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7

這一晚的折騰，江桃、外婆都沒有淋什麽雨，曹安一身還濕着。

江桃換好拖鞋後，曹安仍然低聲對她道：“你帶外婆随便逛逛，我先去洗個澡，很快的。”

那語氣，仿佛只有外婆是新來的客人，江桃也是房主之一，需要在曹安消失時承擔招待客人的義務。

江桃看着他貼在腿上的濕褲子，點點頭：“快去吧。”

“這些等我出來再收拾。”曹安指指祖孫倆的行李，再與外婆打聲招呼，大步去了主卧。

他一走，江桃的視線再次落到這套房子的裝修上。

江桃沒有裝修經驗，也沒有特別留意過這些，她說不出曹安這裏是什麽風格，只覺得裏面的家具都很簡單，線條流暢柔和，顯得空間非常開闊，但細節上又透着精致輕奢，一看就知道主人既有錢又有品味。

可能是只有曹安自己一個人住，這裏的生活痕跡并不明顯，除了幾盆被照料的鮮翠欲滴的綠植，江桃一眼掃過去，只在餐桌上發現一只水杯，白色橢圓形茶幾上擺着紙巾盒、電視遙控器，L型沙發上放了兩個清新顏色的抱枕，其中一個歪倒在沙發坐墊上，證明它曾經被主人使用過。

落地窗靠近沙發那一端應該是健身角，擺着一臺跑步機、一架仰卧板，還有一套啞鈴。

腦海裏浮現出曹安幾乎要将襯衫、西服撐滿的胸肌，還有他說過的“平時只晨跑身材全靠遺傳”的話，江桃有種戳穿男朋友小謊言的愉悅感。

主卧這邊，曹安關上門，遙控窗簾自動閉合，便立即脫了身上那套并不太合身的江桃小姨夫的衣服。

修長強壯的身軀再無遮擋，帶着濕潤的潮氣恣意暴露在空氣中，腹部有三處淺色疤痕，那是闌尾炎手術的痕跡。

似乎與平時沒什麽區別，但今晚來了一位潛在的年輕女孩觀衆，那些肌肉自發比平時更結實了幾分。

只有身軀的主人，仿佛無動于衷。

随手從衣櫃裏拿了一套衣服，曹安跨進淋浴間，洗了一個耗時三分鐘的戰鬥澡。

本來想不吹頭發就出去的，路過鏡子看了一眼，曹安猶豫幾秒，還是插上吹風機吹幹頭發，梳順後，兇氣也壓下三分。

吹風機的嗡嗡聲傳出來，江桃剛走到廚房這邊，猜到曹安就快出來了，她沒有多看。

外婆站在落地窗那裏朝她招手。

夜晚落地窗只反射了客廳的場景，江桃一直走到窗邊，才發現窗外正對着翡翠湖，只是暴雨模糊了可見度，雨中夜景也略顯恐怖。

外婆感慨：“晴天這邊肯定特別好看。”

江桃心想，這就是典型的湖景房吧。

曹安出來了，換了一條黑色休閑長褲，一件白色短袖，清清爽爽，中和了他面容的兇冷。

江桃暗暗鄙夷自己，把曹安放在這樣的背景下，就覺得他好像比平時變帥了。

還說人靠衣裝，或許合适的房子比衣服更能裝扮人。

曹安：“都餓了吧，今晚咱們先湊合一頓，煮面吃？”

本來是計劃接完她下班一起在外婆那吃晚飯的，結果臨時收拾東西一直忙到現在。

江桃：“我來吧。”

曹安：“我弄吧，你跟外婆先選房間，那兩間平時沒人住，一周打掃一次，可能有些灰塵，還得擦擦。”

祖孫倆只好先去選房間。

兩間次卧都朝南，風格延續了客廳的簡約輕奢，配色更溫馨些。

差不多的面積，外婆選了靠近客廳那一套，江桃的挨着主卧。

曹安拿了兩塊兒幹淨的抹布：“你們先收拾，我去煮面。”

有事情忙，祖孫倆沒有跟他客氣。

卧室有些灰塵，并不嚴重，簡單擦擦就好了，然後再去把淋濕外皮的行李箱、包裝袋擦幹淨，提到卧室。

江桃先幫外婆整理好，再去鋪自己的床。

衣服她一共帶了三套，收進空空蕩蕩只擺着衣架的衣櫃。

充電器、筆記本、水杯、牙刷這些今晚或明早要用的暫且放在書桌上，還有一個小首飾盒，留在了行李箱，主要是江桃覺得她并不會在這邊長住，沒必要拿出來。

全部整理好，人松口氣的同時，被壓抑太久的饑餓感終于冒了出來。

江桃洗洗手，去了廚房。

外婆已經在幫忙了，捧着一碗剛盛好的面走出來，純白瓷黑邊的大碗，裝着霧氣騰騰的青菜雞蛋面，還鋪了一排好幾片醬牛肉。

聞起來很香。

江桃去裏面端第二碗，曹安解釋道：“牛肉是從我爺爺那邊拿過來的，他那裏阿姨很會做飯。”

