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

他出去後,這“雪妖”漸漸退到自己的牆角去,一動不動,像一團巨大的白色的毛球。

徐晚羊坐到他的床邊,簡陋的床,中間塞滿了稻草,最上面是一層涼席,他肯定沒有在上面躺下過,因為表面有一層很明顯的灰塵,徐晚羊看到了,但他不介意。

“我要怎麽稱呼你呢,雪妖叫起來挺瘆人的,你又不是妖怪。”他雙手別後,“總之,人販子和你應該沒什麽關系吧,你是被他們利用了。你放心,你無罪的話,容夜殿下一定會查清楚,到時候你就不用在這裏了。但是,你出去之後,還去哪裏呢,回你的森林去嗎?”

徐晚羊自說自話,絲毫沒有得到回應,他大膽走近一些,卻發現那茂密的白毛之下,那雙剛剛還很兇狠的眼睛,現在卻已經合上了。他就這樣蜷縮在牆角睡着了,徐晚羊笑着搖頭,“你可真是與衆不同啊。”一會兒想起什麽,定定道,“和我差不多。”

正準備離開時,突然一個細細的聲音道,“他,他不是什麽壞人。”

順着聲音轉頭,卻沒發現任何人影,事實上這間牢房只有他們兩個,三面牆壁,一面木栅欄,徐晚羊起身問,“誰在說話?”

“是我。”

在他的左邊牆角處,堆着的一小堆稻草一下子倒了,露出隐藏的一個碗口大的洞口,從洞口裏伸出一只白嫩的小手,徐晚羊走過去,蹲下身朝那洞口裏望--一個容貌乖巧的小女孩。

他想起來了,這女孩給他送過飯,還打翻了,就是那李戶口中的孩子,不,她是那對人販子夫婦的孩子。

“你剛剛說什麽?”他心裏存着懷疑。

“我說,我說他,他看起來······”小女孩被徐晚羊探尋的目光吓到了,“他,他不是壞人。”

“我知道。”他頓了頓,“但你可能是。”

“我,我不知道,”她縮回去,抱着自己的膝蓋,“我只是一開始負責,給那些人送飯,我不知道我爹娘要做什麽,我只記得,有一次,一個姐姐醒了,她求我放她走,我不敢,但她一直哭一直哭,我,我差點給她解了繩子,娘突然就進來了,她打了我一巴掌,那個姐姐也挨了打,後來,後來飯也不讓我送了。上一次,我也是偷偷去的······”

“你多大了?”

“十,十一。”

徐晚羊心生憐憫,這孩子就是投錯了胎,“你真的不知道你爹娘做得是什麽生意嗎?”

她臉上爬滿了淚水,脆弱的點點頭,“現在知道了,我爹娘他們,是人販子,做得是壞事。我爹娘是壞人,所以我也是。”

“我剛剛不是這個意思,如果這些事你不知情的話,那你爹娘做的事,和你無關,只是·····”徐晚羊嘆氣,“算了,這件案子,也不是由我負責,我跟你說再多,也沒什麽意義,你自己好自為之吧。”

“大人······”

他剛準備走,那洞口又傳來一聲微弱的叫喚。

“還有什麽事嗎?”

“他,他的名字。”

“你知道他原本的名字?”

“不是,是我一直叫他雪球,我覺得,他還很喜歡這個名字。”

“雪球?”徐晚羊覺得太随意了,有點像寵物的名字,但他還是什麽沒說,看着那邊牆角,他依舊睡得香甜。

後來的幾日,徐晚羊連連去地牢看雪球,他現在能理解那些獄卒在這裏大吃不喝不受影響了,原來啥事只要習慣了就好,他在這裏待習慣了也聞不到那些臭臭的味道。但每次待久了衣服上也沾上了異味,所以每次雨川嫌棄他得很,委婉的問他可不可以不要再去那個地方。

徐晚羊笑着說當然不行。

雪球已經和他混熟了,徐晚羊把他的白毛剪短些,又在慢慢訓練他吃熟食,雪球看見他也不會一副兇神惡煞的模樣,反而都笑得很開心,但是他很快發現,雪球好像不會講話,在表達這方面雪球還是和野生動物一樣,高興和生氣都是嚷嚷,一個清晰的字都發不出來。

但是不清楚容夜到底打算怎麽處置他,把他放在何處,不然他就能早點下決心教他說話識字了,雪球還有一個很抗拒他的點,他不願意剪去自己的指甲,其實那長長的尖利的指甲連他自己也會抓傷,但他還是不願意剪去,連碰下他的手都不行。

徐晚羊猜測,他還是因為沒有安全感,這指甲也是他的武器,當然不可能繳械。

來的次數多了點,和旁邊牢房裏的小姑娘香兒也熟悉了,徐晚羊為這姑娘感到惋惜,反正據他這幾日看到的,這姑娘天真善良得不行,可偏偏爹娘做那種傷天害理之事,把她也拉到這暗無天日的地方來。

不知這姑娘會怎麽判?

