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花式作死第十一式:
“俪女公子。”祁和出現在了自家大門口的青石臺上,與眼前帶着一幫貴女婢子、前呼後擁的俪女公子對面而視。
深秋的寒風,吹來了初冬的涼寒,也激起了兩軍對壘的緊張。
祁家門口有一條很寬的馬路,既是天子的恩寵特許,也是為了方便平日裏絡繹不絕的賓客車馬,哪怕是天子禦駕親臨,八匹馬并排的隊伍,也不至于被擠得滿滿當當。
一對雕刻着八仙過海的上馬石旁,緊挨着的便是釘在地上的拴馬樁,其中有一個貼了金箔的,便栓過天子的馬。
大啓講究路低于門,也因此,當本身就比俪女公子高的祁和站在門口時,俪女公子就只能被迫擡頭仰望。首先看到的便是由八級臺階鋪就的進身之階,一路向上,是大紅色的朱門,以及門前兩個雷霆鼓狀的門枕石。
最後才是祁和,霁月光風,舉世無雙的塗山君。
敢在這樣的門庭前公然叫嚣的人,在整個大啓都是少數。尋常百姓哪怕是如今這般跟着俪女公子看熱鬧,也是不敢近前的,只遠遠地綴在兩旁的暗巷裏,小心翼翼地探出了好奇的雙眼。甚至還有格外謹慎的,擡袖遮臉,生怕日後被記恨。
俪女公子心下有些瞧不起這些人,覺得他們藏頭露尾,鬼鬼祟祟,連看個熱鬧都不敢看得直白些,也就只配當一輩子的賤民!
但她現在還需要這些人來讓祁和顏面掃地,便只能暫且決定屈尊降貴地忍耐一番。
殊不知,她自以為占理的模樣,在旁人看來不過是趾高氣昂,來勢洶洶,加上她在京中不算多好的名聲以及眼中根本不屑于掩飾的對旁人的鄙夷,一看便不是什麽良善之輩。
與之形成對比的便是祁和。
他此時還有那個閑心,禮貌地對俪女公子打招呼,聲音柔緩,氣定神閑,便是當下最為推崇的清淡君子了。一看便是光明磊落,心無陰霾之人,大家總會更願意相信他是無辜的。這點祁和很肯定,因為他是專門對着銅鏡苦心練過的,特專業。
“女公子為何發了這般大的脾氣,可是有什麽讓您誤會了?我們坐下來慢慢講清楚,不要傷了和氣。”
祁和敢說這樣的場面話,是因為他知道俪女公子是不會聽他的,因為她就是這麽一種性格,決計不會因為別人軟了,就開始自我反思,主動退讓。她只會洋洋得意,覺得全天下皆是羔羊,活該被她驅使。
說來諷刺,大啓號稱最是重禮的朝代,但生活在其中的諸侯士大夫,卻最是不把人當人的。仿佛他們的禮只是守給別人看的,是在只有雙方同為上層階級時才會存在的。對待底層的人,他們有的只是赤-裸的剝削與原始的自私。可以肆意冷眼旁觀着為奴為婢的人乃至是普通百姓在這亂世為了活下去苦苦掙紮,而不動分毫的恻隐之心。
最為可怕的是,他們竟沒有覺得這有什麽問題。
因為打從心裏,他們就不覺得大家是同一種人。
這也是祁和不想生活在大啓的原因之一,他自知能力有限,膽子一般,無法螳臂當車在時代的洪流面前,所以他寧可在現代當個普通平凡但擁有平等的人,也不願意在古代當個所謂高高在上的貴族。
俪女公子唾面而來,她撒潑打滾的樣子一點也不尊貴了。
“放你娘的狗臭屁!祁和,你少在這裏給我惺惺作态!你會不知道我在說什麽?你個黑心爛肺的狗東西,平日裏是不是我給你臉了?今天非揭了你這逼腳底流膿頭頂長瘡的真面目不可!”俪女公子也不知道是從哪裏學來的罵人髒話,特別、特別地髒。
在這個書面語與日常用語差不多的年代,罵人其實一般也會文绉绉的,需要一定的文化基礎。至少祁和還是第一次遇到俪女公子這樣直接把生殖器帶在嘴邊的貴女。
罵人與市井潑婦一般。
祁和身後的甲士一個個已經氣得雙眼通紅,想要拔刀而上,為主請戰。這畢竟還是一個主辱臣死的年代。在戰火紛飛中,有最醜陋的人性,也有最美麗的靈魂。
俪女公子先是被祁家甲士的兇狠模樣吓了一跳,但受完驚吓,她的反應不是收斂,而是氣焰高漲,更加嚣張了起來,非要強壓祁和一頭才肯罷休,這就是她從小受到的教育:“你這是什麽意思?被我揭穿了想要殺人滅口嗎?我告訴你,我爹是東海王,他可寶貝我了,你若今天讓我受傷,他日我爹必然把你赤身挂于城牆之上,倒是要讓人看看你這千人騎萬人嘗的身子臊不臊得慌!”
俪女公子越罵越過分。
祁和始終不見生氣,但也不會放任俪女公子這麽罵下去,他只會……
火上澆油。
可惜,祁和都沒有來得及發揮演技,讓俪女公子更加讨厭自己,她好像已經恨到了極致,張牙舞爪,口吐芬芳,一雙本就略顯陰郁的單眼皮眼睛裏散發着怨恨與嫉妒。
真以為她很樂意與這個公子和當什麽好友嗎?
