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6 花式作死第五十五式:

祁和很清楚自己現在是在夢裏, 因為如果不是在夢裏,他不可能變回小孩子,不可能穿着三色的裲裆袴褲, 圍着繡着壽桃的八片圍涎,還戴着長命鎖, 梳着披肩的垂髫。這造型既陌生又熟悉, 既新鮮又懷舊,總之就是他不願意回想的黑歷史。

古代生活真的教會了祁和很多, 好比……圍涎就是圍兜, 是每個孩子從學會吃飯開始一直到三歲, 乃至五六歲都逃不開的夢魇。

祁和這邊的情況就更可怕了,一直到他娘去世之前,他每次和爹娘一起吃飯, 都會被娘叫到身邊,強行給他圍上一個色彩鮮豔又富有童趣的圍涎。

祁和不是沒有做過抗争,他特別鄭重其事地和他娘說:“我覺得我們需要談談。”

祁夫人被兒子小大人的樣子逗得咯咯笑, 直到看見兒子快要真的生氣了,才努力憋住了笑意, 眯着眼睛問:“好啊, 阿和想與阿娘談什麽?”

“我已經學會拿筷子了,拿勺子也很穩, 我不需要圍涎了,我保證不會撒到身上弄髒衣服的。”

“但是,”祁夫人狀似苦惱,實則狡黠道, “阿娘給阿和戴圍涎不是怕阿和吃飯弄髒衣服呀。”

“啊?”祁和傻愣愣地看着他娘,那是因為什麽?

“因為阿和實在是太可愛了啊。”

祁和:“……”

生氣了, 真的,哄不好的那種。

總之,哪怕祁和再次穿成小孩子,他也一定會想盡辦法地拒絕圍涎這種可怕的東西。所以眼前的情況只可能是做夢,不能是其他的了。

在這個光怪陸離的夢裏,不只有變小的祁和,還有他娘和女天子。

他們一起回到了原來的祁宅,在沒有敗落之前。

家裏有一個祁和特別喜歡的小池塘,池邊圍了一圈鵝卵石,清風徐來,水波不興。哪怕只是就這麽坐在池邊看着,什麽也不幹,都會覺得惬意極了,是那種偷得浮生半日閑的舒坦。那是小時候的祁和最喜歡的地方之一,代表了整個童年的快樂。

現在池塘邊,又多了一只檸檬,正傻乎乎地追着蝴蝶,撲進了花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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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往花叢看去,就能看到姜嘉婉與女天子,她們的面容都年輕了許多,是最美好的年紀,如花似玉,青春正茂。一人着鵝黃,一人着淺綠,梳着一樣的天仙髻,笑語晏晏地坐在一起。金色的鳳頭步搖在陽光下閃過華美的光芒,女子溫柔又美好地在灼灼桃花下,帶來了春天的氣息。

兩人有說有笑,相親相愛,好像中間再插不下任何一個人。

直至她們一起發現了祁和,兩人動作一致,連眉宇間的神情都多有神似,齊齊擡手喚祁和上前:“阿和,快來呀,來阿娘的身邊。”

她們同時開口,甚至讓祁和一時間有點分辨不出來那一聲“阿娘”到底出自誰口。他只是順應本能,蹒跚上前。小孩子的腿總是軟綿綿的,無法好好走路,不是他不想走得穩健一點,而且這倆小短腿硬件真的不太夠标準。

祁和最終走向的是姜嘉婉。

但是當他再擡頭,他卻已經被女天子擁了個滿懷,帶着祁和熟悉的藥香,苦澀中帶着回甘。

祁和擡頭,黑白分明的眼中一片懵懂。

女天子的眼角挂着不舍的淚水,臉上卻始終在笑,一如她這麽多年熬過來的努力與堅持,她問他:“阿和,嘉婉來邀我一同遠行……”

祁和的腦子已經不會轉了,他慢了半拍轉頭看娘。

正看到姜嘉婉悄悄捅了捅女天子的腰,鼓勵她繼續說下去,那一雙好像裝着星星的眼睛裏,閃爍着一樣的言語:快說啊,快說。

天子的嗓子幹澀極了,好一會兒才憋出兩句:“你會不舍嗎?會想我嗎?”

祁和先是點點頭,又搖搖頭,一手抓着天子,一手想要去抓住他娘,開口根本組不成句子,好像再一次回到了那個無力又弱小的童年,他說:“陛下不走,阿娘也不走。”

“我們也不想走。”姜嘉婉的每一個字裏都藏着她最深的不舍,“但是不行啊,阿和,我們必須要離開的。”

去一個祁和暫時不會去,也不應該去的世界。

姜嘉婉在說完這話之後,身子就一下子變得輕盈了起來,飄到了空中,在手臂上輕輕搭着的金線披帛的映襯下,是那樣的飄飄欲仙。

在她的身邊,是與她手拉着手準備一同飛去的天子,她們真的就像是變成了谪仙一般,從空中俯視着祁和,眼眶通紅,有着相似的不舍:“真的好想還能陪在你的身邊,再多陪你一段時間,看着你成長為了不起的人。”

“娘!陛下——!”

