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
昨天離開醫院後我沒有回宋醫生那,而是随意找了一件酒店入住,我筋疲力盡倒在床上,用手遮住眼睛。
好像一腳踏入迷霧森林,我不知道下一步該怎麽走,這麽糟糕的狀态怎麽回去面對宋醫生,且更何況他極有可能根本不想看見我。
周圍的一切都奇怪,大家對我的态度都讓我覺得微妙,西裝男則是幫我給這份微妙打開了一個口子,我的手掌拂過我的臉,根據我的記憶認真思考我過去所擁有的一切。
我小時候身體不好,七歲的時候做了一場大手術,我自小就對軍事展現出了極大的興趣,而我的父母的态度也一直是支持的态度,十四歲我進入一所軍事化的學校,展開了全新的生活。再之後就是我的軍隊生活,我記得當時雖然只是讀書,但學校管理很嚴格,絲毫不遜于軍隊,一個月只放半天的假,但我記憶裏卻幾乎沒有放假回家的情形,因為每次放假我都——
我都會幹什麽?每次放假我都會幹什麽?
七歲的時候我又做了什麽手術?我媽說做了腎髒移植手術。我生了什麽病?我媽說是先天性的腎髒衰竭,她說原本我就要死了,但突然接受到了一個配型,恰好在我手術的第三年,醫學方面又推出了克隆器官的使用,于是我又得以換得了新的器官,我的生命被拯救了。
這沒問題,這寫在我的病歷本上,但——為什麽關于七歲前的記憶全部來自我母親的口述?
我從智腦上導出我的病史記錄和使用藥物記錄,智能時代開啓的快捷之處在此展現無遺,它根據從前的導入甚至記錄了陳年爛芝麻的小小感冒。
我翻到最末,缺點也在此展現了,因為距離智能開啓的時代過于久遠,這些內容并不詳細,我只能看到自己确實經歷過兩場腎髒移植手術。
我漫無目的地繼續往下翻,忽然停下手指。
不對……不對。
我随手點進一項詳情中,表達依舊很簡略,但下方的小字卻引起了我的注意:紅心社區兒童醫院。
我立刻從床上坐起,并聯合地圖開始搜索紅心社區兒童醫院,五分鐘後,我再次回到病歷界面。如我所料,紅心社區兒童醫院雖然已經關閉多年,但離我家常駐區域很遠,只是很普通的一家社區醫院,而在七歲之前,我的就診記錄全都來自這件醫院,七歲之後就變成了區第一人民醫院。
我看着時間,現在是下午,我媽這時候應該在處理公司的事務,我是不是該聯系一下我爸?
于是我撥出通訊,第一遍是智能接的,第二遍也是,直到第三遍我爸的聲音才傳出來:“望江?”
“爸。”我的語氣如常:“你在哪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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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朋友的畫展上。”我聽得出他已經極力溫和,讓自己顯得不再敷衍,可不知道是自我心态的變化還是事實如此,我品嘗到了疏離的味道,他好像也不想面對我,和宋醫生一樣。
為什麽要這樣對我?我做錯了什麽嗎?難道我是讓人只想避開的深淵?還有什麽是我不知道的?
我不明白。
十分鐘後,終于結束了由我一直維系的漫長無聊的談話,我看向地圖上紅心社區的位置,又點下它隔壁的社區範圍。
更巧的是,明天我會去這個社區繼續我的社會實踐,我拉上被子,疲憊地閉眼。
第二天依舊是六點起床,我鍛煉體能,沖澡,然後前往紅心社區旁邊的南星街社區。
十分鐘後,志願人員大多數都已經到位,我們展開活動,我認真地去履行屬于我那一部分的職責,極力地表現自己關愛溫和的一面,許多老人很快笑着參與進了我的教學。
只有那一位,她穿着淡紫色的針織衫,始終微笑着看着我,很和藹很文靜,但我總感覺她有話要對我說。
于是在活動即将結束之前,我終于走到她面前,問她:“您有不懂的部分嗎?”
她搖搖頭:“望中将你教得很好。”
“真的嗎?”我笑起來:“您認識我啊。”
她點頭,說話聲很柔和很清晰:“戰時我很關注你,你是個很好的長官和軍人。”
這種出于本能的溫柔讓人莫名熟悉,或許這就是親和力,我在她身邊坐下:“我該怎麽稱呼您?”
“我姓鄧。”她看着我的眼睛,“不介意的話,你叫我鄧奶奶就好。”
她的眼睛還很清澈,沒有蒼老感,但裏面又好像承載了太多情緒,真正靠近時我發現現在和她之前看着我時的感覺完全不同。
不知為何,我總感覺下一秒會有眼淚從中湧出,但她輕描淡寫收回了目光,我才回神叫她:“鄧奶奶是一個人來的?”
參與這種社區活動的大多都是獨居老人,因為身邊沒有子女會受到更多照顧,事實也證明,我的猜測沒有問題,鄧奶奶颔首:“是呀。”
回答過後,她又笑着問我:“望中将,這麽多年都沒有看到你的消息,你過得還好嗎?”
“您叫我望江就好。”我先糾正,然後大概想了想,那十年我過得雖然混沌,但其實幸福,生活在和平時代、吃着上面的補貼,不用像大多數人那樣為生計奔波,且最重要的是宋醫生一直在,于是露出笑容:“雖然生了病,但挺好的。”
鄧奶奶欲言又止,我很想問她到底想說什麽,是不是有什麽要告訴我,但在我發問前,她中止了這一切:“那就好。人年紀大了,比以前更容易疲憊,剩下的課我聽不了啦,請原諒我吧。小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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