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晏泊如挺好的
“陸嘯行在找人調查你。”
“查什麽?”
“查你這些年的工作經歷,人際關系,我覺得他主要想排查你有沒有和陸柏言有瓜葛。”
晏泊如看着手機裏的這幾段聊天記錄,好半天沒動。
夏夜鳴蟬聒噪,襯得天上的月亮愈發沉默。
原來,對他的謹慎和排斥已經到了這種程度。
陸柏言,陸嘯行的叔叔,是陸嘯行掌權陸氏集團道路上一顆合格的絆腳石。
晏泊如與這老狐貍自然沒有直接糾葛,但确實是靠陸柏言燒起的火,陸嘯行才會被逼到需要聯姻解圍的地步。
怎麽說呢,他只是添了把柴罷了。
在夜濃到困倦時,昨天接了他回來的那輛邁巴赫終于停到了別墅前。
晏泊如站在窗後,看着陸嘯行下車,看着他在原地發了會兒愣,然後緩慢又筆直地擡腿跨上臺階。
這人喝多了之後就會這樣,從行動中根本看不出來任何異常,只是反應遲鈍一些。
又去哪裏應酬了。
做到陸嘯行這個位置,維持人際關系占據了絕大部分精力。
圈裏在陸嘯行這個年紀就完全接手家族企業的極少,大多數同齡人還在創業項目裏歷練着,受着看管和拘束,也享有對等的支持與保護。
晏泊如拉上厚重的窗簾,從真切的傷心裏将自己撇了出來,面上恢複了平靜。
淩晨三四點,晝夜颠倒的大作業時期,他披着夜色與寒霜走去東門外的便利店買熱咖啡。
自動感應門歡快的提示音響起,高挑的身影映入眼簾。
——這是晏泊如見到陸嘯行的第二面。
彼時的他們都太過年輕。
“你是建築系的學生嗎?”晏泊如主動走過去動搭話,畢竟他遠遠見這位帥哥從建築系館的方向過來。
“不是。”陸嘯行否認,他應該不習慣與陌生人說話,語氣硬邦邦的,挺配他冷峻的那張帥臉。
晏泊如歪着頭看他,眼裏帶了點笑意,不說話,是追問的意思。
片刻後,陸嘯行不自在地移開目光,回答他,“經管的。”
晏泊如像是才想起來,“哦對,偉倫樓晚上會閉館。”
結完賬,兩個人一起往回走。
鼻頭凍得有些麻,月光投下的兩簇淡影漸漸被花園燈烤化,融成斑駁的一整團。
經管的偉倫樓、建築系館和美院在東西一條線上,都在T大東門附近,距離宿舍走路需要十五分鐘。
遠就算了,宿舍還搞十一點準時熄燈這種制度,在需要熬夜幹活的時候非常不方便。
大約是為了方便那些需要熬大夜的未來設計師提前禿頭,建築系館一直通宵開放,是大家刷夜的好去處。
只是空間不封閉,難免有些吵鬧,可坐的地方大多在走廊,冬天了,會有些冷。
“你需要的話,可以來我在美院的工位,很安靜的。”晏泊如主動邀請。
陸嘯行當時是什麽反應來着,在可以随他自由發揮的夢裏竟然都開始模糊了。
再後來,他們又從便利店往東門走,路過蔔蜂蓮花,拐角有輛賣烤冷面的小攤車,大媽人很熱情,買過幾次,會主動扯着嗓子和他們打招呼。
陸嘯行會選酸辣味,不要香菜,他愛吃香辣味,兩個人買兩份,塑料袋挂在手腕上,牽着手往從煙火氣裏走到夜深處。
早晨醒來,晏泊如對着鏡子裏的自己面無表情發起呆。
呼出的熱沒有變成霧氣,空氣裏帶着點輕微的悶,這裏不是寒冬手牽手的街頭。
他是如何勸說陸嘯行接受不算健康的平民食物,真的不記得了。
難得做夢夢到了從前。
那些越來越少在夢裏出現的事,忽然全都回來了,帶着清晰的物是人非的落差。
晏泊如捧起涼水撲在臉上,将被冷言冷語催生出的猶豫與忐忑全部趕了出去。
怎麽能甘心呢。
那人就睡在他樓下。
是他時隔多年後,再次主動争取到的機會。
就算被羞辱受防備又有什麽關系,他占到了陸嘯行配偶的身份。
陸嘯行沒有拒絕和他登記結婚,那就代表只是在生氣,在等着他去哄,雖然隔得久了點,來得遲了些。
洗漱完下樓,陸嘯行正在小餐廳吃飯,臉上神态疲憊,眉頭輕輕蹙起,似乎還在連日宿醉帶來的難受中沒緩過來。
“晚上一起回家吃飯,別忘了。”晏泊如坐到他對面。
“知道。”陸嘯行放下湯匙,擦了擦嘴,結束了他的早飯。
沒有約定是否要一起過去,要做什麽準備帶什麽禮,日理萬機的陸總似乎沒把這件事放在心上,但晏泊如知道,陸嘯行會準備妥帖、按時出現。
