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 前塵

蘇堯哪敢拿去亂寫啊,她字寫得那麽醜,連忙搖頭推辭,葉霖也不勉強她,輕笑了一聲便将折扇收了回來。

葉霖見她點點頭,垂睫露出一個淺笑,道,“春獵日近,你若還想參加,下午吾繼續教你。”

這些日子她鬧脾氣不肯見他,他也不敢莽莽撞撞地找上門去,蘇堯這個迷糊的樣子,估摸着那日學會那點東西也就全忘了。

蘇堯聽他雲淡風輕的吐出這麽句話,卻不知道點頭和搖頭哪個比較好。葉霖能把之前的事徹底抛在腦後确實很好,春獵也迫在眉睫,只不過……她如何能确定這個人不會再突然發狂?

蘇堯探究地看着葉霖,這個人臉上此刻如此真誠坦蕩,十分正人君子。斯文敗類還是事出有因?她不知道這人怎麽能分裂的如此自然,她不放心。

“下午……恐怕有些晚了,阿瑤的二妹妹也是騎射的好手,往後就不麻煩殿下……”

蘇堯這個時候只能扯出蘇璎來做擋箭牌了,雖則她還是一個菜鳥,可有着蘇瑤的底子,興許在蘇璎面前也不是那麽容易露出破綻來,最下策她還可以推托自己之前大病燒壞了腦子,腿腳不如從前那般靈便,也總比和葉霖在一起安全得多。

葉霖似乎猜到了她的心思,只笑了一下便溫聲打斷了她的話,“如此,蘇二小姐也一同吧?春色正好,便去郊外踏青如何?”

三人……郊外……踏青?已是五月末的暮春時節,還要去踏青?

雖然聽起來比和他一起去禁苑安全多了……可……她能選擇拒絕麽?

蘇璎以為她騎射天下第一,所向披靡,葉霖又知道自己完全不會,而且自己還說自幼未學……這兩個人放在一塊,不穿幫可能嗎?

要是叫太子也對她的身份起了疑心,她才叫真·花樣作死。

蘇堯權衡了利弊,立刻笑眯眯地擺手道,“想來阿璎還未從弘文館下學,叫她出來也是不方便。既然郊外景致美麗,下午阿瑤與殿下便去近郊吧。”

好歹長寧近郊也是公共地界,他身為太子也不能不顧及自己的形象,不會做出什麽傷風敗俗的事來。而她早就打定主意,一旦學會,便再不會和葉霖獨處。

在崇文館用過了午膳,休息片刻,葉霖便帶着蘇堯往紫宸殿走了。崔太傅似乎并不十分在意葉霖三天兩頭的不務正業,興許是他太聰穎,社稷之論對答如流,崔太傅才如此任他胡鬧。

蘇堯其實很抗拒紫宸殿。說實話,那日在紫宸殿裏那個所謂的初吻叫她心情十分複雜,不但一想起便覺得十分惡心,還有些……莫名地叫她心口堵得慌,仿佛一想到便呼吸不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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磨磨蹭蹭到了紫宸殿門開口,葉霖卻只将她往裏一帶,便扭頭走了,也沒說句話,叫蘇堯好是疑惑,在原地動也不是不動也不是。

不知道這人又出了什麽毛病。

倒是身邊呼啦啦地冒出一群綠衣宮娥來,叫蘇堯情不自禁地往後退了一步。這一溜兒排開的宮娥人人手上托着托盤,蘇堯定睛一看,才反應過來這是下午要換的胡服。

雖然有時候葉霖分不清親疏對她動手動腳的,但多數他不犯病的時候,蘇堯覺得這個人還是挺細心體貼的。

蘇堯任宮娥将她引到大殿最裏換了胡服,又擡手将托盤裏的幂籬拿了起來。

雁朝開放,女子當街縱馬也不是稀奇的景致,素面朝天的貴族女子在長寧城的大街小巷也并不突兀,蘇堯原本以為葉霖不會在意這些,可……這個能從頭遮到腳的幂籬難道真的不會太浮誇麽?

蘇堯扭頭瞥了一眼正在給她绾發的綠衣宮娥,道,“就沒有短一點的帷帽?”這麽長的紗礙手礙腳的,和穿着裙子騎馬有什麽分別?

那宮娥點點頭,脆聲道,“有是有,只是這是殿下親自挑選的。”

蘇堯:……

聯想到之前他那句“不要再看旁的男子”,蘇堯只得認命地嘆了一口氣。這個人有時候還真是莫名其妙的固執。獨占欲這麽強,難不成是天蠍座的?