若不是為了在太子面前顯示自己的大度,未來能與後宮妃子和睦相處,她根本不會與這種只會搖屁股的人說一句話。什麽“宛丘四公子”,不過是一群塗脂抹粉、扭捏造作的娘娘腔。還敢與她搶男人?真是反了天了!都該死!該死!
祁和來了古代就只做了提升演戲這一件事,他特別會把握那種藏在眉眼間的微妙情緒,也自然能看破別人一二。
俪女公子的惡意都快要溢出眼睑,過往的祁和對此不是不知道,所以他才會更加無法理解她,為什麽都這副扭曲模樣了,還要壓着自己的情緒,來與他說說笑笑。祁和也有些惡趣味,之前願意招待俪女公子,就是覺得她看不慣他又弄不死他的樣子挺好玩的。都說養兵千日,用兵一時,這不俪女公子就來“雪中送罵”了。
在罵人這方面,司徒小狗真的應該好好和俪老師進修一下。
“公子今日在氣頭上,話趕話,最是容易惡語傷人。改日待您冷靜了,咱們再說。”這話既顯示了祁和的風度,也并不會讓俪女公子好過,因為祁和的言下之意就是“好男不跟女鬥”,這種退讓,不僅不會讓俪女公子滿意,只會讓她更加生氣。
她占理便是她占理,可不是誰讓的!
“你想逃?想得美!”
俪女公子徹底失去理智,張手就朝着祁和撲了過來,嚷嚷着要撓花他的臉,看他還怎麽到處去勾引人。
祁家的甲士也不是吃幹飯的,不會任由俪女公子在這裏撒潑,三下五除二地就制服了這個瘋女人。祁和在心裏失望的嘆了一口氣,他剛剛連步子都沒往後退,就是為了方便俪女公子,萬一她僥幸真的推倒了,他的頭又裝在了門檻上,這不就完美的死了嘛。
旁人眼中,特別是在濾鏡特別後的去月眼中,這便是她家公子臨危不懼、優雅從容的表現。
百姓也在竊竊私語,這邊是塗山的公子和啊。
俪女公子大概是往日裏對祁和的忍耐已經到了極限,嫉妒百敗蟻撓心,早已經把她啃食得不成人樣。今天這麽一被刺激,更加人來瘋了,她不死心的掙紮着:“你們竟敢碰我?你們這些賤民,放開我,我父王一定會殺了你們!”
就祁和所猜,來之前,這位一向推崇寒食散的女公子,應該是用了藥的,如今藥力散發了,她才會如此的前言不搭後語,形若瘋癫。
當然,做這一切,到底真的只是她确實就是這麽蠢的一個人,還是被旁的什麽牛鬼蛇神撺掇的就不好說了。
但至少祁和知道一個道理,不等她說,去月已經把他的心裏的疑問說了出來:“若東海王真的這般看重公子,又怎麽會在這個關鍵時刻把您送入……我是說,怎麽會把您養成這樣無禮的樣子呢?”
送入雍畿這樣的話,不能說出來,但大家都已經明了,這個時候送俪女公子入京,就完全是在讓她送死了。
俪女公子來的時候也帶了一些人,在她的劇本裏,應該是她揪着祁和的頭發,猛扇他的嘴巴的。但是如今,這些人在祁家的甲士面前,卻是如此地不堪一擊。随俪女公子一起的貴女們更是被吓得花容失色,尖叫連連,她們可沒想到真會發生這般激烈的沖突。
有人趁亂拔刀,步步逼近了被治住後還在喊“就差一點,就差一點”的俪女公子。
趁亂要了她的命,便是這人的使命。
他覺得他一定會完成。
祁家甲士面色都不算好看,覺得自己受到了來自俪女公子的二次侮辱。有他們這麽多人在,怎麽可能會讓她這麽一個手無寸鐵的人傷了公子和?什麽就差一點,差了十萬八千裏好嗎?
“老天啊,你為什麽這麽不公平,這般照顧一個側寝養的!”俪女公子一輩子都不會想到,就是她在危急關頭喊出來的這句話,救了她的命。
随着這一句話。祁和的眼神變了。
婢女霜月終于展露了她很少在人前會展現的一面——她會武,是天生的練武奇才。她被送到祁和身邊的目的,本就是為了保護祁和。不過霜月一般很少動手,因為好鋼只有用在刀刃上,才會有用。好比此時此刻!
霜月游走于□□的人群中,幾步便當場制服了帶刀準備突然殺出的人,還有空反手就給了俪女公子一個響亮的巴掌。
“這一巴掌,是替我娘管教女公子的。”祁和道,他不會動手打女人,但他的婢女可以。
祁和的臉色已經冷硬如鐵。側寝,是這個年代獨有的對妾的蔑稱,類似于現代的“女表子養的”。
侮辱祁和,祁和可以忍;罵他娘,就不行!
俪女公子臉色紅得十分不正常,她被直接打蒙了,又或者是從寒食散癫狂的藥效裏被打得稍微清醒了一點,但大腦還是轉得很慢,不甚明白眼前的情況,只是嘴裏還在喃喃說着:“你敢打我?你算個什麽東西!”
“東海王家真是好大的家教。”一道陰陽怪氣的聲音從旁路橫出,帶着讓人心生懼怕的惡意,“也不知道本王打不打得你這般随意咬人的惡豕。”
一身紫衣的宸王,終于現身在了他本不應該出現在的京城,一出場便是驚天動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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