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阗憫退了左右,只身走到無人的地方,一拳擊在樹上,疼痛激醒了大腦,他咬着牙冷笑了聲,突然驚覺身後有人,身子彈了起來。

“別緊張,是我。”舒桐一張臉說不上好看,但卻讓人十分舒服,在鎮北軍中也極有威望,是阗風生前倚仗的前鋒。

他一到便心疼地看着阗憫的手,“不痛快了?”

阗憫紅着眼瞪他,他卻不以為意,上前攬了阗憫肩膀,“我陪你做那慫貨。”

兩人打小便認識,舒桐年長三歲,是阗風在戰場上撿到的孤兒。幼年的時候兩個孩子在軍營打打鬧鬧,舒桐總是護着阗憫,不真動手。直到舒桐長大,為報阗家的恩,便一直留在了軍中。軍營裏只有兩人年歲相近,便有什麽說什麽,無話不談。阗憫雖然嘴裏不叫,實則把這個外姓人當親哥一般。

“這事跟你有什麽關系,這慫兒子得我來做。”阗憫揉了揉手,龇牙咧嘴地叫起疼來,在舒桐袖袋裏翻出金瘡藥,自行敷了,又放回去。

“你若去官了,我也陪你養老。正愁沒過上輕松日子,日後讨個媳婦,也是不錯。”舒桐說得雲淡風輕,仿佛那昨日的厮殺只是他人生的一頁紙,翻翻就過了,“若我留在鎮北軍,你這性子沒個人看着,不消三五年,就得收屍。”

“那可是你的前程。”阗憫對他的話并不買賬,只要他兵權一交,皇帝論功行賞,舒桐升個從三品也是穩當的。

“怎麽跟個婆娘似的,啰嗦。”舒桐送了他一句,阗憫他得守着,老将軍已經去了,他見不得他再出什麽岔子,回去縱然是清閑享樂最好,可他總覺得,王府不是個太平安穩的地方。“七王爺的風評一向不好,據說……”

阗憫白了他一眼,呸了一聲,“少在那嚼舌根子,下面還帶着把呢,就當上了長舌婦了?”舒桐說的他又怎會不知道,見着岫昭之後又更确定了些,心裏隐約有些抵觸,只遠沒到擔心的程度。

“好,不說就不說,你心裏也得有個譜。”舒桐看着阗憫那逐年長開的眉眼,擔憂也沒減少半分,回來這一路經過的城鎮,瞅着阗憫的少女數不清數,那七王爺又不是瞎子。二十二了也沒半點成婚的意思,恣心縱欲,整日沉溺男色,在同輩子女裏也是朵奇葩,偏偏誰都管不了。

阗憫擺擺手,比起這個,他更擔心皇帝的态度。是否真如岫昭所說,交出兵權就能安生幾年?日後他重回鎮北軍的可能性又有多大,阗家就剩他一個,除了去軍營,他着實不知道還能做什麽,他的世界,仿佛就只有那麽窄的一片,“回去你先別辭官,看看再說。”

“小祖宗,你可就別管我了。”

阗憫見說不動他,也不再勸,回軍中點了些人手,縱馬朝皇城而去。

行路一個時辰,舒桐叫住阗憫,“前面茶鋪休息一下吧。”

阗憫下了馬,看了看天色,小雨不知何時已經停了,空中浮着一片淡青色的雲。茶鋪裏稀稀拉拉坐了些行商,椅子上擱着些包袱。見着有人落腳,朝阗憫等人的方向多看了兩眼。

“您是……”角落裏的少年人此刻直起了身,他走到阗憫跟前,身高與阗憫相仿,眉目間透出一股肅穆,卻是城門口的那個軍戶少年。

舒桐皺了皺眉,上前半步橫在了兩人之間,阗憫行軍布陣天賦過人,可待人處事,卻比普通小孩還差,這會兒他也只是毫無防備,站在原地等少年開口。

阗憫的模樣有六成像阗風,少年只覺得眼熟,也拿不準他身份。他自出城時聽到阗風陣亡的消息,就不管不顧地朝這方奔了過來,他頭腦發着熱,也沒多想來做什麽的,只想着送阗将軍一程。

舒桐細細看了少年模樣,依稀有些記憶,只一時憶不起來,“許……”

“我是許達。舒将軍還記得我?”少年眼眶一熱,突然落下淚來。他三年前偷偷送阿爹出征,一路跟到了北方前線,被蠻子探子抓了正要處死,舒桐的先頭部隊正好救了他,帶回了鎮北軍。

阗風卻沒怪他,也沒處分他阿爹,只笑着摸了許達的頭,說了句,“長大再來,我等着你。”他現在長大了,卻見不着阗風了。

舒桐點了點頭,喉嚨裏突然梗了,“他是老将軍的兒子,阗憫。”他憶起三年前的歲月,跟現在的光景,覺着夢一般地虛幻,少年用那稚嫩的嗓子說着,“将軍等我,我一定來。”

阗憫那時為全軍斷後,并不知道這樁事,只看着他與舒桐認識,也沒多問。許達突然朝阗憫跪了下去,阗憫一驚,“你這是做什麽?”

