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 心魔

小梅不像阿長那般擁有超人的感知能力，但身為一個大廚，她的嗅覺也十分靈敏，很快就注意到了莊園某處傳來的濃重的血腥氣。

那可怕的暴風雨之夜立刻出現在了她的腦海中，那一夜，驿站裏的血腥氣都沒有這般的濃郁。再想到阿長那時的模樣，小梅的心立刻被擔憂填滿。

“阿長！”小梅一邊大叫着她的名字，一邊奮力地向那間屋子跑去。

屋子的大門似乎被什麽給封閉起來了，小梅拼命用力也無法推開。很快，緊跟在她身後的無心小道士也趕了過來。

“血！”無心驚叫起來，門縫之中，不斷地有鮮血滲出來，在青石地面上留下了一道道刺目的血痕。

“快來幫忙！”鮮血越來越多，小梅的心也越來越慌，屋子裏什麽聲音都沒有，阿長怎麽樣了，她還在不在這裏？

“好！”這麽多鮮血也讓無心意識到了事情的嚴重性，他跳過那些血痕，來到小梅的身邊，同她一起用力推門。

“一、二、三！推！”

兩人齊心協力還喊着口號，那看似平凡無奇的大門卻依然紋絲未動。

“門鎖了？”無心很是驚訝，他讓小梅退到一邊，自己也向後退了幾步，來了個加速跑，大力地對着雕花木門狠狠得踢了下去。

“哎呦！”門沒踢開，無心卻反被彈得遠遠的，重重地栽倒在地，恰好摔在了三德道人的面前。

無心摔得眼冒金星，看到自家師父就像看到了救星：“師父，那門……”

“碰！”沒等他說完，三德真人就将自己手中的一根拂塵朝着門的方向扔了過去，結果，那拂塵竟然也和無心一樣被彈飛，恰好落在無心的身邊。

三德真人瞪大眼睛，喃喃自語：“禁制！一定是禁制沒錯！這世上竟然真有這種神奇的存在！”

仙風道骨、長眉白須、讓人一見就有種世外高人之感的三德道人就那樣突然地跪倒在地，對着那扇緊閉的雕花大門連磕了三個響頭，高聲道：“蒼天庇佑，竟教我三德有生之年見識到仙人之能，此生再無遺憾！這位仙家，三德知你來歷不凡，定不會以真面目相見，三德只求仙家賜予姓名，好為仙家塑個金身，日日供奉，以報仙家施法之恩！”

無心一聽這話，頓時信以為真，連忙學着三德的模樣叩拜：“弟子無心不慎擾了仙家清靜，純屬無心之失，還請仙家諒解，無心願助師父為仙家塑金身，每日念經禱告，以贖罪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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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梅：“……”你們想得太多了！

眼看着唯二的兩個幫手已經徹底地被“仙家手段”所折服，萬不敢靠近亵渎“仙家”，小梅只能夠自食其力。

“阿長，你在嗎？我是小梅，聽到了就回我一聲可好？”小梅一邊敲着門，一邊呼喊着。

“小梅，萬不可幹擾仙家！”師徒二人齊呼道。

“哪有什麽仙家，分明是我家阿長小妹！”小梅回頭怒瞪他們一眼。

“罪過，罪過，打擾仙家修行，小梅姑娘，你需要念一千遍道經才能贖罪。我們也是一樣，無心，來，現在就跟為師一起念：道，萬物之源也……”

小梅：“……”她已經不想解釋什麽了，他們愛跪就跪，愛念經就念經，沒人幫忙，她也會把阿長弄出來的！

黑暗，無邊無際的黑暗将她包裹在其中。阿長整個人都是恍恍惚惚的，這是哪兒，她是誰，她為什麽來這裏？所有的問題，她都沒有答案。

身邊似乎有一個聲音一直在重複地說服她：“留下吧，留下吧！”

留下嗎？阿長有些猶豫。

這一片黑暗的世界，她并不讨厭，甚至還有幾分喜歡，可一想到會永遠留下，一種抗拒的情緒便從心底升起來。

“阿長！”

黑暗之中突然多出了另一個聲音，很小很模糊，卻意外地讓她覺得親切。只是，阿長是什麽？

“阿長！”

模糊的聲音漸漸變得清晰，熟悉感也越來越重，這應該是她認識的人，那那個聲音是不是在叫她？她的名字，原來是阿長嗎？

“阿長！”

這是她的名字！她忽然變得十分肯定，因為這肯定，那塵封的記憶大門也驟然打開。

“阿大，陛下給小妞妞取了大名，我們想了好幾個月的名字都白費了。”

“沒關系，我們家裏人，還是叫小名的時候多。”

“那我們給她取個什麽樣的小名呢？阿福？阿喜？阿壽？或者取個好養活的賤名，阿醜怎麽樣？”

