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8 梅花糖糕]

雖然曲寬保證元子青的身體不會有問題,但事實上,在眉畔看來,他卻是一天比一天糟糕的。

曲寬對此的解釋是:這是在順應冬日的節氣,生氣漸漸變淡。同時他也保證,在自己的調理下,元子青肯定能夠保持一口氣度過這個冬天,等開春了就好了。

眉畔怒視他,“你之前沒說過還會有這樣的折磨。”

她本以為治療結束,元子青就會慢慢好轉,結果現在看着反而比從前還不如了。進入臘月之後,更是連床都不能下,整個人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消瘦下去。

而曲寬對此的治療,竟然是讓人在屋子裏壘了土炕,讓元子青睡在上面。

到這時候,他的節氣說在眉畔這裏,根本已經成了胡說八道一般。尤其是每次進出元子青的房間,青雲看自己的眼神,更是讓眉畔羞愧不已。

然而除了信任曲寬,她也什麽都不能做。

這樣的日子對眉畔來說,根本就是一種煎熬,她每天守在病床前,甚至察覺不到時間的流逝。

轉眼一個月過去,舊歲過去,新年開始。

曲寬說這是除舊迎新的好日子,于是就在這新舊交替的夜晚,給元子青紮了好幾個時辰的針。結果第二天一早,眉畔就發現元子青的氣色好了許多。這立竿見影的效果,又要她對曲寬刮目相看了。

他又能坐起來跟眉畔說一會兒話了。曲寬檢查過後,說是已經無礙,繼續調養即可。眉畔立刻将對他的不滿都說給元子青聽,“我竟不知世叔也會騙人,他之前可沒說過還會這樣兇險。”

有兩天元子青甚至昏迷過去,無論如何都叫不醒,把眉畔吓壞了。

元子青道,“其實曲神醫對我說過的。是我怕你吓着,所以不讓他告訴你。反正也只幾日功夫,這不就好了嗎?”

眉畔聞言驚訝的睜大眼睛,“你為何……”

不過她沒有問下去。元子青為何,她是知道的。如果是她自己,恐怕也會隐瞞。雖然不能提前知情,到時候會被吓一跳,但總比提前知道了,連着幾個月提心吊膽要好得多。

只是到底還是覺得不快,“你別說,我替你說如何?你都是為我好,不想讓我擔憂。可你有沒有想過,我一想到這段時間你心裏存了那麽多的事,卻一件也不曾告訴我,又多難過?”

“眉畔……”

“我以為我們共患難過,我是你認可的妻子,無論什麽時候都能站在你身側,陪你一起面對。如果你……”眉畔一開始時還只是就事論事,說到最後卻幾乎崩潰,“如果你不信我,又何苦騙我?”

她對這樣的事,始終有很深的心結。元子青也察覺到了,他此番這麽選擇,何嘗不是要試探眉畔?他希望她能過地輕松些,從前的日子她過得太辛苦了,但往後有他護持,至少一生安穩無憂。

但從眉畔的态度來看,顯然是不能接受的。

他也爽快認錯,“是我不對。我并非有意,只是心疼你罷了。我聽行雲說,好些日子你都睡不安穩,夜裏被噩夢驚醒。好容易治療結束,你能睡個好覺,若是知道了,恐怕還會繼續懸心,我又于心何忍?”

他伸出手撫了撫眉畔的面頰,低聲道,“為我這病,你倒也像大病了一場。”

無論如何,讓眉畔擔心,總是因為他的無能。他有時……也想在眉畔面前,顯得有男子氣概些,而不總是那個固定的,病怏怏的形象。所以他才像承擔更多東西。卻到底還是……

元子青搖了搖頭,低嘆,“我不知是多少世修來的福氣,才能遇上你。可你遇上我,恐怕是倒了八輩子的黴。”

跟着他,眉畔仿佛從沒有過過一個安穩日子。有時候他自己都厭煩了,放棄了,她卻還是不肯。元子青都不知道,她是從哪裏來的那麽多動力和信心。

眉畔縱然還在生他的氣,聞言卻再忍不住,“撲哧”一聲笑了出來。“哪有你這樣說話的?你倒把自己當什麽了?別人都是變着法兒要自誇,你倒好,這樣自貶。”

說完又忍不住斜睨了元子青一眼,以帕掩口,眨着眼笑道,“放心吧,縱使真是倒了八輩子血黴,我也認了。”

元子青也被她逗得笑了起來。輕輕将她的頭按在了自己心口。

因為怕冷,他穿得很厚。但即便是這樣,眉畔也能夠清晰的聽到他的心跳,擂鼓一般的響在自己耳畔,将周圍所有的聲音全部都擠走了,只留下這一種:砰——砰——砰——

她閉上了眼睛,“我希望能與你同甘,更能與你共苦。這一次也就罷了,往後若是再瞞着我,我就真的生氣了。”