“阗将軍請收我入鎮北軍。”

阗憫看了看他,開口道,“你才多少歲,真當我這兒缺人嗎?”

許達聽得他有拒絕的意思,忙道,“虛歲十八,只是模樣生得小些。”

“回去,不收。”阗憫皺着眉,看了看舒桐。這少年竟然比他還年長一歲,但既然家中已有人從軍,他又怎能收他。

“我出門的時候已經跟家裏說好,家裏也已同意了。”許達不依不饒,“舒将軍也知道,以前老将軍是同意的。”

“我爹……”阗憫頓了頓,見舒桐垂着眼沒有否認,點了下頭,“回頭問問他家去,別是偷跑出來的。”

“将軍可是同意了?”少年一喜,忙跪下磕了個頭,阗憫沒拉住,扶了他起來,“你跟着我也……前線怕是不能去了。”

許達茫然地看着這位少年将軍,突然耳旁一陣尖嘯,他順手一抄,五指竟抓住一節短箭,還沒回過神,又是幾支箭射了過來。

許達平日在家也練過些功夫,見着變故雖有些驚,但也勉強能應對。口中吼了聲小心,又揮手擊落兩支短箭。那短箭被他一拍,失了準頭,斜斜地插入泥裏。

阗憫在許達身後,當即抽了佩劍,将人往旁邊一推,“躲着去。”

“我不。”許達急道,挺了身子又躍了出來,“将軍!”

少年見阗憫身後七八支短箭連射而來,撲了上去,竟想用身子替他擋箭。阗憫回身拍落多數短箭,卻還是有一支插入了許達肩胛,他朝舒桐使了個眼色,舒桐會意,一聲喚了随行将士,将茶鋪圍了起來。

突襲的人并不多,茶鋪裏的兩人不多時就被阗憫的輕騎拿下,剩下一個向東而逃,舒桐當先追了出去,回頭道“阗憫你給我原地等着。”

“切,你一人想拿頭功?”眼見舒桐追遠,阗憫解了戰馬缰繩,翻身上馬一夾馬腹,“傷了人還想跑?”

沒追出多遠就趕上了舒桐,阗憫手裏拎着杆槍,越過他時忍不住蹦了一句,“我先了。”

阗憫追了半柱香時分,那蠻子專往密林裏繞,在馬上反而發揮不出優勢。眼見要追上刺客,阗憫遞出長/槍,那人卻突然回過頭,雙手抓住槍尖,人被阗憫的槍頂得雙腳離地,不住後退,一雙手卻握得死緊,滴下的血飛濺到阗憫的白馬上。

阗憫冷笑一聲,心道看你有多能耐,喝了一聲,白馬通靈,撒開蹄狂奔起來,阗憫一心要殺了這蠻子,前沖之力巨大,又向那蠻兵的胸口進了幾分。

突地那蠻兵松了手,跌到地上,阗憫前沖之勢不止,數十米才勒住馬回轉。只聽得一陣狂笑聲,那蠻兵口吐鮮血笑得猙獰,“總算引你來了,這是天意。”

阗憫一驚,暗道不好,一緊缰繩,白馬跑動間突地一聲嘶鳴,被繩索絆倒在地。阗憫從馬上飛落,到地面時用手一撐,膝蓋卻疼得站不起來,這才發現枯葉叢中滿是兩寸來長的鐵釘,那蠻兵握着刀,按着胸口邊咔血邊走了過來,“王啊,保佑我手刃仇人!”

阗憫冷汗直流,手上膝蓋都被血染紅,他拔出嵌在釘子叢中的手掌,去握一旁的槍杆,卻怎麽也使不上力。那蠻兵看着他打顫的手,笑得更放肆,"怎麽,你也有提不起槍的一天?小崽子,這就送你去見你老子去。"他舉起刀,眼見着就要一刀把阗憫劈成兩半,卻見阗憫目光冷靜得不似一個常人。阗憫左手袖口滑出一截鐵筒,精致得只有手掌大小,蠻兵瞪大了眼,他曾在王的桌上見過,那麽眼熟……就這一瞬,一支短箭穿過胸口,威力不減,直沒入身後的樹幹裏。

阗憫突然長身而起,手中那杆槍向前一送,把蠻兵捅了個對穿,繼而狠道,“去給我爹陪罪吧。”

舒桐趕到的時候,被阗憫的慘樣吓得不輕,阗憫手肘抱着槍,槍的一頭插在蠻兵胸口上,那屍體還汩汩冒着血,阗憫臉色慘白,半身的血,只撐着沒倒下去。地面上更是一片狼藉,一步踩錯腳下就得穿個窟窿。

舒桐把人扶到空地上,撕了衣擺把阗憫雙手膝蓋包了,“還好吧?”

阗憫從疼痛中回過神來,“好你大爺,流這多血能好嗎?”

見他還能還嘴,舒桐心中一緩,“叫你不要出來,偏不聽話,能走不?”

“我不出來這樣的就是你了。”阗憫橫了舒桐一眼,有些慶幸,還好是自己走在前面,那方箭筒,也只有自己身上有一支,“沒想到竟被蠻子的東西救了一命。”他嘗試着站起來,卻又疼得彎下腰,“廢了廢了,趕緊背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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