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

往年每到這個時候，張風和的新年祝福就馬不停蹄地發了過去。今年卻再也沒了那個心思，給馮野發什麽短信。他以為過去那些石沉大海的短信，對馮野來說是微不足道的東西，所以這會兒聽到馮野的控訴，他覺得很莫名。

推開馮野因捂着他的耳朵而順勢搭在肩頭的雙手，張風和的語氣很冷淡。他輕聲說道：“我為什麽要給你發？”

說罷，又往後退了幾步，一副想離得馮野遠遠的樣子。

馮野的手伸在半空中，手指顫了顫，想伸出去，卻又不得不蜷縮着收回。指尖落着白色的雪，一碰即化，那雙養尊處優的手也凍得有些發紅。他看到張風和對他明顯的抗拒，心裏頭的寒意比這冬日的雪還要冷上幾分。

他讪讪道：“我只是想和你好好說說話。”

他一整晚想着張風和，想得心不在焉食不下咽，之後就随意找了個借口出來透透氣，誰知一下樓時就見到張風和落寞地站在大堂外，吹着冷風。馮野不自禁地走上前去，看着那人站在那兒耳朵凍得紅通通的，心莫名地覺得疼，只想伸手幫他把冷了的地方焐熱。

可惜他沒有意識到，冷了的心，是怎麽焐也焐不熱的。

“我們沒什麽好說的了。”

張風和并不會因為今天是個阖家團圓的日子，就給馮野好臉色。他也不想再陪馮野玩什麽有錢人的感情游戲，所以這會兒不管馮野說什麽，他都不想聽。他站在離馮野遠遠的地方，用眼神示意他，別跟過來。

然後迎着風雪，轉身離開。

除夕夜的街上沒多少人，空空曠曠的，就連車也稀少得很。好像每個人都有家可歸，都有人盼着你一生順遂。張風和搓着手哈着氣，走在無人的街道上，腳步緩慢。

他沒什麽地方可去的，最多就是回那個自己租的小屋，關着燈聽着外頭的煙花聲，蒙頭大睡一覺。

全世界是熱鬧的，可這熱鬧不屬于他。

張風和停下腳步，回頭看了看，又是松了口氣，又有些失落。

馮野沒有跟上來，真好。

想着，他掏出手機，屏幕的光亮照在他的臉上，他一言不發地給藏着手機聯系人裏的母親撥了電話。“媽，是我啊，小風。”

Advertisement

他盡量讓自己的聲音聽上去是高興的。

電話接通時，那邊傳來一陣嘈雜的聲響，過了一會兒張風和的母親才說道：“小風，新年快樂啊，吃了飯沒？”

張風和捏着手機，鼻子微微一酸，卻仍是很精神道：“吃了，當然吃了。叔叔和弟弟還好吧？”

“都好得很，”說到與自己朝夕相處的家人，張母語氣又柔和了些，她笑道：“倒是你好幾年都不回來過年，今年又是去哪度假了？跟你說外國有什麽好的，還是在家過最有年味……”

聽着母親的唠叨，張風和煩悶的心情也跟着舒坦了些。他不是沒想過去母親那兒，只是自打弟弟出生後，那家人越來越不歡迎他，他能感覺得到。已經不是小孩子了，也懂得怎麽看人的臉色，張風和自然沒興趣再往那兒跑。

又聊了會兒，張風和很久沒跟張母聊過電話了，他有很多話想要傾訴，他邊走邊說，總覺得一時半會都說不完。可電話那頭的張母卻在一句催促聲過後，充滿歉意地和他說：“小風，下次再聊啊，媽這邊有點忙。”

跟着只剩下一陣忙音。

張風和愣愣地聽着電話，他的眼睛彎彎的，因說到興頭上，嘴角邊還揚着笑意，直到電話被挂得猝不及防。他舉着手機的手越發覺得冷，依稀間，他似乎聽到電話那頭，弟弟稚嫩的嗓音在嚷着說：“媽媽，過來吃飯！”

以及一道等得不耐煩的男聲，“聊什麽呢，還要不要吃飯了！”

“就來就來……”

……

然後什麽都沒了。

張風和靜靜地站在那兒，他望着前方仿佛沒有盡頭的路，卻不知自己要走向何處。曾經是他家人的人，如今都各自有了家。只有他被兩邊嫌棄，夾在中間，成了孤零零的一個人。他的父親對待別人的兒子比自己的兒子要上心，他的母親也在有了新的家庭後，對他這個和前夫生的兒子不再關心。