他不會拒絕,因為兩家正在合作,晏家的獨立設計品牌很會就要入駐陸家的閑雲廣場。
陸嘯行對合作對象一向是面面俱到,禮貌有加,不然也不會在新婚第一夜被他這個身板壓住後,既沒有動粗,也沒有口出惡言,猶豫着猶豫着還讓他成功睡了去。
家宴上,氣氛異常和諧。
晏家的金繡絲綢原先是做出口成衣的,大本營在江浙滬一帶,這些年投資版圖擴張到了其他産業,晏楠才将目光投到了北京來,聯姻是想借陸氏在京圈的人脈。
晏振山夫婦倆很少來北京,過幾天就要回上海總公司,陸嘯行沒有需要長期僞裝的成本,對晏泊如偶爾透出的親昵顯得很配合。
為了讓老丈人和丈母娘放心罷了。
“要找個地段好的,還要交通方便,這可不容易啊。”晏楠和晏泊如聊起他的工作室選址。
陸嘯行已經聽了一耳朵,主動道:“我可以幫着找一找。”
沒有人比陸嘯行更合适幫這個忙了,陸氏經營的主業就是房地産,這些事他門兒清。
晏泊如笑,“那麻煩你了。”
陸嘯行和他印象中的那個寡言冷臉的少年相比變得圓滑了不少,懂得人情世故,進退有度。
酒過三巡。
晏振山很是和藹,性格看起來并不強勢,他主動舉了酒杯給陸嘯行敬酒,嘴裏的稱呼親近起來。
“嘯行啊,一直也沒跟你好好解釋一下,哎,楠楠從小就跟在我身邊做事,做到現在這個位置不容易,犧牲了很多,我在眼裏,實在是心疼。”
“我那幾個兄弟屁話多,又說怕她帶着股權嫁到外家以後扯不清楚,又說怕她有了家庭沒精力管理公司,非要逼她放棄繼承,鬧得是烏煙瘴氣,我也是一點辦法沒有。”
“正好,小如要回國發展,主動提了要換他姐,還好你沒計較。”
“你要是心裏不爽快,別跟他生氣,要怪就來怪我這個老頭。”
晏振山姿态放得低,陸嘯行仰脖喝盡杯中的茅臺,面色不改,“您言重了,兩家合作的時機對我而言更緊迫一些,解了我的燃眉之急,我怎麽會計較。”
“晏泊如挺好的。”他又說。
陸嘯行的京腔不飄不拽,嗓子被辛辣的酒水嗆過後有些啞,聽在耳朵裏是種享受。
金繡絲綢現在的CEO是晏振山的大女兒晏楠,也是陸嘯行原定的聯姻對象,換成晏泊如,是為了保晏楠手裏公司的繼承權和管理權。
陸嘯行原先就是這麽猜的。
晏泊如一直沒在國內發展,自家公司更是一天沒進過,如果和他結婚的是晏楠,那晏家公司的管理權大概率要旁落到晏家其他男性親屬手裏。
眼角無意中掃了晏楠一眼。
如果那天夜裏壓着他不停掉眼淚的晏泊如換成別人……
實在是恐怖。
陸嘯行忽然特意強調:“對我而言沒有區別,我們會相敬如賓,好好相處,晏老放心。”
晏泊如垂下眼睛,很短促地笑了笑。
“親家母身體還好嗎?”晏母關心的是這個問題。
陸嘯行:“恢複得還行,最近還在療養院休養。”
晏母感到可惜,“這次來也沒能見一面。”
“以後有的是機會。”
晏泊如一直安安靜靜吃飯,全程沒有參與交流。
晏母站起身用公勺給他分了一塊鲥魚,“小如和小陸緣分不淺啊,我聽說小陸本科就是T大的?你一幾年畢業的,搞不好和我們家小如是同屆呢。”
陸嘯行似乎有些驚訝,“是麽。”
“我三字班的,17年畢業。”
面色驚訝,卻一點也不好奇晏泊如的事。
“哈,還真是同屆校友,校慶的時候回校一起別小花好了。”
說着晏母又要給陸嘯行分魚。
陸嘯行趕忙站起身去接,袖子挽了上去,一道淡淡的傷疤一路蜿蜒到肩側,就這麽直直伸在晏泊如眼前。
“怎麽弄的?”晏泊如的眼睛盯到那道疤上,手立馬摸了上去。
恍惚想到那天夜裏,他确實摸到了一點凹凸不平的皮膚,當時沒在意,原來摸到的是這道已經愈合的疤痕,有些年歲了,是以前沒有的。
當着大家的面問,陸嘯行沒有拒不回答的理由,他答得簡單,“開車出了點事。”
晏泊如那雙看什麽都深情的眼睛裏立馬出現了類似于心疼的情緒,眼尾微紅,整個人從內而外透着股茫然無措。
陸嘯行很快偏過頭去,專心致志吃他碗裏的菜,過了會兒,将袖子放了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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