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1 花式作死第五十式:

翌日, 天子臨朝。

在朝堂上看見天子高坐,這放在歷朝歷代都不應該成為一件新鮮事,但在女天子這一朝, 偏偏就是這般稀奇。在女天子只是個傀儡的前幾十年,也不知道是出于無聲的抗議, 還是表達一種非暴力不合作的态度, 女天子幾乎很少出現在朝堂之上,用的理由是所有人耳熟能詳的頭痛之症。

但所有人都知道, 頭痛只是個女天子拒絕上朝的借口, 因為他們或多或少都聽過女天子與王賢昔日的争吵。

不是在朝堂之上這麽鄭重, 卻也不是關起門來在禦書房裏只有他們兩人。

就是在随意的一個廊下,他們就有可能發生不管不顧的争執。

王賢想請天子上朝。

女天子卻只是不鹹不淡、平波無瀾地回了句:“這朝堂,有朕沒朕, 有什麽區別嗎?”

事實也一如天子所言,哪怕她連續幾十年不上朝,大啓依舊運作良好, 多她一個,少她一個, 并無差別。

不過, 在天子“死而複生”、王賢被軟禁的現在,女天子終于開始熱衷于上朝了。雖然她真的會因為頭痛發作而時不時地自己揉搓按壓頭部, 但再疼她也堅持了下去,宛如工作狂上身。而她也用實際行動證明了,朝堂之上有她沒她,實際差別還是很大的。

女天子的每一道指令, 每一個舉措都向世人證明了,她不只是一個花瓶傀儡那麽簡單, 她不僅很有主見,還很有想法。

當她能夠得以施展時,她不比任何一個大臣、任何一個男人差。

這一天沒什麽大事發生,本應該如這天的天氣那般,平平無奇地過去。但就在所有大臣在心裏盤算着可以提早下朝,怎麽利用多出來的空閑時,一顆重磅炸彈被扔了出來,炸了所有人一個措手不及。

事件的起因只是司徒家的家事,誰也想不到它會演變成後來那副模樣。

關于樊夫人和離的事情,既不用司徒器站出來禀告天子,也不用傅倪代替司徒品來上折請願,因為司徒老将軍自爆了。

司徒器站在朝堂之上,看着他爹都傻了。

他這輩子雖然過得還很短暫,卻已經見過不少傻逼了,但像他爹這麽傻逼的還是平生罕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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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司徒老将軍不僅不覺得自己傻,還覺得自己這個舉動再明智不過。既然已經走不通雍畿府尹那邊了,他那個蠢貨小妾又已經把他給賣了個幹淨,那索性由他自己出面,把這一切都擺在明面上。

司徒老将軍想請天子下旨,替他懲罰司徒器這個不忠不孝的小畜生。他在心裏想着,等收拾得司徒器學乖了,他會替司徒器求情的。唉,他這個當爹的,還是太心軟。

天子和司徒器一起面對司徒老将軍那份略帶命令口吻的奏折,齊齊在內心發出了“您沒事吧”的疑問。

還以為天子是過去那個只能聽命的傀儡呢?還覺得現在是為了制衡王賢,女天子也不得不縱容你們這些老東西的好時候呢?

對女天子下命令……

天啊,瘋了吧!

到底是誰給了司徒老将軍這樣明目張膽的勇氣與想法,讓他以為自己還可以在今時今日命令天子為他所驅使?

司徒器甚至覺得,哪怕他沒有為天子立下那些汗馬功勞,這一回他都可以因為他爹的愚蠢而躺贏了。

有時候贏就是可以這麽輕松,不是我方有多聰明,而是全靠對手襯托。

女天子看到那份奏折後,果然很生氣,司徒老将軍沒說到一半的時候,她就已經想打人了。女天子是個性格溫柔的人沒錯,但她同時也是個受到群臣打壓,只能窩囊蹉跎了半輩子的天子。除了家人這個軟肋以外,被臣子略帶蔑視的不尊重,也是女天子的逆鱗,誰碰誰死!

更不用說,在王賢倒下的如今,女天子正想辦法要收拾司徒老将軍呢。

讓司徒器和司徒品分了司徒家的軍權,只是女天子計劃中的一部分。礙于司徒器畢竟是司徒老将軍的兒子,女天子針對司徒老将軍的計劃都是比較溫和的,還沒有完全開始實施。

現在,什麽都不用準備了,司徒老将軍直接把自己打包送上門了,那女天子還在等什麽呢?

那必然是不會客氣的呀。

“司徒卿果真讓朕看着辦?”女天子挑眉。

司徒老将軍其實也并不是完全看不清楚形勢,他知道女天子早已經今非昔比,他已經盡量換了個自認為和緩的态度去對待天子。只是他在過去頤指氣使慣了,如今想要往回收……怕也是有些難的。他自認為的好态度,在女天子看來卻并不是那麽回事。他自己卻對此一無所知,做着他會讓兒子服軟的美夢。

司徒老将軍狠狠地瞪了眼站在他前面不遠處的不孝子,看着對方至今還不知道怕的樣子就來氣。他一個躬身:“還請陛下為老臣做主啊。”

“嗯,那就和離吧。”

“陛下英……”“明”字還沒有來得及出口,司徒老将軍已經傻在了當場,懷疑自己出現了幻聽。

女天子很“好心”,不等司徒老将軍求證,就輕聲開口:“是不是沒聽清?沒關系,朕可以再與你說一遍。朕準你們夫妻和離了,即日執行。”

