笑得溫柔。

陳玉嬌哪受得了這個，頓時紅了臉，嗔了他一眼，然後羞答答的低下頭。

哼哼哧哧了半天，然後害羞的擡起頭，但又不太敢看他的樣子，問：“你幹嘛說這些啊？”

孩子都生了，居然還這麽不知羞。

她都不好意思說他。

俞錫臣看她這樣，猜到她可能是誤會自己跟她告白了，頓時哭笑不得。

輕輕咳嗽了一下，裝作沒看出來的樣子，趕緊說了幾句話好話将她從頭誇到尾，試圖彌補回來。

最後還來了一句，“反正，在我眼裏你是最好的。”

陳玉嬌攪了攪手，睫毛輕顫，最後輕輕嗯了一聲。

垂着頭的臉頰紅的跟煮熟的蝦子似的。

心口噗通直跳，覺得這樣的俞錫臣讓她有些受不住。

也太難為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