江桃：“看着就很好吃。”

曹安看眼她耳邊的碎發，笑道：“那是你餓了。”

江桃就是餓啊，拿雙筷子捧着碗出去了。

很快三人就坐到了一起，沒有一個不餓的，吃得都很香。

外婆個子矮胃口小，剛剛挑面時故意要的不多，因此最先吃完。

曹安看出小老太太有些精神不濟，帶着人去公衛逛了一圈，講解幾件智能電器的用法：“馬上十點了，您洗個澡先睡吧，衣服放旁邊，等會兒讓小桃帶去洗衣房一起洗。”

外婆點點頭，打個哈欠，去卧室拿換洗衣服。

曹安重新坐到餐桌旁。

江桃用筷子撥撥還剩一半的面條，看着他的碗道：“給你添麻煩了。”

曹安：“主卧有衛浴，這邊的我平時也不怎麽用，真不算麻煩。”

江桃低頭吃面。

曹安能理解她的心情。

他們是相親認識的，各有各的工作，單獨相處的時間有限，不像一些校園戀或是同公司的職場戀，是在彼此熟悉之後才确認的戀情。

他能這麽快追到江桃，除了他确實得到了江桃的一些好感，更主要的還是她臉皮薄，他在好感的基礎上更強勢主動一步，她也就害羞地答應了。

答應歸答應，兩人的熟悉度還停留在相親階段，不可能一下子就親密起來，仍需要時間磨合，包括在磨合中發現彼此的一些缺點。

臉皮薄的人通常會更敏感，就像江桃能察覺路人對他的抗拒再為了照顧他的心情主動靠近他，她也會因為面對兩人家境的差距而不自在。

性格的形成與從小生活的背景有關，沒有任何人是天生的樂觀豁達。

曹安學生時期雖然沒有朋友，可他有關系融洽的父母、爺爺奶奶，反觀江桃，她從小沒有爸爸媽媽，哪怕外婆對她很好，她肯定也會在放學家長去接子女、家長會以及其他需要父母參與的校園活動等場合，一邊羨慕其他同學有爸爸媽媽，一邊承受同學們并無惡意的好奇或同情關注。

“我幫你們收拾東西時，你可沒有跟我見外，現在怎麽客氣起來了？”曹安一邊吃一邊調侃女朋友。

江桃小聲道：“那又不一樣。”

曹安：“哪裏不一樣？都是男朋友照顧女朋友。”

江桃想了想，區別道：“男朋友幫忙做些體力活很常見，把女朋友一家人接到家裏照顧屬于特殊情況。”

作為被特殊照顧的女朋友，她做不到那麽心安理得。

曹安：“我也不是故意搞特殊，這場雨完全是意外，我真放着家裏的空房不給你們住，反而送你們去酒店，你覺得這樣的男朋友合格嗎？”

江桃無法反駁。

曹安：“如果我這邊只是普通三居室，你是不是會放松點？”

江桃默認。

曹安：“可惜沒有如果，你交了一個在本市還算有錢的男朋友，只能慢慢習慣。”

江桃：……

盡管他依然保持着紳士的語氣，那話裏的強勢也洩露了一絲出來。

“快吃吧，吃完還要洗澡洗衣服。”曹安從她碗裏夾走一片肉，笑着說。

江桃頓了頓，又給他夾了兩片，雖然牛肉很好吃，可剛剛他給她分的也太多了。

吃飽了，廚房交給曹安收拾，江桃去公衛洗澡。

不得不說，曹安的審美真的很舒服，連衛生間也漂亮得讓江桃恨不得也馬上擁有一個完全屬于自己的這種空間。

先用毛巾擦掉頭發上的水珠，江桃換上一件短袖一條半身裙，本來在家裏洗完澡就可以直接穿睡衣了，可這裏是男朋友的家，曹安應該還在客廳。

穿好衣服，江桃開始吹頭發，長到胸口的黑發漸漸變得蓬松，鏡子裏的臉卻始終保持着剛洗完澡時的紅潤。

江桃不争氣地拍了拍自己的臉。

幾分鐘後，江桃一手打開門，一手抱着放着待洗衣物的盆子。

斜對面的餐廳沒人，江桃往外走幾步，就見曹安坐在沙發上，坐姿顯得他的腿更加修長。

“這邊。”

