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手藝尚可]

擡頭看見來人,眉畔的臉頰“唰”的一下就紅透了。

誰能想到,一出門就撞見了方才談論的話題人物,并且自己還撞進了人家懷裏去呢?

眉畔連忙收回腿,忙不疊的福身請安,“見過世子殿下。”

元子青也是滿身的不自在,但大約是看到眉畔的表現,反而沒有那麽拘束了,咳嗽一聲,低聲道,“不必多禮。”頓了頓,又補充了一句,“我來給母親請安。”

眉畔便道,“王妃娘娘就在裏頭。那我先告退了。”然後就腳步匆忙的走了。

元子青站在門口,一直目送她走遠了,這才轉身掀起簾子,進了內室。

門口發生的事,福王妃早已瞧見。她原先只當兒子不上心,不過這會兒瞧見他的模樣,再加上巴巴的從東山寺趕回來,不敢多住幾日,态度已然十分明顯了。

福王妃放了心,再想到眉畔方才答應了自己,要多和元子青說說話,心中更是滿意。臉上卻是半分都不露,問了元子青在東山寺這幾日好不好,又問候了幾位大師,便讓他回去休息了。

福王妃沒有再用眉畔的事情打趣他,讓元子青大大的松了一口氣。加之方才看到眉畔,心中激蕩異常,在福王妃面前也有些心不在焉,便也主動起身告辭了。

結果出門走了不遠,便見眉畔正在前頭慢騰騰的走着。

元子青本以為她出來那麽久,早就已經回到首善堂去了,卻不曾想在路上遇見。加之她身邊又沒有旁人,不由心下微動。只是待要上前打招呼,又未免覺得太過唐突。

這種患得患失的心态,他自己也理不清楚。好在理清楚之前,他的腳已經仿佛有了自己的意識一般,朝着眉畔那個方向去了。

聽見後面的動靜,眉畔回過頭來,見是他,連忙站住了,笑着請安。

元子青的視線在她腳上輕輕飄了一下,斂眉問道,“可是有哪裏不舒服?”

眉畔連連搖頭,卻一句話都不說。元子青不會以為真的沒有事,便試探着問道,“可是崴了腳?”

眉畔微微睜大眼睛看向他,似是十分驚訝,然後才不好意思的點了點頭。

其實這是她自己想出來的招數。

福王妃糖讓她跟元子青搭話,這倒是容易,但自己要說什麽呢?若是說些不相幹的,未免奇怪,但若是表現得太親近,恐怕會讓元子青不喜。

恰好眉畔回想起自己上輩子真正跟元子青搭上話,彼此有相處的機會,正是因為崴了腳。那時她應邀前來做客,結果不小心崴了腳,還弄髒了裙子。這樣出現自然很不妥當,元子青便将她帶回了自己的院子裏,讓她将髒衣服洗過烘幹,又揉了藥酒。

這樣一來,時間自然短不了,難免就要說幾句話,說得多了,自然就熟悉了。

于是眉畔靈機一動,決定依葫蘆畫瓢。方才走路的時候,故意踩到一顆小石子崴了一下,走路的速度自然慢了下來,步子也有些不自然,果然就被元子青看出來了。

不過這裏距離他的院子也還遠得很,元子青當然也不好再把人帶回去。倒是可以返回去通知澄慶園的人,卻不知為何,他心中又有些躊躇。

元子青盯着眉畔看了一會兒,清了清嗓子,問,“可疼得厲害?”

“還好,只是不好走動。”眉畔道。

“這該如何是好?這裏距離首善堂還有些距離,你這樣要走到什麽時候?況且走得多了,怕是腳上本來沒事,也變成有事了。”元子青道。

他說完之後屏氣凝神,只等着眉畔請他幫忙去澄慶園叫人,畢竟這是最好的法子。然而眉畔卻只是低着頭一言不發。

元子青心中替她解釋道,許是在別人家,怕驚動了人讓人說閑話,所以才這麽小心。然而心底某個角落,卻是突然安穩下來了,他想了想,試探着道,“不如我送姑娘回首善堂?”

他說完之後就等着眉畔拒絕,卻不曾想她卻是回道,“那就有勞世子殿下了。”

這一下子元子青卻是有些無措。因為他也不知道自己能做什麽,最後只好試着伸手去攙扶眉畔。

眉畔也恰好将手遞了過來,兩人肌膚相貼的瞬間,彼此都感覺到了那種仿佛被輕微的電流通過的麻癢。元子青下意識的握緊了手中的柔荑,而眉畔也并未掙紮拒絕。

于是元子青就這麽扶着眉畔,一路慢慢的往首善堂走。

路上總不好一直沉默,眉畔便主動找話題,“我方才見世子殿下行色匆匆,可是才從外頭回來?”

元子青“嗯”了一聲,忽然有一種自己的心思全部都攤開在她面前的錯覺。若是她知道,自己去東山寺,不過是為了要躲着她,而結果又未曾躲過,非但沒有躲過,簡直是歸心似箭一般的跑回來,就是生怕她已經走了,怕不要笑話他?