“我覺得阿長比較好。”

“阿長，什麽意思？”

“長，長久，長，長大。希望我們的小妞妞可以順順利利地長大，希望她的福氣運氣都能夠長長久久。”

“這個名字好！阿大，你真聰明！小妞妞，以後我們就都叫你阿長了。”

阿長，這是她的名字，寄托了爹娘滿滿的愛的小名。

她站了起來，伸手一撥，那無邊無際的黑暗就仿佛一塊幕布一樣被撥開了，她又回到了現實之中。

空闊的沒有任何擺設的大屋裏，橫七豎八地躺滿了莊園守衛們的屍體，鮮血的味道覆蓋了整個屋子，敏銳的她當即就有些受不住了。

這時候，一股熟悉的甜香忽然從屋外飄了進來。那香味極淡，阿長卻輕易地将它從血腥味中區別了出來。她木然的表情頓時變得鮮活起來，這是……

“阿長，我剛做好了香噴噴的烤饅頭，你再不出來，我就把它全吃了！”

小梅說着，便拿起一個饅頭，塞進了嘴裏，表皮酥脆，內裏綿軟，發揮得不錯！

“你吃得下嗎？”一個帶笑的聲音忽然從門內傳了出來。

“阿長！”小梅驚喜地差點扔掉了手裏的盤子。

“小心！”緊閉的大門終于打開，一個身影飛快地沖了出來，挽救了小梅冒失的舉動，順手從她的手裏将盤子接了過來。

“阿長，你終于出來了！”小梅的眼淚嘩嘩地往外流，拉着阿長仔仔細細地檢查了一遍，确定她身上的血都是別人的，才微微松了口氣，緊緊地抱住了她，“我真擔心你又和上次一樣，怎麽叫都叫不醒。”

阿長模糊的記憶，卻是田氏等人的惡夢，那時的阿長，突然暴起殺光了所有的刺客之後，便頂着一身血色站在原處，仿佛失去了靈魂一般，根本聽不到他們的呼喚，最後還是田氏抱着她大哭不止，才逐漸喚回了她的神智。

小梅不懂武，卻也聽爺爺說過，有些武功很高的人，常常會遇到一種“走火入魔“的風險，她不明白阿長失神的狀況，只将它當作是走火入魔。這次，田氏不在，只有她一個，她真的很擔心阿長就此醒不過來，變成爺爺說過的那些瘋子，幸好，她做的點心魅力就是大啊，香味一出來，阿長就給了回應！

這樣想着，小梅便有些得意起來，能讓一個失去神智的人恢複理智，她果然有成為天下第一大廚的潛力！

看着阿長三兩口就吃下一個饅頭，還接連不斷地吃着，小梅終于破涕為笑：“還是這樣的阿長最好，爺爺說，走火入魔對高手影響很大，阿長可要小心啊！”

“走火入魔？”阿長咬着饅頭的動作驟然停止，一些萦繞于心頭多時卻被她所忽略的謎團霎時間清晰地浮現在她的腦海中，“原來如此。”

自從第一次滅殺那些刺客起，一旦她開始發怒，情緒爆發到一定程度的時候，總會在冷靜下來之後發現自己記憶模糊，這一次更是深陷黑暗的幻覺中不可自拔，若非小梅不斷地呼喚她，她可能就此沉迷于黑暗之中，成為一個瘋子！

原來，她竟有了心魔！

武道一途，本就坎坷，她前世歷經無數劫難，才得以攀上宗師高峰，心魔對她來說，并不罕見。然而，前世，她乃是孤女，四處流浪長大，拜得師父後才有了羁絆，根本沒有體會過父母之愛、姐妹之愛，心魔也不會以此為歷練。

今生，她有了爹娘，有了兄弟姐妹，自是與從前大不相同，更兼她走的武道之途乃是無情之道，因而與親人的羁絆越深，心魔也越重。

阿長恍然大悟，為什麽到了這個世界之後，她苦練到一定程度就再沒有進步，原來，不僅僅是世界的限制，更是因為她的道與她的本心出現了分歧！

她的無情之道，容不下親人的羁絆，那麽，她要怎麽辦？報了這生養之恩，斬斷羁絆，尋求更高深的境界？

娘親、陶爺爺、小梅、還有那已經有些模糊的爹和兄長們的往事一一在她的腦海中回放，想到要将這些統統斬斷，阿長的心頓時疼痛起來。

十二年和數千年，看似簡單的選擇，實際上卻艱難無比，沒有體會過感情的人，永遠不知道感情有多麽的奇妙。

她該怎麽做？阿長陷入了迷惘之中。

而另一邊，看清了屋子裏的情形，再看到一身鮮血還能淡定地吃烤饅頭的阿長，以及對着鮮血滿身的阿長還能開心笑着的小梅，三德道人和無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