“這還是沒有真的生氣?”元子青調侃道,“方才你的樣子吓我一跳。”

眉畔輕輕的從鼻子裏“哼”了一聲,不說話了。

也許是房間裏實在是太溫暖,也許是他的心跳聲太有力,總之她這麽閉着眼睛靠了一會兒,竟不知不覺的就睡着了。

元子青察覺這一點,忍不住擡手點了點她的鼻子,小小聲的道,“逞強。”

可逞強也逞強得那樣可愛,那樣讓他心疼,心軟,心動。

這個人就像是老天爺特意給自己送來的。

元子青調整了一下姿勢,讓眉畔和自己都靠得更舒适,然後也閉上了眼睛。

這一覺睡得很沉,沒有任何雜念,更沒有夢境。仿佛才剛剛閉上眼睛,就又被其他聲音給驚醒了。元子青睜開眼睛,眉畔也才堪堪從他懷中坐起身。

因為是半張臉靠在他懷裏,所以那一半臉頰壓得紅豔豔的,上面還有一兩條衣服褶皺的印記,看上去十分可愛。元子青忍不住笑了一聲,然而笑到一半,臉色就扭曲了。

原來方才眉畔一直靠着他的肩,這會兒又酸又麻,就像是有無數只螞蟻在裏面叮咬,動一動就讓人受不了。

“壓到你的肩膀了嗎?”眉畔連忙關切的問,又道,“你方才應該将我叫醒的。或是把我随便放在哪裏也好。行雲說我睡着了不易吵醒。”

元子青眼神柔和的道,“給你靠靠不值什麽,只是一會兒罷了。”

眉畔被他說得臉紅。——即便兩人的關系一再進展,但她卻似乎一直沒脫了這個毛病。即便有時候壯起膽子主動靠近她,臉頰也依舊是紅豔豔的,十分好看。

“我給你揉揉吧。”她說着就要伸手。

元子青連忙讓開,“不必、不必,緩一緩就好了。”這酸麻最是不能揉,緩一會兒也就好了。越揉反而越難受。連說了兩個不必,可見元子青的驚慌。

眉畔原本還有些意外,轉瞬就想明白了,只一雙眼睛含着笑看着他,倒讓元子青自己不自在了。

“什麽味道,好香。”沉默了一會兒,元子青忽然道。

雖然是轉移話題,但他的确也聞到了淡淡的幽香,想了想,補充道,“應該是花香。”

“怕是院子裏的梅花開了。”眉畔說着站起身,走過去将窗開了半扇,讓元子青往外看,“你看那株白梅,是我爹親手種的,只因娘最喜歡白梅。”

元子青“嗯”了一聲,問,“那你喜歡什麽?”

眉畔反應過來他的意思是将來也為自己去種,才剛剛褪下的紅霞又回到了臉上。她假裝沒有聽懂,“我是個俗人,只喜歡吃梅花糕。娘親手做的,又軟又糯,又香又甜……卻也不膩,十分清淡可口。”

說到最後,已是有些悵然。

那都是好多好多好多年以前的事了,多到她不去仔細算,竟想不起來的地步。

元子青當然不知道她的惆悵,只以為是提起父母傷心,便道,“你是你娘的女兒,縱然沒學得十分功夫,八九分總有。——這梅花糕你會做嗎?”

“會倒是會。”眉畔謙虛道,“只是味道就差得多了。況且許多年沒做,怕是手生。”

“無妨。”元子青嘴邊噙了一朵笑意,“我忽然想吃了。”

眉畔眨了眨眼,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她認識元子青以來,這是頭一次聽他說想吃什麽東西!以前他雖然也按着一日三餐吃,但多是寡淡無味的東西。後來略好了些,也是安排什麽就吃什麽,從沒有說過喜歡或是不喜歡。

愣怔過後,她立刻高興起來,“我這就去做。”

出門時碰見了曲寬,眉畔心情好,招呼他道,“世叔,世子方才說想吃梅花糕,我去采梅花,你要不要也嘗嘗?”

“想吃東西了?”曲寬眉一挑,“這是好事。陽氣生發,他的髒腑正在恢複,才會想要吃食物進補。”他興致勃勃的道,“回頭我開個食療的方子,三餐就按這個準備吧。”

“那藥還吃嗎?”眉畔期待的問。

曲寬道,“自然要吃。病去如抽絲,哪裏有那麽快就能好?”

眉畔便不說話了。她其實也是替元子青多問一句。他不喜歡喝藥,對眉畔來說,是獨屬于她的小秘密,自然不會說給別人聽。若是能早些不喝藥,想必他心裏也會高興的。

不過既然不能,那就還是健康最重要。

眉畔心裏偷笑着想,還能多看看他每次不想吃又非要裝作不在意的別扭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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