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為求來年風調雨順,皇帝提筆在紅紙之上,龍飛鳳舞地寫了個福字,讓太監高挂起。

待衆人入座後,一排宮女端酒而來,紛紛在桌上杯斟滿。

段宸望向不遠處蘇禾,如今見她與太子有說有笑的,竟如此不暢快,終是端起了杯,起身朝向那處。

“段宸敬太子妃,如今從昏睡中轉醒,為幸事,望往後安康。”

太子為段宸的皇表兄,他也理應稱蘇禾為皇嫂,而今時他卻無法脫口說出。

段宸不想認這個稱呼,将酒飲下。

蘇禾聞聲望過去,與那人凝視,每每看段宸的眼,她都覺得不舒服。

不過這酒嘛,她自幼生活清苦,記憶裏更沒碰過酒,也不知自己酒量好不好。

但酒為助興之物,必定也是好喝之物,當着衆人之面,不能不回,蘇禾便起身端了酒杯,“多謝文軒王吉言……”

話還未到盡,手中酒杯被身旁的段鶴安取走,蘇禾一愣。

段鶴安看向不遠桌宴旁的段宸,将酒杯在指尖轉撚,微揚唇角道:“蘇禾身子虛,尚飲不得酒,此杯,孤便代過了。”

段鶴安雖唇角帶笑,眼底卻滲着冷意,飲下酒來。

段宸見他飲酒放下杯,故作随意一笑,“如此也好。”

二人看似和氣,皮笑肉不笑的,讓蘇禾有點寒,這酒喝得還冷場了。

直到宴上來了歌舞助興,蘇禾才感覺氣氛自在些,看着舞姬身姿婀娜,衣袖翩翩,樂曲悅耳。

蘇禾心裏癢癢,她也是會舞的,母親在世時,手把手所教,記進了心裏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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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她雙腿恢複之後,得機會也想舞一曲作樂。

蘇禾瞥眼空酒杯,側目看向段鶴安,一時興起,問道:“殿下,我以前酒量如何?”

段鶴安頓默片刻,回道:“略少。”

阿禾酒量淺,醉了會說胡話的,說的每一句都是他特厭聽的,呓語的也是他人名字。

他不喜歡,并且會發怒。

蘇禾又問道:“那殿下酒量呢?”

段鶴安頓了下,好笑道:“能醉倒幾個阿禾。”

蘇禾抿抿唇,“好嘛。”

應罷,她端起桌上着金紋碗,鮮湯入口,酒是不行了,鮮湯是她能喝好幾碗。

誰知指尖一滑,金色湯汁灑落下來,衣襟上濕了一片。

見此,段鶴安很快就将她手中碗接過來,眉頭微低,“可燙到?”

衣裳上盡是湯味,蘇禾微癟嘴,發上流珠搖曳,湯是溫熱的,不燙就是可惜了一碗好湯,她都才喝一口。

段鶴安捏着她那小手,沉聲喚道:“阿禾。”

“哎。”

蘇禾這才擡眸看他,輕聲回道:“沒燙到,可新衣裳髒了。”

這衣裳她付出了幾天的代價呢,哦豁,白費了。

段鶴安看着她的手,似乎也沒紅起來,道:“不燙便好,衣裳讓人做新的就可。”

正此時,明殿鳳座上,景皇後察覺到二人異常,将目光轉向蘇禾,一身淡色衣裳上染了湯汁。

“兒媳怎麽弄成這樣了?”