天子說話一直是這樣,聲音不高不低,語速不疾不徐,說話的力度甚至都有點軟綿綿的,但內容卻往往與“人畜無害”這個詞截然相反。就像是隐藏在黑暗中的一把刀,指不定會趁其不備,什麽時候就捅出來。捅個鮮血淋漓,執刀的人還能笑語晏晏。

這也成為了後世不少專家學者的佐證論點,聞氏皇族怕不是真的有什麽精神病的遺傳基因。

“不——!”司徒老将軍看着高位上的天子,發出了撕心裂肺的吶喊。

這是自從妻子離開他以後,他第一次真正意義上認識到,他妻子是真的會離開他,再也不會回來。他徹底地失去了她,沒有任何辦法挽回。

不,這不對,不可能,他們怎麽會分開呢?司徒老将軍不願意相信這個現實。

“司徒品、司徒器兩兄弟也都已經是成年人了,便分府各自成家去吧,沒有什麽必須跟着父母哪一方的說法。”女天子這樣道。

天子的意思已經很明确了:夫妻和離,兩個嫡子也都從司徒家獨立出來。

“不,我不同意,這事不可能就這麽算了!”司徒老将軍猛然擡頭,仇恨地看着坐在高位上的女天子。這一刻,已經與他看不看得起天子無關了,任何把他們夫妻分開的人,都會得到他最深的仇恨。

如果不是因為不能帶着劍入朝,司徒老将軍此時已經拔劍揮向……自己的兒子或者天子了。

女天子冷笑一聲,嘲弄地看着司徒老将軍:“這事自然是不可能就這麽算了,說完卿家的家事,再來說說卿家殿前失儀,不尊重朕的事情吧!”

“老臣什麽時候……?”司徒老将軍明顯不服。

已經有金吾衛在天子一聲令下後進入殿內,三下五除二就拿下了年事已高、再握不動刀的司徒老将軍。哪怕有司徒老将軍的黨羽死保,司徒老将軍還是得到了和王賢一樣的待遇,被帶下去暫時軟禁了起來,做所謂的徹查。

至于徹查什麽時候結束,那都只會由天子說了算。

這樣的軟禁與囚禁無異,兩人的頭銜沒有變,但很快就會有暫代職務的人坐上去。都不需要女天子再做什麽,暫代他們的人就會為了讓自己轉正,而想盡辦法搞死他們。

司徒器從始至終都采取了冷眼旁觀的态度,看着他爹一步登天,又看着他一步下地獄。

“你這個畜生,你就這麽眼睜睜地看着嗎?”被帶下去的時候,司徒老将軍已近瘋狂。

司徒器表示:“我當然也不只想看着,我還很想笑呢,只是想了想,還是算了。”看,他就是太心軟,對他爹過于仁慈。

司徒老将軍被氣得一口血直接噴在了大殿朱紅色的門檻上,倒也稱得上“相得益彰”。

司徒器在父親被拉出去後,就“哐”的一聲對着天子跪了下去,口中稱着“陛下英明”,又開始自責自己親爹的種種無禮,就差說一句是他管教無方了。這話所有人都聽得耳熟極了,仔細一想,可不就是之前司徒器闖禍後,司徒老将軍為了撇清自己的那一套說辭嘛!明着說是自己管教無方,實則都在說,都是這小東西的錯啊,我可沒什麽責任。

所有朝臣都被女天子這雷厲風行的手段給吓到了。這些陰謀家不會相信這是一個突發事件,只會覺得一切都在女天子的算計之中。要不然為什麽偏偏是司徒家鬧出了這樣的事,而不是其他人家呢?

從入京擒獲王太宰,再到如今的軟禁司徒老将軍。

女天子的每一步,都是算好了來的,她隐忍數十載,才得到了如今的一切,這是一個多麽可怕又深不可測的女人啊。

他們不僅不敢有意見,還要山呼萬歲。

誰能想到呢,最後的贏家竟然是女天子。

老一點的大臣,至今還記得當年選出來由天子唯一的嫡女王姬聞時登基時,女天子怯生生的樣子。她被先太後死死地握着手,一步步由遠及近地走來,卻因為太過緊張,前腳踩在了裙擺上,差一點就摔在了這大殿之上。

一路跌跌撞撞,眼神惶恐,勉強坐在了全天下最尊貴的椅子上。

王賢的父親正是當時的太宰,他問天子:“可開始?”

天子說的是什麽呢?大家只記得她的緊張和結巴了。沒有人記得,也沒有人去關注天子最後到底說了什麽,他們只記得王賢的父親高高在上、俯瞰衆生的樣子。

現如今,天子的每一句話,每一個詞,甚至是一個毫無意義的語氣詞,都會牢牢地刻在他們心中,誠惶誠恐地揣度是否有什麽深意。

這就是權勢的魅力。

讓人生,讓人死,讓聞時始終不曾喜歡過,哪怕是在她大權在握的今天。

——

司徒家一夜之間就倒了,牆倒衆人推,司徒老将軍曾經多麽地不可一世,如今就有多麽地令萬人唾罵。司徒家的大門口門可羅雀,冷冷清清。

只有司徒器新做了匾額,吹吹打打,熱熱鬧鬧,特意繞路從司徒家門口走過。

司徒老将軍自虐一般地派人去問。

來人顫顫巍巍地回答:“是、是郎君府上的匾額,據說請了公子和題字,泰昌閣老匠人的手藝,看上去氣派極了。”

“是嗎,寫的什麽字啊?”司徒老将軍一夜白頭,卻還在自虐。

“司、司府。”

“什麽?!”

是司府,不是司徒府,也不是鎮國王府。從此以後,他還叫司徒器,只不過不想再姓司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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