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 出事
興許是因為蘇堯毫不費力地叫出了這人的排行,或許是因為葉霖早些時候已經知會過了,總之,不多時,便從梁上翻下一人,跪倒在蘇堯面前。
蘇堯摸了摸下巴倒是有點吃驚。她以為影衛都是男的呢,叫他出來也是想要警告他,有些時候不該看就不要看,比如沐浴更衣之類,她并不能做到葉霖那樣旁若無人,沒想到這個“九”竟然是個……女的?
蘇堯從靠榻上直起身來仔仔細細地打量了那人一番,後者只着暗色緊身衣褲勾勒出姣好的身材,長發盤成男子樣式的發髻,約是便于隐藏的緣故。
只是這人始終低着頭,叫蘇堯看不清她的樣貌。
蘇堯眯起眼,道,“把頭擡起來。”
影衛九聽話地擡起頭,看着眼前這個若有所思眯着眼的女子。影衛的排行便是這個人的代號,除了彼此之間,也就只有太子一人知道了,此時蘇堯漫不經心地叫出她的排行,叫影衛九心裏生出一絲訝異。
早前太子将她派來相府卻什麽都不做,每日只禀報蘇大小姐的日常便叫她覺着奇怪,一連這麽多日下來,她也未見蘇大小姐有何異常,倒是太子,眼睜睜地淪陷了進去。
蘇堯只覺得眼前一亮,腦袋裏來來回回只飄蕩着四個大字:暴殄天物。這人長得如此……如此豔麗,不知道葉霖何能狠下心來将她訓做暗無天日的影衛。
“你可有名字?”蘇堯探身問道,這麽個大美人,難不成連個名字都沒有?
影衛九搖搖頭,她是影衛,沒有名字,也……不記得自己原來的名字了。
面前的女子摸着下巴想了想,忽然傾身過來,眼睛裏都是滿滿的星光,她說,“那我以後叫你阿九好不好?”
阿九有點懵,猶豫着點了點頭,她來相府這些日子,已經看慣了她對待親近的小丫鬟大大咧咧不分主仆,卻只是冷眼看着,只當是完成一個太子交給的任務,從未想過有一天自己會在如此平和的情境下出現在她面前。
她不能明白太子殿下為什麽會看上這麽個奇怪的女人,可當這個人用亮晶晶的眼睛看着她,用帶點懇求的口氣問她,“那我以後叫你阿九好不好?”的時候,她竟然鬼使神差地答應了。
原來這個人最大的能力,是叫人沒法拒絕。
還沒反應過來,蘇堯已經自顧自地進行下一個問題了,“你每天都這樣東宮相府的來回跑嗎?”
阿九搖搖頭,“每日有一人來轉達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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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過以後便不用了。阿九在心中默默地想道。太子既然将排行告訴了蘇堯,也就意味着,将她給了蘇堯,往後她的主便是蘇堯了,想必葉霖再也不會派人來傳達命令了。
阿九寡言,跪在原地只覺得被蘇堯眼睛裏溫和惋惜的情緒所灼傷。她是影衛,從前是,以後也是,從不曾被人如此溫柔注視。這叫她有些不自在。
想到這,阿九向後退了一步,行禮道,“小姐若是無事,……阿,阿九便退下了。”
想來錦鳶也快要回來了,蘇堯便沒阻撓,笑眯眯地和阿九擺擺手,便又回到榻上躺了下來。她并沒有注意到阿九對她的稱呼,已經是和錦鳶一樣的“小姐”了。
錦鳶進來的時候,也不知道自家小姐想到什麽開心事了,只覺得她笑的有點瘆人。
不過,這樣的小姐才正常麽。錦鳶想。
五月二十九,一年一度的春獵便正式開幕了。
纏綿病榻的皇帝陛下顯然是無法出席春獵,看臺正中的觀禮臺上,高高的只坐了一個人。
素紗中單為裏,赤質朱羅為外,青衣革帶,環佩叮當,高高挽起的發髻上朱釵步搖樣樣齊全,身後是一十八個墨綠衣裙的宮娥,無一不是手執團扇,神色謙卑。
這是大雁朝皇帝恩寵十七年如一日的皇後,珠玉绮羅,擁金疊翠,衆星捧月一般熱鬧的,孤獨的,一個人坐在最高的觀禮臺上。
這一日,禁苑超乎尋常的熱鬧,長寧貴族的子弟紛紛盛裝出席。看臺上也坐滿了人,葉霖坐在高高的觀禮臺上,朝起點處望去。
比賽即将開始,參加賽馬的公子小姐們已經就位,而他的目光卻獨獨盯着一個白衣白馬的人影。
馬上那人以白色錦緞束起墨發,再無其他飾物,幹淨利索,一襲雪白的綢緞輕紗在陽光下顯得十分刺目。仿佛感受到了他的目光,那人忽然擡頭,朝看臺露出了一個燦爛如朝陽的笑容。
葉霖心底湧起一股暖意。
這是蘇堯,他的阿堯。
蘇堯經過将近一個月的練習,已經能夠熟練地掌握騎馬的各項技巧了,因此也并不緊張,只待一聲令下,拼盡全力地往前方的林子裏跑罷了。
蘇堯心裏是有些興奮的,她可做夢都想不到自己有一天還能和這些騎馬好手一争高下。
看臺上那臨風而立,目光清湛的男子正看着她,蘇堯忍不住揚起一個笑容,這麽多天的求教與指導,終于,他可以檢驗一下,這個徒弟,到底合不合格了。
正想着,身旁突然響起了一個熟悉的、蘇堯一點也不想聽見的聲音,“你今日很美。”
蘇堯側過頭,果然是封策,正策馬立在她身旁,目光望着前方,神色有些陰郁。
此時此刻的封策玄衣墨發,與蘇堯的一身潔白相得益彰。雁朝尚紫尚黑,他竟然敢在春獵上明目張膽地穿黑色。
蘇堯笑了一下,自從上次宮宴隔空遙對,她還不曾見過封策,聽葉霖說他前些日子不在長寧京,也不知道在忙些什麽。
只是無論忙些什麽,都不會是好事情罷了。
“多謝世子誇獎。”
蘇堯以為,無論出于什麽目的,封策方才誇獎了她,禮貌之下她都該道一聲謝。只是這人一聽到她的話,便一下子變了臉色。
一句诘問幾乎是從牙縫裏擠出來的,惡狠狠的不甘不願,“去他該死的世子,阿瑤,你還是不肯喚我一聲‘阿策’麽?”
