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謹瑤這次卻沒向先前的方向走,而是輕手輕腳地翻出蘭苑,岫昭心道不好,王府暗樁甚多,他這般走法,一個不小心被拿,那就前功盡棄了。謹瑤出了蘭苑,卻意外地正常起來,一步一踏地走得極端正,妥妥的下人模樣。反倒是岫昭兩人,衣着奇怪,又蒙着面,一看就不是什麽好人。每每跟進院子,岫昭便微曲食中二指,扣在掌心,将手半擡了起來,蘭璟亭知他是在通知暗樁待命,不由心安幾分。
二人一路穿過王府大廳,無人阻攔,見謹瑤竟是往西邊去了,蘭璟亭一想,暗中扯了扯岫昭,"王爺覺得他要去哪兒?"
"若沒猜錯,應當是去後廚。"岫昭的眼神有些複雜,這個時候,廚房裏還有的,就是阗憫的粥和藥,他曾交代要全天溫着,方便阗憫随時取用。
蘭璟亭見岫昭的面上越發冷了,心道他怎的突然變了臉,岫昭若突然對謹瑤下殺手也未可知。果真如岫昭所料,謹瑤到了廚房,在門口停了停,突然出聲喊道,"陳老還在嗎?公子餓了,差我過來尋些吃食。"
裏間卻無人回他,謹瑤咧嘴一笑,猱身就進了廚房,反身将門一鎖。
"…………"蘭璟亭見他如此鎮定,心道還被捎着做了一回冤大頭。岫昭在他身邊冷聲道,"現在我倒是想留着他了,看看他們的窩在哪裏?"
蘭璟亭見他果真是動過殺心,現在因為阗憫的關系,只怕是更重了。此刻天色已暗了下去,五丈內已看不清人,兩人反而随便了些。 岫昭等了等,一躍到廚房窗前,半側了身朝裏面瞄,謹瑤手中正握着一個小瓷瓶,提了藥壺蓋将粉末抖了些進去,他下好藥,又看了看一旁的細粥一眼,卻也沒再放,蓋好瓶子揣到懷裏,推門出了。
岫昭站在原地沒動,他此時一身暗色,如同黑夜的樹影一般,不到近前看不清人。謹瑤前腳剛出門,他便鬼魅般地滑進廚房,蘭璟亭心中一緊,心提到了嗓子眼,想他也忒膽大了些。岫昭在屋內快速地掃了一眼,桌案上有一酒壇大小的瓦罐,裏面還剩半罐面粉。他想也沒想,把罐子裏的面粉倒進了藥壺,更不收拾,由那白面沾得随處都是,放了罐子從門口閃了出來。
“人呢?”岫昭見蘭璟亭在門口等他,低聲問了謹瑤去向,蘭璟亭伸手向西門一指,岫昭點點頭,拉他一同向前追去。
王府的西門這個時段已點起了燈,數十守衛在附近巡邏。蘭璟亭當然不覺得謹瑤能出的去,至少人不可能走正門。岫昭側臉映着火光,暖黃的色調顯得整個人柔和不少。他安靜而專注,目光落在大門內側的一株銀杏上。
"王爺……"蘭璟亭輕輕地喚了換他,岫昭反光的眼像極了一只大貓,眼見即将出王府,岫昭的安全成了他更在乎的事。
"文絢想什麽本王知道。若本王再帶一人,文絢想必就不會擔心了。"岫昭一雙眼依舊盯着那棵樹,甚至沒有回頭看他一眼。"本王也擔心文絢。"岫昭手一招,蘭璟亭忽而覺得背後有風,一個黑影從天而降,一陣微風掃過,落地沒發出任何響聲。蘭璟亭屏住氣,岫昭的手覆在了他嘴唇上,他輕咬了一下,猶自心跳個不停。黑暗中看清了來人,心中一寬,低聲道,"林總管。"
來人正是林宣,奉天錢莊十八位當家之一。
林宣此人,長得很是親切,七尺身長,面上無須,頭上裹着方巾,一身普通的青布衫,手中握了一把銅算盤,把自己收拾得像個趕考的學子。普通人都道他是個落第秀才,為了混口飯吃做了賬房先生。
蘭璟亭與他雖無過深交情,但也知道,這位的手上工夫不低于那位長相可怖的賀川。
“王爺。”林宣彎腰對岫昭一禮,“蘭公子。”
蘭璟亭面巾後的臉一訝,林宣竟從身型上把他認出來了,略有些尴尬地道,“林掌櫃在,就安心多了。”