好在她是不會知道的,元子青定了定神,又補充了一句,“去東山寺回來,所以來給母親請安。”

“世子爺去東山寺做什麽?”眉畔忽然擡起頭來看着他。

被她用那雙幾乎讓自己神魂颠倒的眼睛看着,元子青差一點連理智都找不回來了,他咬了咬牙,結結巴巴的道,“我身體不好,去東山寺小住,養一養身子。慈惠大師醫術高明,我每年都要去一段時間……”

他本來就緊張,加上在眉畔面前提起自己的身體,擔心她嫌棄,更是語無倫次。

眉畔卻認真的點頭,“原來如此。身子是大事,不可輕忽。慈惠大師是怎麽說的?”

元子青恍惚了一下,才道,“大師說仍是養着罷了。”

他的身體看了那麽多年,也不可能一下子就好,無非還是老樣子。其實年年去東山寺,不過求個安心。說起來,他今年本不打算去的,沒曾想眉畔一來,到底逼得又去了一趟。

想到這裏,元子青神色不由一黯。

他想起慈惠大師曾經給出的評語,他的身子好生養着,活到四五十歲也并非不能,只是……要想成家,綿延子嗣怕是十分艱難。雖然大師的話說得更加含蓄,甚至是背着他說給父母聽的,但元子青畢竟還是知道了。

他看着眼前的眉畔,心頭幾乎被突如其來的酸澀徹底掩埋。

老天爺何其不公,既然給了自己這副沒有未來可言的身子,又何苦還要給自己這樣一個人,讓自己望而不得,輾轉反側,痛苦難過?

他低下頭,之前的那些激蕩心情,盡數被收斂起來,不再留下一絲波瀾。假如自己注定了悲劇的一生,又何苦多拉一個人進來陪自己受那些煎熬?

她是那麽好,那麽好,好到值得有一個人珍重愛護,最重要的是,那人一定是身體健康的。

必定不是他。

握着眉畔的手突然松了些。眉畔并不知道他走神的時候想到了什麽,只是感覺到了他收回的力度,于是立刻輕哼了一聲,皺眉做出十分痛苦的模樣。

元子青吓了一跳,重新握緊了她的手。

眉畔忍痛朝他笑了笑,臉色雖然慘白,自己卻仿佛沒有多大的感覺。

元子青便覺得心口像是被什麽東西重重的敲了一下。

雖然理智知道該怎麽做,然而感情上,他卻覺得,自己無論如何放不開她。或者說,除了他自己,他不放心将她交給其他任何人。哪怕明知那可能對她來說更好。

這種自私的念頭讓元子青在心底将自己唾罵了幾十遍,然而抓住她的手,卻始終沒有再松開。

去首善堂的路再遠,也總有走到頭的時候。平日裏元子青只覺得這段路長,今兒卻仿佛一下子就走到頭了似的。以至于眉畔停下來的時候,他只覺得心頭一空,若有所失。

眉畔掙脫了他的手,低頭道,“這裏去首善堂不遠,不敢再勞煩世子殿下了。”

元子青知道她是要避嫌。這裏不比花園中,難免有人來往,要是讓人看到他們拉拉扯扯,就說不清了。但就算知道,心裏還是十分不高興。

她是在跟自己撇清關系嗎?

他板着臉道,“也好,叫人看到了不妥。你往前走,看到有人,便讓她們過來扶一把。回頭弄些藥酒來揉一揉,把淤血揉開了,才好得快。否則明兒起來更加受罪。”

“是,多謝世子殿下記挂。”眉畔福身道。

只是也沒有立刻就走,眼神在元子青身上轉了一圈,停在了他的腰側。那裏挂着一只荷包,瞧着邊兒都磨得發白,想是已經很舊了。

元子青注意到他的視線,下意識的擡手按住了那個荷包,低聲道,“這是母親做給我的,已經好些年了。”

福王妃平日裏忙,能做的針線有限,大部分還都是福王要用的,自然顧不上兩個兒子。好在元子青和元子舫各自有針線上的人候着,想要什麽都是有的。

但是元子青不喜歡那些人做的,就仍舊戴着這個,習慣了,也就沒想着換。這會兒被眉畔看到了,才突然意識到這荷包很舊了。

他只能幹巴巴的解釋道,“母親倒是說過要替我再做,不過被我推拒了。這個就很好。”

眉畔哪裏聽不出來他言語中的酸澀?福王妃那句話,恐怕只不過随口一說,被拒絕了也就不放在心上了。然而元子青卻始終戴着她做的荷包,顯然對母親濡慕至極。

想到這裏眉畔心中忽然有些不舒服。

她甚至沒有來得及仔細斟酌,便脫口道,“若是世子爺不嫌棄的話,民女……手藝尚可。”

說完之後她意識到不妥,連忙低下頭去,臉上一片火辣辣的,燒得厲害。

然而元子青卻仿佛吃了什麽靈丹妙藥,渾身都輕飄飄的似乎要飛起來。他努力控制着自己的嘴角,才沒有在眉畔面前失态傻笑,只能強作鎮定的道,“如此多謝三姑娘了。”

便算是将此事定下來了。

她替他做的荷包!

單是想一想,似乎都讓人歡喜得想要笑出來。

這回眉畔沒有再磨蹭,輕輕點點頭,便頭也不擡的往首善堂的方向去了。雖然走路仍舊很不自然,但速度倒是很快,讓一直目送她的元子青又是好笑又是擔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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