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0
望江與父母相安無事地一同用過晚餐,晚餐之後,平靜終于被躍躍欲試的探究打破。
“你問吧。”支走他父親之後,母親坐在他面前,微笑着但更像是賣力扯動嘴唇,她無奈地搖搖頭:“你的事我沒有告訴你爸爸,只說你去做實踐作業了,他沒有辦法再承受這些。”
說完後她話鋒又一轉:“當然你問我,我會不再隐瞞你,把知道的一切都告訴你。”
望江垂了垂眼,他一時間覺得自己不應該再說話。
可是對方注意到了他的神色,他的母親将手輕輕覆在了他的手背上,這動作仿佛又給了他發問的勇氣,如鲠在喉也有要吐露出的那一刻,望江終于問:“我……不是你們的孩子,是嗎?”
“這取決于你。”江媽媽沒有帶感情色彩地回答:“血緣上,你不是我們的親生孩子,在對待你這一方面,我們也曾這樣看待你。”
基因的來源已是白紙黑字,但後半句話望江卻不認同,他滿是疑惑:“為什麽要這樣說?”
他認為他們做得很好,至少在自己不清醒的十年裏,對他們的記憶總是停留在眼淚以及痛苦上,那樣的關懷和難過并不是假,他可以肯定。
江媽媽緩緩收回手,她看着望江,繼續闡述事實:“你所說的江星年,他才是我們的親兒子。他患有腎衰竭,醫生說他活不過十歲。”
所以腎衰竭的是江星年而不是他,而檔案裏他七歲時經歷的手術……望江心裏好像已經有了明朗的答案。
他心中的答案和江媽媽的話語也漸漸重合到了一起。
“因為他的父親身體受了傷,不能再生育,所以我們注定只能有他這一個親生孩子。他身體一天不如一天的時候,提出要去孤兒院領養一個孩子做他的弟弟。你那時候叫小旺,興旺的旺,在孤兒院患有自閉症,別的小朋友都和星年說話了,但是你沒有。”
說出這些話的時候,她的眼神變得無限柔和,仿佛跨越了無限的生死以及時間,又看見了當初她所看見的那一幕。
“其實患有自閉症本事是一件令人難過的事,但星年卻只因此對你很感興趣。他的品德……并不算好,甚至有些惡劣,因為配型無望,而克隆時代又遙遙無期,我們對他無比珍視也不得不珍視,因此從未約束過他,才會造成那樣的後果,”她停了一下:“我很後悔。”
“他對你做了很多莫名其妙的事情,很多時候吃力不讨好,而他的身體也每況愈下,我和他父親更是寝食難安,只能奢求最後一點希望,又數着時間等待他死去。”
“可是轉機出現了,萬萬沒想到,巨大的驚喜就在我們身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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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完整地向望江說明了她是這樣臨時起意,決定帶他去做配型化驗的,也毫不留白地表示了當時她的喜悅,沒有一點隐瞞。
可就像煙花閃耀過後漆黑的天空,烈火焚燒後的瘡痍的原野,終究令人無法釋懷。
“星年對此很反對,但只能如此,而我們在劫後餘生的慶幸中帶着慚愧面對你。”
“我不在意。”望江幾乎沒有任何思考,他說:“我沒有任何後遺症,我很健康。”
他不知道他的話和很多年前同樣出于自己口中的解釋重疊到了一起,只是那時候更多是堅定,而這時候是惘然。
不在于自己,而在于他本身。
他忽然不是出于探索心态,第一次想要真正了解江星年這個人。
同時在他面前的迷霧也越來越大,他想起了那封來自鄧奶奶的信,上面寫着給小旺。
可是在迷霧中,偏偏牽引出一片清晰的絲線,延伸到了望江面前。他擡起頭詢問:“我被領養的具體時間,您還記得嗎?”
輸入那個時間之後,一直伴随在他身邊的信件被打開了。望江想起那三個問題,要反複确認他是不是小旺,那道程序或許沒有什麽嚴密的設置,真的拷問的也不是他,而是別人。
沒有太多猶豫,望江望着不長的一段話,很快看完:
小旺,我是鄧阿姨。看起來你過得很好,這些年我和小樂都很想你。
如果你能想起來的話,好好活下去。想不起來的話也沒關系。小樂做了很多不好的事,我不求你原諒他,但我希望你能和自己和解。
他看完過後,信件被自動銷毀,而望江一遍又一遍地回想着他的話,陷入沉默。
半響後,望江打開自己的通訊,開始聯絡一個許久都沒有過聯系的人。
“好久不見。”望江問:“你還需要我嗎?”
宋醫生工作的區域附近有一家甜品店,那裏還秉承着手工制作的原則,在這個年代來看是格外可貴的事。
望江現在坐的這個位置,解除掉咖啡店給出的模拟環境方案後,一眼就可以望到醫院的走廊,不太穩定的,擱幾個小時後宋醫生就會出來走動一次。
比如現在。
望江望向那個地方的白色身影,微微擡起下巴:“那就是我的主治醫生。”
“我知道了。”面前的人依然有些堅持不住開始發抖,語氣也伴随着變得不穩定,望江看過一眼,好心又往他面前噴了好多抑制劑。
一般來說抑制劑的效果立竿見影,但卻沒讓杜樂心好轉,他低頭,明明已經是很難過的樣子,卻還強撐着回答望江的話:“……他陪了你十年?說起你的病歷,你真幸運。”
“我也覺得自己很幸運。”望江順手往自己這也弄了點抑制劑,不知道為什麽,今天他的狀态比杜樂心要好上太多,在這場由信息素導致的随時都可能談崩的對話裏顯得游刃有餘:“快要不行了?”
望江垂下眼,看着面前顫得越來越厲害的杜樂心。他将手伸向對方,準備拍拍對方的肩膀,杜樂心看到,沒有要躲避的意思,他也希望那只手離他近一點、再近一點,然後那只手就毫不留情地收了回去。
“改日再聚吧。”望江的表情好像是在說‘真沒意思’。
杜樂心緊緊攥着自己的手,對着自己的胳膊掐了又掐,看過望江的神色後,他搖頭:“不止這些吧?你還想對我說什麽?”
他在心裏嘆息。
小旺的影子離這個人越來越遠,面前的人不像小旺,也不像望江……他剛才像有一個令人不想再提起的人,而那個人——
那個人的名字在下一秒又再次被提起了。
“是哦,我是想問你一些問題。”望江恍然大悟般,而後笑:“江星年在哪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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