曹安的視線只在她臉上多停留了幾秒，然後就站起來，走到落地窗那邊。

客廳很寬，落地窗右側一角設置成了健身區，左側這邊挨着電視牆有一扇木制推拉門，進去就是一片五平米左右的洗衣間。

晾衣架上空空的，可能衣物都被曹安收走了。

“會用洗衣機嗎？”曹安站在江桃身後，語氣正正經經，聽不出是認真還是開玩笑。

江桃回頭瞪他。

曹安笑：“你說過，你很少做家務。”

江桃就想起剛相親時為了降低他的好感而撒的幾個謊。

她把洗衣盆放在大理石臺面上，拿起洗衣液看了看：“你那兩套濕衣服也拿過來吧，我一起洗。”

曹安：“這麽好？”

又是促狹的語氣，江桃扭頭道：“不用幫忙就算了。”

曹安沒說什麽，走開了。

江桃沒着急往洗衣機裏撿衣服，背靠臺面看向窗外。暴雨絲毫沒有減弱，一串串地撲打在玻璃上，遠處的翡翠湖與黑暗幾乎融為了一體。

可洗衣間這邊是安靜的，燈光明亮，簡單舒适的裝修令人心安。

伴随着一陣腳步聲，曹安去而複返，手裏拿着一個洗衣盆，擺到江桃那個洗衣盆旁邊。

江桃看見他去接自己時穿的那套，以及小姨夫的那套，兩件上衣，兩條長到膝蓋的短褲。

“內褲就不用你幫忙了。”

曹安打開洗衣機，先把這四件扔了進去。

江桃提議幫他洗衣服時根本沒想過什麽內褲！

現在聽男朋友這麽說，她忍不住澄清道：“我也沒想幫你洗內衣。”

曹安還保持着彎腰的姿勢，聞言偏頭，難得的視線與她持平。

江桃馬上別開臉。

曹安看着她蜜桃似的臉頰，擡起手，捏了捏她同樣紅的耳垂。

江桃被燙一樣避開幾步。

曹安：“別誤會，剛剛有只蚊子。”

江桃信他才怪，催他：“出去吧。”

曹安掃眼她的洗衣盆，最上面是她的短袖，下面肯定藏了女士內衣。

“我去看會兒電視。”

腳步聲離去，沒多久，電視機開啓，聲音迅速調低，卻足夠江桃這邊聽見。

江桃關上推拉門，屏蔽掉故意坐在沙發這邊角落的男朋友的視線，摸摸被他捏過的耳朵，開始洗衣服。

外衣機洗，內衣手洗。

江桃仰頭看晾衣架，無法想象曹安走進來，一擡頭就能看見她的胸罩的畫面。

“好像有人發你消息。”

低沉的聲音從沙發那邊傳來，江桃頓了頓，将衣物按回水中，擦擦手出去了。

曹安舒舒服服地靠着沙發，瞥她一眼，繼續看屏幕上的球賽。

江桃有些僵硬地穿過他面前的客廳，停在餐桌前，拿起手機。

是有好幾條消息，小姨問她們在酒店安頓好了沒有，方蕊關心她們小區的積水問題。

但最新的一條是曹安發的：對了，你們住在這邊時，我不會去洗衣房，以後外衣都交給你了。

江桃：……

好像該感謝他的體貼，可剛看完這樣彼此心知肚明暗示意義的話，她該怎麽重新穿過客廳，從他面前走回去？

甚至此時此刻，江桃都能感覺到曹安正在看着自己，用他那雙狹長犀利氣場極強的眼睛。

一分鐘後，曹安收到女朋友的消息：你可以回房睡覺了。

他笑了笑：怕你一個人害怕。

江桃：我沒那麽膽小。

曹安：好。

電視機被主人關了，腳步聲朝通向卧室的走廊靠近，半路卻朝餐廳拐來。

江桃攥緊了手機，飛快打開好姐妹的聊天框，用語音回複。

那人停在她身後，緩緩低下頭，溫熱的呼吸噴薄在她的後頸。

江桃心跳快得厲害。

“晚安。”

伴随着低沉暗啞的兩個字，腳步聲重新遠去。

江桃手一松，說了一半就卡住的消息發了出去。

等她反應過來要撤回時，方蕊的語音已經跳了出來。

江桃懊惱地想跺腳，準備繼續撤回前，她鬼使神差地将手機靠近耳朵，聽自己剛剛發的那條。

于是，她清清楚楚地又聽了一次男朋友的“晚安”，比耳邊的那聲更輕，更引人遐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