原是“阿策”啊,她還以為從前蘇瑤随着蘇璎喚他“封哥哥”呢……只是蘇瑤曾喚他什麽有有什麽關系呢,她不是蘇瑤呵。
見蘇堯冷着臉不說話,封策不休不止地追問下去,聲音裏已經隐隐露出壓抑着的痛楚,“阿瑤,難道你真的能将從前往事全都忘了幹淨?”
蘇堯垂眼。
這個人啊……幹嘛總要逼着她做惡人來刺激他……
蘇堯笑了笑,聲音壓得很低,低到只有他們兩人能夠聽清,“不記得,阿瑤生了場重病,便忘了。世子……也忘了吧。”
天涯何處無芳草,何苦吊在她這麽一棵歪脖子樹上。
封策不敢相信地側頭去看她。女子側面美好如昔,只是眉宇間多了幾分英氣和不在乎,此時目光平視着前方,仿佛方才那刀子一樣紮在他心上的話并非出自她口。
沒等封策開口,蘇堯已經更加冷淡地提醒道,“三人成虎,世子還是同阿瑤生分些為妙。”
一聲長嘆在耳邊響起,仿佛終于将什麽放下,又像下了個什麽決心。封策閉了閉眼睛,策馬離開。
蘇堯眯眼看了看他的背影,心中暗做打算,一會兒還是要快些甩開封策為妙,總有種不祥的預感……
一聲令下,萬馬奔騰,蘇堯緊随跑在第一的封策之後。
她有點郁悶,這個封策是真快啊……玄飒算是上等好馬裏的極品了,還是追不上封策,幹脆不追了,甩不開他,那在他後邊總行了吧。
正充滿怨念地看着封策的背影,身邊忽然閃過一個人,擦肩的瞬間沖她颌了颌首。
蘇堯定睛一看,正是淮陽長公主府的大公子,徐慎言。
沒想到徐慎言書卷氣這麽重的人,騎馬也是一等一的不錯。不過想到人家師從潋滟山,算是半個江湖中人,也就沒什麽好奇怪的了。
蘇堯感慨着,握緊缰繩。
群馬已經離看臺很遠很遠,眼看着就要脫離了衆人的視線,領先的封策已經進了樹林,茂密的枝桠擋住了看臺的視線。
誰曾想,就在此時卻突生變故,蘇堯所騎的白馬玄飒前腿突然猛地抽搐了一下,像是被什麽絆倒了一般,猛然向前跌去。
蘇堯吓了一跳,使勁兒地勒緊了缰繩。
葉霖可沒教她這馬自己抽瘋的話要怎麽辦啊!她就是一新手,哪知道怎麽馴服玄飒啊,它不是挺乖的嗎今天怎麽了這是!
蘇堯勒得緊,反而起了反作用,只聽“卡”的一聲脆響,前傾的重量輕松地将馬腿折斷了。
馬上的蘇堯一聲驚呼,不受控制的被甩了出去。
她辛辛苦苦地學騎馬學了這麽多天,也未曾想要出什麽風頭——想來那也是不可能的,卻也不曾想過,馬腿竟然先折了。
這樣摔下馬,輕則重傷,重則斃命,況且身後就是飛馳而來的諸位公子小姐,又怎麽能夠保證所有人都及時拉住缰繩?若是真的被摔下來,就算撿回一條命,也必定會被後來抵達的群馬踩成重傷。
蘇堯覺得自己剛穿越來沒多久,可能就要折在這,被馬群踩死了。
她現在好懊悔。要是跑的再快些,興許就能和身後的群馬拉開點距離,也能為自己求得一線生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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