祁和猛地從夢中驚醒,一手向前,好像還在保持着探夠的姿勢。他大汗淋漓,累極了,好像把夢裏的拔足狂奔一并帶回了現實。

這個夢深深地給了祁和一種很不好的預感,而不等祁和對去月說他要入宮,去月已經跑了進來,對祁和說了一件讓他感覺整個天都塌下來的事情。

天子突然陷入了昏迷,這一回是真的。

宮中派人來請祁和的車就在外面,刻不容緩,再晚宮門都進不去了。

祁和總感覺這樣的場景似曾相識,但他已經沒有心思去細想,随便穿了件衣服,就着急忙慌地趕去了皇宮。一路上心中都在祈求,希望能給他一個再見一面的機會。

上一次老天沒有垂憐。

這一回卻足夠幸運,等祁和入宮時,天子還只是昏迷,華疾醫正在陳神醫的嘴動指導下盡力施為。就陳神醫所說,喚醒天子的可能性還是很大的,只是需要時間。以及喚醒天子之後,她就再沒有第二次機會。

生死離別是固然之事,誰也沒有辦法跳脫這樣的人之常情。

唯一值得感恩的是,這一回他們已經做足了準備,不會連一句再見都來不及訴說。

無為殿內,這一回到的就只有天子想要通知的人了,外界根本無從得知天子的近況。她在生命的最後,終于得到了屬于一國之君最基本的尊重。

王姬與太子都來得比祁和早,兩人神情凝重,肯定是悲傷的,只是比起悲傷,還有更需要他們關注的重要之事。

好比……

天子昏迷,誰來監國?

有太子一派的大臣立刻道:“自然是太子殿下,太子是陛下唯一的兒子。”

兩人的爹都不知道是誰,又是如此明顯的一兒一女,也就無所謂嫡庶了。祁和甚至覺得也許這也是天子不願意成婚的原因,她不想發生在她與她的兄弟們身上的事——因為嫡庶争議太大,而給了亂臣賊子妄議朝政的空子——再在她的孩子身上重演。

所有人有志一同地齊刷刷看向王姬,大家都不信她會因為這麽一個理由就主動退讓。

果不其然,王姬聞岄發難了,她當着謝望以及兩個資歷深重的老臣的面道:“道理是這個道理沒錯,就是不知道兒子還是不是那個兒子了。”

“殿下,慎言!”立刻有老臣道。這樣的話是能夠随便說的嗎?

“若本宮說本宮有證據呢?”聞岄冷笑。

祁和與司徒器相視一眼,好像明白了之前到底是誰綁架了李嬷嬷。沒想到經歷過之前那樣的事情之後,王姬聞岄還是不死心。甚至可以說,正是在之前的事情裏,讓聞岄了解到了太子有可能不是天子的兒子,而更加放大了她的野心。

只有女天子的血脈,才能繼承這天下大統!

祁和在心裏長嘆了一聲,但問題是,你倆誰都不是天子的親生骨肉呀。

“您有什麽證據?”茲事體大,兩個老臣不敢搭腔,反倒是太子從始至終不見慌張,端着天家氣度,從容又大方。在場的幾個重要朝臣頻頻點頭,這就是他們心目中未來的天子該有的樣子呀。

王姬聞岄明顯是有備而來,在太子發問後,冷笑了一聲,讓驸馬把她的證據帶了進來。

在這一場逼宮之中,聞岄甚至都不覺得她是在逼宮,她只是揭露了一個應該讓所有人都知道的真相!

而且,她覺得她選的時間也合适,現在天子還沒有死,也就不存在什麽天子屍骨未寒,她的兒女就為了皇位打破了頭。

她會很快地,在阿娘醒來之前,結束這場再顯而易見不過的争端。

不多時,驸馬帶着一個上了年紀但仍能看出當年一絲美豔風采的婦人走了進來。婦人神色瑟縮,她這輩子也沒有見過這麽大的場面,但還是顫顫巍巍地跪到了堂前,哆哆嗦嗦地給在場衆人磕了個稀裏糊塗的頭。

“這些就免了,來,給他們說,你是誰。”王姬自以為勝券在握,心情大好,說話都溫柔了不少。

雖然大家都還不知道這婦人是誰。

但從王姬一邊與她說話,一邊還頻頻看向太子的意有所指的微笑裏,大家就都已經有了足夠多的猜測。結合之前京中盛傳的八卦,事情已經很明顯了。

幾個大臣看着太子的眼神也出現了變化,當然更多的人還是都保持了理智,屬于不見兔子不撒鷹的類型。他們不會輕易站隊,準備先看看王姬所謂的證據再說。

他們一起安靜地等待着婦人介紹自己。

那婦人幾次張口,都因為緊張而沒有說出話來,好一會兒之後,才終于找到了她的聲音:“小婦人本姓許,人稱三娘,湯城人士……”

許三娘!

祁和睜大了眼睛,天子的顧慮果然沒有錯。這個定時炸彈一樣的女人終還是出現了,并以這樣的方式,打了祁和一個措手不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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