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
上次那個獄卒所說的那些法子,徐晚羊總算是親眼看到了,對象也用在了香兒身上,十一孩子的瘦弱身體,遍體鱗傷,已經奄奄一息,可卻有些東西卻用不着再掩飾了,不同于年齡的陰謀和算計,此刻正冷冷的看着站在欄杆外的人。
徐晚羊靜靜的站着,他已經明白容夜之前放任他與這些犯人親近,慢慢熟悉起來,讓他們誤以為,是他的力量使得容夜殿下放過一個十一歲的孩子。可這個十一歲,縱然有再多算計,可身體還是瘦弱和不堪一擊。此番嚴刑拷打,她恐怕也堅持不了多久。
“我已經知曉,你此番出去,是為了給你們的同夥傳遞消息,好轉移陣地。你對你父母的所作所為一清二楚,且牽涉其中。可上次我便對你說過,你年紀尚小,若是肯回頭,一切都來得及。”
她咳嗽了幾聲,癱坐在地上,手扶着牢床的邊沿,聲音聽起來無限的蒼涼,“來得及?我是該說公子天真,還是愚蠢呢?”
“入獄前,你若肯全部交代,殿下定不會重罰你。”
“是嗎?殿下會放我出去嗎?那然後呢,你們口中的同黨會放過我嗎?你們會保護我嗎?騙子,都是虛僞的騙子!你們還不如我爹娘,他們好歹是光明正大的騙我,利用我,而你們呢,你們口口聲聲為我惋惜,為我着想,其實還不是為了自己的利益。如今是我蠢,着了你們的道。我是真的以為,公子是對雪球一樣,對我也有一絲同情,我是錯信了你,才有了今天這樣的結局······”
徐晚羊看着她,他也差點被她騙了去,若不是她心太急,做的太多反而露出馬腳,他真的會為她向容夜求情。“你的演技高超,說話也真假難辨,就連現在,我都不知你話裏有幾句是真,幾句是假。”
“人臨死前也會說假話嗎?”
“未必不會。”
“是嗎?看來我是謊話說慣的,自己也分不清,我幫着那對夫婦騙了多少人,我說了多少句救救我,幫幫我,那些人信我,他們覺得孩子不會說假話,他們是真心想幫我,但我把那些人都引上絕路,他們都因我的謊話而死。公子你信不信,我有時候會覺得,世界上再沒有比我更壞的孩子了。”
徐晚羊不語,她說話已經有些吃力,身上無數的傷痕在慢慢剝奪她的生命。
她慢慢的伸出手臂,把寬大的袖子卷上來,露出一大片紫紅的胎記,徐晚羊記得之前那女人也提到過,現在這胎記的四周,也布滿了深深淺淺的鞭痕。“這個胎記不好看吧,就因為它,我才沒有被賣掉。我知道現在那夫婦不是我的親生父母,他們從來不向我隐瞞任何事,唯獨這一件。可我還是能猜到,他們太不像我的父母了,一點都不像,這是我們之間唯一的謊言。公子你說,不知我的話哪句是真哪句是假,我現在告訴你句真話吧:我沒得選。我的出生我的所有的一切,都沒得選,如果你處在我的環境裏,你大概能明白我的意思。”
“公子怎麽不說話,連這一句也不肯相信我?可就算是現在,我是犯人,關在這陰暗的地牢,受盡極刑,而公子是殿下眼前的紅人,光鮮亮麗,高不可攀。可我們還是有相同的地方。公子一定,也有沒得選的時候。我說得對嗎?”
徐晚羊動了動唇,“我相信人人都有不得已的苦衷,但這都不是你去傷害別人的借口,你毀掉無數人的前程和性命。你可知因為你的苦衷,讓多少家庭破碎,妻離子散,你的所作所為,讓那些受害者的家人,有得選嗎?”
香兒冷冷的笑了笑,“說真話,公子反而來指責我了。我做壞事無數,件件要是都像公子考慮得那麽長遠,咳咳咳·····只怕,我早就死了無數次了。我自小就無人關心,落在人販子夫婦的手裏,注定是要做壞事的。那些人的悲喜關我什麽事?我走到現在,被關在這裏,只怪我倒黴,信錯了人,現在我都快要死了,公子如今過來,難道還是要我忏悔不成?”