總之他們的未來如何,還是得看容夜,但這些天容夜跟人間蒸發的一樣,他前腳還未踏進他寝宮的門呢,雨川就跟報時的鐘表一樣面無表情的僵硬回答:“殿下不在,殿下不在。”

真是邪了門了!

下午太陽落山,他準時到達地牢,連獄卒都和他混熟了,有好心的還對他彙報,“徐公子又來啦,殿下今早剛剛來過,審問了一批,應該快有結果了。”

“真的,殿下有說什麽嗎?雪球打算怎麽處置啊。”

“這個小的就不知道了,不過公子這麽關心雪球,自己去問問殿下不就行了,我們,哪敢胡亂揣測啊。”

徐晚羊哀嘆,“你以為我不想啊,可殿下那個大忙人難得一見啊。”

他白天為鳥,晚上出來活動,作息和早起早睡的容夜天差地別,就算他白天強撐着困意去找他,但作為一只鳥,能問出個什麽來?憂愁啊憂愁。

這天剛剛看到雪球吃完熟食之後,反應沒那麽強烈了,心裏頗感欣慰,提着食盒返回時,一個有些慌張的獄卒跑到他面前,“徐公子,請留步。”

“何事?”徐晚羊雖說是殿下那邊的人,可待人親切沒有架子,和這邊獄卒的關系處的也蠻好。

這獄卒面露難色,“有件事情想請徐公子幫忙。最近進來的人販子頭目之一,那個女犯從好幾天前起就不肯吃東西,雖說這犯人罪大惡極,但殿下昨日來審問時說了,不能讓此犯就這樣死了,日後留着還有用處。可我們想盡了辦法她就是不肯張嘴。這些又是朝廷欽犯,我們也不敢随便用那些法子。”

那些法子,應該就是很殘酷的刑罰吧。徐晚羊卻是不解,“你們對待要犯是高手,連你們都沒法子,我能幫上什麽忙?”

“徐公子不知,聽聞公子這些天頻繁出入地牢,那女犯從昨天起就要求見公子一面,公子這樣金貴的人,我們本來都懶得搭理她,但實在是,情況有些糟糕······”

徐晚羊想了一下,把食盒放在一旁的桌子上,“也罷,帶我去瞧瞧吧。”

那獄卒歡喜道,“好好好,徐公子請随我來。”

不知此女犯是怎麽想的,他們夫妻倆将他關在那破鐵籠子裏一天一夜,還在酒裏下迷藥,徐晚羊見到她就恨得牙癢癢,若不是容夜及時趕來,他還不知怎麽被人販子賣到什麽地方去了。她還有臉想求見他?

她關在單獨的牢房,獄卒要打開門,徐晚羊伸手制止他,“不必了,我就在外面站着,看她到底想說什麽。”

“好的,徐公子。”

那獄卒走後,那女犯緊緊的攀着欄杆,雖然經過不少折磨,人變得瘦弱憔悴,可她望向徐晚羊的眼裏還帶着無限的希望,“這位公子,你終于肯來見我了?”

“我是真的奇怪,你怎麽還有膽子要見我?現在最恨你的人,恐怕就是我了吧。”

“我知道,我知道公子一定恨死我了,但我這一事,只能求公子幫忙。”

“哼,你還求我,像你這麽作惡多端的人,最後連善終都不得,你最好祈求你販賣的那些人能被救回來,不然你的罪孽,到了陰曹地府還是要受罰的!”

“民婦不是為了自己,”她指甲處都生了血,緊緊的抓着木杆,乞求的看着徐晚羊,“民婦到了這裏,也沒想過活着出去,但民女的孩子香兒,她才十一歲,她根本不知道我們做了什麽,求大人放她一條生路吧。”

“她是被你們連累,可有罪無罪,并非是我說了算,殿下會調查清楚的。”徐晚羊挪步想走開,這些天相處下來,他也拿不定那香兒到底有沒有被他們同化,若只是一個無辜的孩子,那她今後的生活該怎麽辦。

“公子等一下!”她急急忙忙道,“那香兒并非民婦的親生女兒。”

徐晚羊猛然停住腳,看向她道,“什麽,她也是你們拐來的?”

“是,在她年紀還特別小的時候,大約只有兩三歲,本來是要賣掉的,可買家看到她右胳膊出有好大一塊胎記,又嫌棄是個女兒,怕日後嫁不出去,就這麽耽擱下來,我們就當自己的孩子來養了。這孩子生性善良,從未做過什麽惡事,求公子,一定要給她一條生路!”

“那她知道,你們不是她的親生父母嗎?”

她搖搖頭,“不知。”

徐晚羊握緊拳頭,怒視着眼前這個可恨之人,就在這時,牢房突然發出一聲巨響,像是有什麽東西推倒了,接着是一聲尖利的慘叫——“啊······”

徐晚羊連忙去查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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