蘇禾這模樣着實狼狽,微微低頭。

皇後淺笑,總不能宴到一半就回去吧,幾分無奈。

正巧永安宮離得近,說叨幾句後,便親自領着蘇禾去換身衣裳。

永安宮路上,皇城紅牆綠瓦,雖霜雪未融,但看得出華貴繁榮,地界極其寬曠,來來去去皆需乘辇。

蘇禾不禁張望幾番,在東宮裏這麽久,也沒出來好好瞧過皇宮。

皇後見此,心知如今的蘇禾什麽都不識得,皆忘了,為了緩和氣氛,她與蘇禾拉起了家常,和善親切,說起太子幼年趣事。

蘇禾聽得一怔一怔的,不曾想太子年幼時在北漠軍營裏苦過了幾年,還以為他一直都金貴着呢。

皇後一向喜歡女兒,一連生三子,也沒等來女兒,既然如此,兒媳也是一樣,自然也是歡喜蘇禾的。

蘇禾為太子妃也近兩年了,在此之前,面面俱到,樣樣都做的很好,也時常來永安宮,但總有層隔閡,說不清道不明的。

自蘇禾昏迷後,太子明面是和和氣氣的,私下卻暴戾無常,東宮也冷寂不少,如今蘇禾轉醒,太子不想納妃,那便等等再說吧。

她與皇帝皆不想管此事。

到了永安宮,蘇禾換下那身衣裳,濃重的鮮湯味,聞久了也膩得慌。

景皇後房外等了半會,便見蘇禾從裏出來,這身衣裳還真襯她。

衣裳穿整潔後,二人未有停留,便回重華宮宴上去,除夕多的是玩樂還沒看,蘇禾腿腳尚未恢複,但乘着辇也不礙事。

正巧行到宮廊處,一抹淡青色身姿出現在不遠處,她氣質淡雅,身形略高,前後跟着宮女太監,卻自行抱着一把紫檀琵琶。

女子見到乘辇而來的皇後二人,她緩緩停下蓮步,柔和的目光輕瞥到蘇禾,掠過悅色。

金辇停下,女子抱着琵琶福身:“臣女林容笙見過皇後娘娘,太子妃。”

聽言,蘇禾心間微縮起,林容笙,這三個字如雷貫耳,正是與太子有過婚約的丞相之女。

景皇後看向她懷中琵琶,親和問道:“容笙你這是?”

林容笙柔雅一笑,“借年夜宴的機會,給皇上皇後獻曲。”

景皇後眉眼微彎,“有心了,怎不乘辇?”

“臣女便想着走走也是好的,暖身子。”

蘇禾暗暗瞥着林容笙,容色英美,雙眸似水,一副大家閨秀的做派,細賞五官,竟有三四分與她相似,只不過蘇禾豔媚許多,而林容笙清冷脫俗。

蘇禾不禁抿下唇,似乎林家千金與皇後些許親密,她此刻有種冒牌見正牌的感覺,怪不自在的。

林容笙瞥向蘇禾,話語頭轉過來,“前些天便聽聞了太子妃蘇醒,乃喜事幸事,臣女一直都想來看望。”

一直想來看望,皆被太子擋下,實在是一面也見不着,林容笙心中無奈。

蘇禾抿出一絲笑,也不知這林家千金話中意思,但她覺得以前她們應該有很重的過節……

“多謝林小姐關心,我身子羸弱,這月餘來難見他人。”

林容笙微颌首,親和道:“改日,臣女帶些專補身虛的藥,來東宮看望太子妃。”

蘇禾張望了下景皇後,神色自若,她若拒了是不是不好,盡管關系尴尬,會會林家小姐,她也不懼。

蘇禾淡笑應下,若林容笙真是送東西來,她可不敢吃。

随後,三人一同往重華宮而去,和和氣氣的。

林容笙時不時與蘇禾搭話,弄得蘇禾心裏打鼓,摸不清她什麽态度,這個大小姐這麽和善嗎。

回到重華宮中,林容笙懷抱琵琶,蓮步入殿,舉止優雅,為衆人獻曲。

蘇禾眉頭輕蹙,宮女攙着她回到座上。

段鶴安輕掃蘇禾身上衣物,母後給阿禾尋的這身衣裳,顯得她腰肢纖細幾分,雖嚴嚴實實的,絲毫未露,但襯得身段凹凸有致。

段鶴安緊抿了唇,阿禾身段給他一人看就好了,不必如此顯身材。

蘇禾見他神色微凝,不禁問道:“怎麽了?”

瞥了眼殿中彈琵琶的林容笙,是因為她嗎?