“我知道你不會忏悔。”徐晚羊輕聲道,“今早我去看雪球,他第一次開口說話了,是問你的去處。我和他說,你已經出獄了。”
“今後有公子庇護,是他的幸運。”她悄然背過身,沒有再看徐晚羊一眼。
第二日早晨,獄卒來送飯的時候,這個十一歲的女犯,趴在床上的身影一動不動,獄卒不耐煩叫了幾聲都沒答應,心中狐疑,打開牢門上前踢了她一腳,她卻順勢倒在了地上,眼睛合上了,身體已經冰冷而僵硬多時。她死了。
當徐晚羊知道這個消息時,他正在給雪球安置房間,不能大小也不能太大,雪球太鬧騰,屋子裏最好別有太多的裝飾,可也不能什麽都沒有,光禿禿的太冷清了。反正自從容夜答應把雪球安置在身邊,徐晚羊就歡喜得不行,大半夜的在宮裏走來走去,而香兒的死雖然已經在他的預料之中,本以為不會有多大的沖擊,卻還是一夜無眠。
這時候多虧了雪球,徐晚羊天生感性的情緒才過來,他真的太需要人的照顧了,簡直就是個小動物。被帶進宮休整一番,除了頭上的白毛有些奇怪,看着倒像是個正常人了。因為不知道生辰,不知道年齡,徐晚羊在心裏估計也就十五六歲左右,生辰卻是雨川這小妮子定的。
是的,不止徐晚羊一人對雪球感興趣,雨川對這個和她年紀相仿卻有些怪異的少年更是滿滿的好奇心,她絲毫不怕他,在雪球還在艱難吐字的時候,她端糕點上來,就在一邊和他搭話,“你多大了?知道自己的生辰嗎?是自小就在森林裏生活嗎?”
徐晚羊是他的傳話筒,不過白天他自顧不暇,在自己家房間裏打盹看書,到晚上他就能來解惑了,“十五歲吧,生辰不知道,應該是自小在森林裏長大,毛發顏色估計是剛生下來就是這樣。”
說到這裏徐晚羊心裏咯噔一下,說不定雪球就是出生後毛發是白的,才被他家人扔到了荒郊野外。不不不,這樣想太可憐了,肯定是被野獸叼走的,或者是有人偷了孩子扔掉的。總歸不能是他父母抛棄的。但怎麽想都是他的猜測,雪球的來歷永遠是個迷了。
雨川道,“不然就以你出獄的時間當做生辰好了,重新在宮裏生活,也是另一種新生啊。”
徐晚羊點頭,“倒也不錯,雪球,你喜歡嗎?”
雪球愣愣的看着雨川,又愣愣的看着徐晚羊,好久才緩緩點頭。
徐晚羊對雨川道,“你說話別說太快,他大概都能聽懂的,就是表達還有些困難。”
雨川道,“就跟奴婢家小弟一樣,聽得懂話卻不會說,樣子特別可愛。”
“你家中還有弟弟?”
“哦,有的,不過奴婢已經很久沒見他了,奴婢剛進宮的時候他還不會走路呢,現在肯定都長高了不少。”
哎,家家有本難念的經,果真是各有各的苦楚啊。徐晚羊想到自己的母親,自生下來後就遠走他鄉的那個女人,她會不會偶爾想起自己這個兒子,還是覺得這就是她一生的恥辱,她連想都懶得回想?還有他那冷漠的父親,那冷漠的不像人類生活在一起的一家人,察覺到他消失,會是怎樣的表情?
不過,就算不到雪國,沒有書裏的這段奇遇,他終究還是會離開的,一個人四處飄蕩,這些問題早就不該困擾他的,現在這是怎麽了?
容夜很少和雪球親近,他能破例讓這個小野人在宮裏住下,徐晚羊都已經感激不盡了。不過雪球的名字卻讓容夜覺得很不妥。
徐晚羊道,“我也覺得不太好,像是什麽寵物的名字,但這個······”是那個已死去的丫頭取的。徐晚羊那不知名的情緒又上來了,只能苦笑道:“那殿下有什麽好的想法嗎?”
容夜略想了一下,提筆在宣紙上寫着什麽,推過來的時候,徐晚羊輕聲念出來,“雪昭。”
“你認為怎樣?”他的意思是還可以再改。
“雪昭,”徐晚羊又念了一遍,“還不錯,總比雪球好,那我以後都叫他昭昭好了。”
“你用在他身上的時間,似乎太多了些。”
容夜的語氣不善,徐晚羊渾然不覺的摸摸頭,“是嗎?可昭昭真的很需要人在他身上花心思,如果他能像正常人一樣表達交流,應該就不太需要我什麽事了吧。哎對了,容夜,我瞧着昭昭的身手極為敏捷,經常在屋裏上蹿下跳的,等到他再正常一些,你找個人好好□□一番他的武功,将來一定能大為你所用。”
“你想得倒是長遠。”
雖是這樣說,容夜的語氣也緩和了下來,不過徐晚羊見他今日神色有些不同,不知又遇到了什麽棘手的麻煩,笑着在他對面坐下,“那是,我當然要為殿下考慮長遠,但是殿下,又有什麽煩心事嗎?”
和之前一樣,他每次問容夜話的時候,都做好了不被搭理的準備,可今日的容夜只是沉吟了一下,接着緩聲道,“是信。”
“信?什麽信?”
“森林國的來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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