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 她的名字]

等元子青回過神來,叫他進去時,青雲才将重新熱過的藥端了進去。元子青也沒有問為何遲了這麽久,端起藥碗一口喝了,然後眉頭緊緊蹙了起來。

他其實并不喜歡喝藥。只是既然是這麽樣的一副身體,吃藥跟吃飯一樣,到現在已經沒什麽想法了。

喝完了藥,青雲道,“主子是要吃東西,還是去床上躺會兒?”元子青的胃口本來就不好,但凡出門回來更是什麽都吃不下。

元子青剛要說躺一會兒,轉念想到眉畔,便強自支撐道,“拿吃的過來。”

“哎!”青雲面上露出幾分喜色,飛快的走出去了。沒一會兒就端了一碗粥和兩碟小菜回來。他知道元子青吃不下多少東西,都拿了來看着反而沒胃口了。少準備一點,說不定都能吃掉。

而且,“這是關姑娘上回送來的小菜,說是她親自腌了裝在壇子裏的。今兒我去看過,應該可以啓封了,所以先拿來給主子嘗嘗。”

“哦?”元子青臉上的表情立刻好看了許多,拿起筷子夾了一點放在嘴裏。

因為他的口味淡,所以眉畔腌制的時候不敢多放鹽,吃起來除了爽口之外,幾乎沒有別的味道,讓元子青十分滿意,不知不覺便就着小菜将一碗粥都喝下去了。

青雲在一旁又是歡喜又是感嘆,自家主子遇到關三姑娘,也不知道是好是還是壞事。

但至少目前看來,還沒有不好的地方。

吃過了飯,青雲又建議他去花園裏走走。元子青略略猶豫,便答應了。今日他心裏實在是存了太多的東西,即便是去休息,恐怕也睡不着,不如就出去透透氣。

在隐竹園附近逛了一圈,回屋躺下。明明身體已經累極了,元子青卻感覺精神極度亢奮,無論如何也睡不着。他本想起床看書,但青雲堅決不允。看書總是勞神,病自然就更重了。

元子青只好躺在床上發呆。腦海裏的思緒無拘無束,并不固定要去思索什麽,只是自顧游蕩。而後忽然間,眉畔的臉出現在了腦海裏。

溫柔的,含笑的,羞怯的,蹙眉的,癡然的……一張張表情不同的面孔從腦海中掠過,但都屬于同一個人。最後,元子青的注意力又落在那雙眼睛上。

那雙黑白分明,仿佛寒潭一般幽深寧谧,卻在見到他的瞬間迅速鮮活起來的眼睛。

從第一眼就刻在了腦海裏,無法忘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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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什麽時候,元子青睡着了。

他感覺自己來到了一個陌生的地方。周圍是一大片的桃樹,樹上正開着灼灼桃花,每一陣風吹來,花瓣便飄飄灑灑的落下,簡直如同人間仙境,美得令人屏息。

在這一片桃花樹之上,似乎籠罩着一層似有若無的霧氣,讓元子青只能夠影影綽綽的望見周圍的環境,卻始終看不清晰。

他辨不清方向,只能在桃花林裏胡亂的走,步伐越來越急切。然後他想起來了,他在找……

他在找什麽?想不出來。但元子青仍然飛快的往前走,只要讓他看見,他一定能認出來自己要找的東西。

走了一會兒,就在元子青覺得桃花林無窮無盡,內心開始焦躁不耐時,卻陡然發現,周圍的霧氣都淡去了,眼前原本朦胧的事物,就這樣一點一點清晰起來。

不知道什麽時候,有個人出現在了他的前方。

那是一個身姿窈窕的女子。從元子青的方向只能看到她的背影,但他一下子就認出來了。那是他要找的人!

但她是誰?元子青不知道,他甚至連自己是誰都忘了,只知道自己一定要找到她,抓住她。

她快步往前跑去。在由自己掌控的夢裏,他的身體似乎突然變得健康,動作矯健利落,三兩步就來到了那女子身後。

女子站在一株桃花樹下,微微仰着臉不知在看什麽。不時有風帶來花瓣,沾在她的發間衣上。

元子青對她伸出手。然而明明近在咫尺的人,卻仿佛忽然間又變得遙遠起來,即使伸直手臂也觸碰不到。

元子青心頭若有所思。

我該叫她的名字,他想。然而他卻無論如何想不起對方的名字到底叫什麽,最後甚至想得頭痛欲裂。終于,一個埋在腦海伸出的名字突然閃現,他抓住了這一閃而逝的靈感,高聲叫道,“眉畔——!”

站在前面的女子倏然轉回頭來,她有一張微微笑着的面龐,一雙幽深如寒潭的眸子,仿佛隔着千百時空,與他對視。

元子青猛然睜開了眼睛。

是個夢。他清晰的意識到了這一點,然而夢裏的急切和悵然若失卻并未從身體裏消退,反而變得越來越清晰。他甚至産生了一種難以言明的沖動,希望此刻就能夠看到她。

但那當然是不可能的。元子青在床上躺了一會兒,等到心跳和情緒都漸漸平複,才坐起身。

他沒有驚動守夜的青雲,只是披衣下床,走到窗前的桌邊坐下,點上了燈。

搖曳的燈火将面前小小一片地方照亮,元子青就着燈光鋪開了紙筆,筆走龍蛇,快速的将夢中的那一幕畫了下來,仿佛這樣,就能将夢中的那個人留下了。

一幅畫畫完,外面的天色也已經發白了。元子青怔怔的看着遙遠的天際,朝陽從無到有,一點一點的升上天空。而後,光芒萬丈,仿佛将整個世界都染上了動人的金色。

就在這朝氣蓬勃的早晨,元子青心中卻感覺到了一種莫可名狀的悲哀。

他很少能夠感受到周圍的環境。花開也好,花落也好,春天也好,冬天也好,早上也好,晚上也好……對他來說,一切并不是那麽明晰。他像是被隔離在整個世界之外。因為他曾那麽清晰的明白,這些是不屬于他的。

早上的太陽光并不刺眼,元子青怔怔的看了許久,直到青雲起身的動靜傳來,這才猛然驚醒。

他低下頭,才發現自己手中還緊緊握着毛筆。而面前重新鋪開的潔白宣紙上,密密麻麻落着兩個字——

她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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