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
手術完成之後,江星年的身體好了太多,和以前對比,他變得非常正常。
另一個孩子則和他過着一樣的生活,這樣說的緣故是因為,原本那個孩子應當能過更健康的生活,而現在他只能和江星年一樣,都被困在屋子裏看書。
他已經識破了江星年的詭計,不再輕易地同他說話,一般的問好再也挑不起他的習慣性反射,這種情況持續到出院後的三個月都還沒有任何好轉。除了那個心理醫生,現在全世界仿佛只剩下那個心理醫生可以和望江進行交談,望江也只有在他來的時候才願意說上兩句話,安安靜靜聽會兒書,不再消耗衆人對他因為憐憫才産生的僅剩的好感。
江星年本來也不該介入到他的治療之中——直到有一天他無意間聽到了心理醫生告辭離開的時候,望江叫他小樂。
他乖巧地對心理醫生說:“再見,小樂。”
心理醫生也很懂得怎麽做,微笑着跟他揮手,說再見呀,小望。
原來成年人也能流露出那樣純真可愛的表情,但這種表情是江星年做不到的。
這段對話不知道哪裏觸到了江星年的逆鱗,他的面色當場就變得很難看,努力平靜呼吸後還是差點暈倒。
總之那天他發了很大的脾氣,并聲稱再也不要見到那位心理醫生,甚至還辭退了家中一名名字裏帶有“樂”字的司機。
晚上江星年的怒火依舊沒有消退,他獨自坐在房間裏讀書,外面的雨聲淅淅瀝瀝下個不停,他的父親輕聲靠近,停在他身後,自從手術完成後,他們臉上都很少再露出這樣擔憂的神色:“星年。”
“我沒事。”江星年熟練地回答,說:“不必擔心。”
“何必動這麽大的氣?”他問江星年:“……換一個心理醫生就好了。”
“是這樣嗎?”江星年反問:“除了心理醫生之外,就沒有別的辦法了?”
“他的精神情況一直不算穩定,不能離開心理醫生,你知道的。”大人盡量平和地和他交談。
“我不準。”但江星年堅持篤定的語氣堵死了所有談判的可能:“以後我要和他住在一起。”
“星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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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準。”江星年再次強調,這次他放下手裏的書:“以後誰也不準和他說話!你們都不可以!只有我可以!”
盡管受到了極大的震撼,他的父親依舊努力平靜後才開口表達自己的觀點:“你這是不對的,我們也不會準你這樣做,你要他做你的弟弟,而不是你的所有物。”
江星年沉默了,他并非想不出反駁的話,而是不知道自己該站在怎樣的立場去反駁,利益的最大獲得者去去斥責剝奪他人利益給自己的人?多好笑也更荒唐。
“星年。”父親的手掌按在他肩頭:“……你好好冷靜一下,一會兒去看看他好嗎?你的弟弟是個很好的孩子,他獨處的時候很懂事也很乖。”
“我知道了。”江星年答。
江星年聽取了他人的意見,在辭退心理醫生三天後的一個午後,他停止輕聲的踱步,停留在望江的床邊。
新的心理醫生臨走前告訴江星年,說他剛剛睡着,事實也确實如此,只是望江在睡夢裏依舊抓着他的故事書,身體緊緊蜷縮着,像一只被放在了烤桌上的蝦。
江星年在他身邊坐下,他沒有察覺,于是江星年又得寸進尺地去撥弄他額前的頭發,小孩子好看且舒展的眉眼露出來,最後江星年俯身,在他額頭上親了一下。
“望江。”江星年輕輕喊他,他有意識地輕微動了動,但手沒有從故事書上移開。
江星年笑了,你看,他明明知道自己叫望江,只是不願承認而已。
江星年将他的額發不均勻且亂糟糟地分到兩邊額頭,生怕不能把他弄醒好讓他又驚又怕地哇哇大哭或者尖叫般,又說:“我是江星年。”
他說的時候順便去搶被死死護住的故事書,望江的眉頭又皺起來,緊閉着眼迷迷糊糊地習慣性答:“……你好。”
“我是哥哥。”江星年貼近他,将臉貼近望江,他從未這樣親近另一個同齡的小孩,只在現在,他輕輕用自己的臉頰蹭過對方圓圓的、肉乎乎,最柔軟的臉頰:“望江是弟弟,是江星年的弟弟。”
望江的眼睛就這樣倏然睜開,直直地迎來江星年的磨蹭。
他很警覺的要抽身,去被江星年按住手死死抱住。
江星年努力學着心理醫生那樣的口吻,生疏地溫柔:“睡吧……睡吧,”然後去哼他不太熟悉但是也不陌生的調子,重複着乏味的話:“乖寶寶……睡覺覺……”
掙紮果然小了,像他預期的那樣,望江很快又迷迷糊糊地陷入睡眠之中,只是當江星年離開的時候,發現自己衣服上的一顆紐扣被他扯了下來。
這是他自以為是能想到最親密的親密方式,直到有一天那個小孩徹底醒來,坐在床上冰冷地看着他。
江星年一只膝蓋半跪在床上,另一只腿已經完全站在地上,他察覺到了望江的蘇醒,卻不願意及時離開,大概他心裏也渴望見到那個小孩發覺是他是的真正反應,于是就迎來了現在尴尬的場景,讓他進退維谷。
偏偏望江依舊盯着他,漆黑的眼睛和逐漸變得蒼白的皮膚又是一種很好的映照,它時時刻刻提醒着人們這個小孩身上到底經歷了些什麽,是誰讓他需要經歷這些,嘗試喚起江星年根本不存在的憐憫,但是他的眼神又是那樣沒有感情,并不是厭惡,也不是乞求,而是沒有反應的反應,就像商店裏被規則擺放的娃娃,沒有一點生氣,晚上靜靜地呆在角落裏就能将人吓一大跳。
江星年深吸了一口氣,說:“我是你哥哥,江星年。”
望江的眼神果然有出現輕微的移開,他的目光落在被子上,手輕輕抓着枕頭的邊緣,手指逐漸收緊,沒有回答。
江星年好像看到了什麽希望一眼,臉上出現那種得逞但又不會顯得過于得意的微笑,他就這樣輕微地挪動啊,緩慢地前移,這樣小心翼翼卻又直白地靠近望江,直到将自己身體的重量全部交付出去,壓倒在小孩身上将他抱住,兩個相近的身形交疊在一起,望江被他半抱半摁,江星年重複說:“我是江星年,你應該叫我哥哥。”
望江依舊沒有回答他,只是江星年這次可以聽到他的呼吸,不太均勻。
喏,果然是有點緊張呢——就在他這麽想的同時,身體覆蓋下的男孩不知道用從何而來的力氣,一把将他推開,江星年來不及反應,整個人便已狠狠跌坐在地板上。
“……我讨厭你。”
身體接觸到地毯的時候,江星年下意識地拿手掌去撐地,就算他的目光在被推開的時候都是平和的,卻在此時驀然睜大。
“我讨厭你。”望江再次重複。
盡管他禮貌又無辜,還的的确确站在理所應當的地位,他問:“你可以出去嗎?我讨厭你,謝謝你,江星年。”
江星年的胸口好像被冰錐刺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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