林宣面上表情略有些奇怪地看了看岫昭,見他并沒說什麽,也就沒有多嘴。岫昭年少便騎射無雙,弱冠之後更少有敵手,只蘭璟亭進府時岫昭已藏鋒斂锷,知道的也就他們一幹錢莊死士。他一路尾随而來,岫昭給出的手勢卻讓他不要露面,“屬下剛好當值,聽人報了,就過來看看。”
岫昭看了看他,“林掌櫃就随本王一起出府逛逛吧。”
“是。”
此刻那抹黑影已攀到樹頂,堪堪掠出府去,林宣目光一斂,帶着兩人從西大門而出,因他錢莊掌櫃的身份,也沒人攔他,三人竟比那飛檐的謹瑤速度更快些。
謹瑤出了王府,換了個人般的,朝西疾奔了起來。城西相比城南城北更多了些民宅,這個時間人們大都亮起了燈盞,閉戶不出。謹瑤似對城西十分熟悉,走街穿巷,跟蹤的三人險些被他甩掉。不多時蘭璟亭便有些薄汗,他平時雖有習武,但也只練些皮毛,沒有王府武師的水準。見岫昭氣息依舊平穩,不由得又驚又愧,反倒是自己拖了後腿。
謹瑤停在一座四合院門口,牌匾上描金正楷寫着王家,院門外沒有亮燈,似是無人居住,他貓腰叩了叩門環,四聲一組,片刻後裏面規則地響了四聲,他仔細聽了,手裏叩門變作三下。那院門吱一聲開了,開門的是個四十左右的中年人,看了他一眼,讓了開路。
岫昭三人離得遠,也看不清那人長相,只覺得體格十分魁梧,約有九尺。三人偷摸着上了房頂,俯在天井朝裏觀望。內裏一間房忽而亮起了燈,拉長的影倒在窗上,林宣細數了,站着的一共五人,謹瑤體型小,反而沒有見着,大約是被擋在了某人身後。他伸手向岫昭比了比,岫昭眼一眯,搖了搖頭,把他身子一按,壁虎似的伏在了房上。北面房間的窗戶突然一開,一人探出頭來,卻是個五尺高矮的中年婦人,她打了個哈欠,朝亮燈的房間一瞥,不悅道,"咋麽的?老娘才趕了路,這個點不讓人休息了?"
岫昭看她體型,竟和一個孩童差不多,面上脂粉卻敷得慘白慘白的,一張口塗得血紅,異常妖豔。“本王倒覺得,她與謹瑤有些相像。”
兩雙眼齊刷刷地看向岫昭,覺得他是不是審美有什麽毛病。正要開口,卻聽一個聲音道,“阿娘,你也來了!”正是謹瑤聲音。
兩人默契地沉默了會兒,俱盯向那亮燈的屋子,一個小孩翻窗而出,面上戴了個貍貓面具,“阿娘,這是你買給瑤兒的麽?”謹瑤一身衣服沒換,手裏摸着那面具上的鈴铛,果真是喊的是她。
“……”
岫昭點了點頭,“你們沒覺得,只有她倆身高比較相像麽?”
蘭璟亭不吭聲,謹瑤還是個孩童樣貌,可那婦人卻是個侏儒,虧了他這個也能扯到一起去,也不知這婦人如何生下謹瑤這麽個小孩。
林宣忽然道,“這小孩不是她生的,大約是領養的。王爺是否要我去收拾了他們?”
岫昭搖了搖頭,“這裏能數出來的才七個人,五人還在內室,不知他們的底細,怎可貿然出手?”他摸着下巴琢磨着難道侏儒不能生育,雙眼望向林宣。
林宣被他這眼神看得好不自在,脫口道,“只洛陽的侏儒生小孩難産死了的,就有六例,王爺別想這個了。”
岫昭輕咳一聲,卻見蘭璟亭憋着笑,忖道林宣這個錢莊掌櫃怎的跟個百事通一般,竟連這些街坊小事都一清二楚。
“林掌櫃可知這婦人來歷?”
“這是川東的梅寡婦,早年便成名了,黑道上也算混得開。手底下有一對鎖魂鈎,專挖人眼睛的。”他說得不緊不慢,蘭璟亭卻笑不出了,那婦人此刻袖口正有件閃閃發光的東西伸出,朝他們藏身處看了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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