琵琶聲聲入人弦,不得不說彈奏極為悅耳。

段鶴安卻将蘇禾雙手捂着,溫和道:“冷不冷,一會回去穿孤的大氅吧。”

蘇禾抽回手,道:“外面還出了暖陽,不冷。”

他那大氅才不适合她呢,這太子已經夠不避諱旁人了,這還讓她穿着他的衣,大搖大擺的回去嗎,太招搖了。

況且這林家千金看到了,還不得再記恨上她。

蘇禾往宴桌旁挪去,她什麽都還沒開始得吃呢,端起筷子,沉迷菜肴,掩嘴細嚼。

段鶴安微嘆,貼靠過來,重新給蘇禾盛了碗香菇湯。

正此時,宮女端了盤辣味香溢的宮爆雞丁放在桌宴上。

見此,段鶴安眸色凝起,立即道:“端走。”

“等等。”

蘇禾将菜攔下,這個分明很好吃,為何要端走,她探筷過去夾起雞肉,正要往口中送。

手腕卻被段鶴安握住,蘇禾微惑看向他。

“阿禾尚有忌口,少吃辛辣。”

蘇禾癟嘴望着那色澤紅亮的雞肉,飄着辣香,“可是很好吃,讓我吃一塊吧。”

段鶴安微頓,輕聲道:“待身子好些。”

蘇禾低落下來,将雞肉放進太子碗中,索性道:“那太子吃吧。”

段鶴安臉微僵,眸中掠過難色,微微一笑:“孤不吃。”

蘇禾眨眼不解道:“為何?”

段鶴安掩唇清了下嗓子,“便是不吃。”

蘇禾頓默一下,思索道:“太子殿下可是挑食?”

挑食不是好習慣呀。

段鶴安不自然的撇開了臉,似乎有什麽難言之隐,卻只是道:“不喜這道菜而已。”

蘇禾應道:“不喜就是挑食嘛,可真的很好吃。”

她夾起太子碗裏的雞肉,想自行吃掉。

段鶴安見此,将她攔住:“阿禾不吃辛辣。”

蘇禾蹙眉,他不吃也不給她吃!

這一來二去的,心間不滿起來,蘇禾一賭氣就喂到太子口中。

只見段鶴安頓時僵住,眸色掠過懼意,溫儒爾雅的面容已可見的速度泛紅起來,額頭上布滿細汗。

蘇禾微愣。

段鶴安臉色略沉,倉惶地将雞肉吐在餐帕上,他紅着臉,褐眸望向蘇禾,幾分委屈。

頭重腳輕,咚地一下壓倒在蘇禾身上。

蘇禾心頭猛顫一下,抱着沉重的段鶴安。

這…這這是怎麽了?

她連忙喚他:“殿下…!”

聽見動靜,一時間琵琶聲停下,衆人皆驚朝太子而去。

段鶴安頭越發昏痛的,本能地抱住慌張的蘇禾,滿頭大汗地蹭她的脖子。

“阿禾…”

他不能吃辣啊…

段鶴安的汗都沾上了蘇禾的臉蛋,他滿面通紅,渾身燙得緊。

蘇禾無措起來,望着太子的模樣,竟覺有些熟悉,忽然一抹記憶片段擠入腦海裏,她身子僵住。

如這般一樣,段鶴安同是緋紅的容顏,氣息火熱,壓于她一下又一下,相互重合。

記憶的一閃而過,讓蘇禾太陽穴傳來一陣暈痛。

翎王段鶴之走來,想将太子從蘇禾身上扶過來,可他抱着皇嫂不撒手。

随即,太監慌忙下去傳喚禦醫。

一聲聲輕喚把蘇禾拉回現實中來,回神過來時,衆人已圍了上來。

“皇嫂?”

見太子這番燥紅的模樣,段鶴之心裏有了數,頗有幾分無奈道:“皇兄…可是吃了辣。”

太子段鶴安自來有吃不得辣的毛病,凡是入了口,皆會頭疼腦脹,會渾身燥熱出大汗,不過睡一覺便好,所以太子的膳食中一律不許出現辣椒。

蘇禾不知所措,低聳着眉,點頭:“是。”

殿中衆人些許無奈下來,龍座之上的皇帝單手扶額,好在只是吃了辣,險些将衆人吓到。

蘇禾小心翼翼地望着衆人,還有帝王夫婦神色,懷裏趴了個段鶴安,她也站不起來,心頭慌張得很,也不清楚太子這是怎麽了。

段鶴之見蘇禾不安,解釋道:“皇嫂莫慌張,皇兄他…冒一身大汗後便會好。”

遠處桌宴上,段宸目光落在蘇禾容顏上,心緒微沉。

作者有話要說:某太子:有點點辣椒過敏。

蘇禾:你這哪是點點,簡直是醉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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