她覺得礙手礙腳,可人家葉霖既然特意給她選了最長的幂籬,她又怎麽能不戴?蘇堯可不想再惹急了他。

她已經隐隐地察覺出這個人的底線在哪裏。

換好了衣服出了紫宸殿,一襲紫白騎服的葉霖已經在殿外的玉階上微笑良久了。蘇堯這個時候便會生出她何德何能的感覺。

見蘇堯乖乖地戴着長至小腿的幂籬,葉霖如玉的側顏上展開一個滿意的笑容。

到了東宮的馬廄外,早有宮人牽了玄飒出來。葉霖倒也确實是規規矩矩地傳授她上馬的竅門,分寸掌握得極好,幾乎叫她生出之前果然是自己做夢的錯覺。

也許……那日他的反常也是有自己原因的吧。

等出了宮城,蘇堯才曉得葉霖非要她戴幂籬的原因。她被長紗裹了個嚴嚴實實,叫人難以分辨身份,可葉霖卻是坦坦蕩蕩不加一點掩飾。

長寧的百姓興許沒見過當今的太子,可葉霖這樣劍眉星目的美男子,懷中揣着一個蒙面女子當街縱馬,總是免不了要叫路人多看幾眼。

葉霖倒是旁若無人,坐在前邊的蘇堯卻只想到了從前看過的一句古文:妙有姿容,安仁至美。

本是古人用以形容潘岳之貌的句子,這一刻卻奇跡般地浮現在了蘇堯腦子裏。他自是有潘岳的容姿,卻不知能否有那麽一個人,同他一起成就“潘楊之好”了。

蘇堯一邊想着,一邊握着缰繩策馬奔去,沒留神玄飒已經飛奔出好遠,直到跑累了,才拉了缰繩叫玄飒漸漸慢下來踱步。

此時已經距離長寧城門很遠,周遭的景色已經十分陌生,聽着茂密樹林間婉轉的莺啼,蘇堯眨巴了兩下眼睛顯然有點興奮,轉過頭去問身後的葉霖,道,“殿下可注意到方才的景色?”

她生于鋼筋水泥堆砌的都市,連藍天白雲都少見,更別提如此美景了。也不是沒去度過假旅過游,可人工雕琢的美和這樣生機勃勃的暮春之色相比,卻總覺得差了些什麽。

她不是個好了傷疤忘了疼的人,只是不想很多事情影響自己的情緒。蘇瑤這一生是她白白撿來的,斷不能活得提心吊膽委委屈屈。有時候她想把一切擾人心緒的事情放在一邊,痛痛快快的快意人生。

就比如現在,她不想再和葉霖計較什麽。蘇堯還記得那日禁苑裏,她和葉霖策馬山林的場景,那時候她覺得高興,現在也不想破壞這份輕松的心情。

眼前的葉霖卻搖了搖頭。

她就在眼前,他怎麽可能去看其他風景?

正在蘇堯怔忪間,葉霖忽然道,“莫要往前走了,前面便是北苑了。”

蘇堯不由地側頭去看葉霖。

長寧周遭有四苑,除去毗鄰東宮的禁苑是平日裏供皇室娛樂狩獵的園囿,還有西,南,北三苑,只在特殊時期開放,往日裏是不見人煙的。

這北苑最為奇怪。

她只知道當今陛下沒登基前,最喜歡北苑,那北苑的離宮上陽宮也是陛下最愛流連的去處。

可自從景和元年起,當今陛下對待北苑的态度便急轉直下,曾經最為熱鬧的上陽宮忽然門可羅雀,再未使用過。往日裏百姓想要靠近也會受到驅趕與責罰。

蘇堯翻過不少野史話本,雜七雜八的事情看得多了,卻從來沒見哪本野史有膽子把這北苑的故事謄寫出來。

葉霖這樣一提醒,蘇堯立刻拉了缰繩,正巧到了個岔路口,便驅着玄飒朝另一條路去了。

蘇堯本沒問,可不知道葉霖為何忽然開了口,聲音有些低,戴着些蘇堯捉摸不透的情緒,娓娓地講起連野史都不曾記錄的往事。

“北苑思過宮裏關着幾個犯錯的妃嫔,阿耶不喜人靠近,我們便不要去招惹不痛快了。”

蘇堯卻是怔怔,當年是流連忘返的上陽宮,如今卻已經更名為思過,景和元年的北苑究竟發生過什麽,才叫當今陛下忽然對北苑如此深惡痛絕?

葉霖稱當今陛下為阿耶,倒似是尋常人家的父子,只是蘇堯卻知道,當今陛下同他這幾個兒子都不親近,疏淡得只剩下了君臣,卻無父子之情。

最是無情帝王家,古人誠不欺我。身側這個人之所以這樣對她執着,恐怕也和境遇不無關系。

父不慈,母不愛。他是一個人在冷冰冰的東宮這麽長起來……蘇堯垂下眼睫。

因為蘇堯的這一份突如其來的同情,因為她垂下了眼睫,蘇堯沒有看見,面前究竟是什麽時候密密麻麻圍上了一圈黑衣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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