說起來真是又心酸又可笑。

張風和收起手機，也沒心思再去哪裏游蕩了。他站在馬路邊，等了很久，才打到一輛在除夕夜開着的出租車。司機也趕着回家過年，接他已是最後一趟。張風和很感激，到了後下車時跟司機說了聲新年快樂。

司機也笑着回道：“新年快樂！”

車子駛進茫茫夜色裏，張風和轉身走進了老舊的小區。

路旁有燈，家家戶戶也都亮着，還能聽見從樓上傳來的電視的聲音。張風和走這段路倒沒那麽孤單了，只是走到樓下時，又看見了那輛熟悉的車。

張風和一愣，匆匆挪開視線，裝作沒有看見，扭頭上樓。

車上的人卻猛地打開車門，站在那兒沖他喊道：“張風和！”

張風和好似沒有聽見，依舊埋頭往前走，身後的人卻追了上來，一把拽住他的手，讓他看向自己。這人說話時還在呵着白氣，可眼裏卻只剩下濃濃的關心。

可張風和卻完全沒有捕捉到，只是不耐道：“馮野，你到底想怎麽樣？！”

他心煩極了，想不通馮野為什麽要一次兩次的，三番四次地纏着自己，就這麽想讓他再跟過去那樣，像只狗一樣搖尾乞憐嗎？他不想玩了，想過自己的生活，不行嗎？！

憑什麽他馮大少爺說一句不玩了，就可以安然地抽身離開。他說不，卻要被人這樣糾纏着不放！

一整晚下來，張風和在心底緊繃着的那根弦，在看到馮野時，終于斷了。他從來不相信馮野是真的喜歡他，也不相信馮野的關心是出于真心。

他看着面前這個自己曾經愛過的男人，深深地凝望着他的眼睛，想從他的眼神裏看出真正的意圖來，末了，他冷笑着問道：“你到底想從我身上得到什麽，馮野？”

張風和自認為自己孤家寡人一個，也不怕再失去什麽。

“我想要……你的心。”

小心翼翼地抓着張風和的手，馮野害怕弄疼了他。不知為何，他總覺得今晚的張風和與過去不太一樣。他很脆弱，他很傷心，即便掩飾得很好，可馮野卻依舊看出來了。

他的眼神很悲傷，好像被很多人抛棄了。

馮野的心一疼，那個很多人裏，就有他吧？他吶吶道：“張緒呢？那家夥沒跟你在一起？”

問過後又意識到今天是什麽日子，便又轉口問道：“之前在電梯裏遇到的人，是你的家人嗎？怎麽沒和他們一起？”

為什麽要孤零零地回來？

為什麽一個人站在大堂外吹風？

馮野當時在被張風和抗拒地推開後，并沒有再追上去，他怕惹張風和生氣。可又放心不下，便開着車到張風和家樓下。本以為等不到張風和回來，卻在燈火通明中，看到了那個落寞的身影。

心一下子就被揪得生疼。

讓他只想沖下去，将這人抱進自己的懷裏。

可張風和回應他的就只有一句：“這些事都和你沒有關系。”

馮野再次被張風和的抗拒傷到了，他松開手，不敢再強迫他。這會兒已是快要到午夜十二點了，天空燃起了幾朵煙花，将夜空照亮。馮野擡頭看去，他突然意識到這似乎是這麽多年來，他第一次和張風和在這樣的日子裏相見。

那些過去張風和發給他的短信，曾被他二話不說地删除。如今想翻出來看看，卻連個遺跡都找不着了。而今年，張風和什麽也沒有給他發。即使等到最後一刻也沒有。

這個新年夜，總要有人歡喜有人傷心。馮野看着面前的張風和，想将過去那些年錯過的祝福，都在這一天補齊。

只聽他說道：“新年快樂。”

身後是震耳欲聾的鞭炮禮花聲，已經到時間了。馮野心想，怎麽說也會禮貌地回他一句“新年快樂”吧，沒有短信，有對方親口的祝福也是好的。

然而張風和說的卻是：“我先上去了。”

馮野的神色一下就僵硬在那兒，他看着張風和轉身走進樓道裏，昏黃的燈光下，他終是不甘心道：“不請我上去坐坐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