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 章節
地方都指不出,那瞬間覺得自己才像頭呆鵝。
廚房總共那麽大的地方,瓶瓶罐罐自然放在一處,腳下更像她秦水凝的家似的,蜂蜜罐已被找出來了,她一回身見謝婉君一動沒動,心下了然,冷飕飕地問:“謝小姐,燒水也不會?”
那語氣裏又帶着絲無奈,謝婉君頓覺尴尬,還要維系面子:“你睡了一路,酒倒是醒了,我還沒醒,唉,頭又疼起來了。”
說着她就扶桌子坐下,直接明晃晃地賴皮起來了。
秦水凝理都沒理她,兀自将水燒上,她見水開了,又起身湊過去,主動拿起蜂蜜罐,像是要顯擺一番自己會舀蜂蜜似的,秦水凝看穿她的意思,繼續攪弄鍋裏的粥,提點道:“把水晾一晾,再泡蜂蜜。”
謝婉君撂下蜂蜜罐,無奈道:“那還費勁燒水做什麽?餐桌上就有現成的。”
秦水凝懶得解釋,從櫃子裏拿了碗勺出來,舀起一口粥向謝婉君遞過去。她本想讓她将勺子接過去,誰料謝婉君直接把腦袋送了過來,她下意識縮回了手。
謝婉君撲了個空,當即明白過來,滿臉莫名其妙地瞪她一眼,把和小佟說過的話又跟她說了一遍:“我能吃了你不成?”
秦水凝大抵也覺得自己防備過度,傷了人心,很快又将手遞了回去,謝婉君把那口粥銜到嘴裏,咽下後略帶嫌棄地說了句:“沒味兒。”
秦水凝根本不信她說的話,火腿明明是帶着鹹味的,只不過她這個人口重罷了。勺子暫被放下,秦水凝又找到鹽罐,自然不可能像謝婉君那般直接倒,而是先用小勺舀起來,再伸指去撚了一撮,撒進鍋裏,最後攪了兩下,就開始盛碗了。
謝婉君見她極為小氣地取鹽,本以為這粥還是沒味道,可或許是她太餓了,竟覺得還不錯,吃了能有半碗,便撂下不動了。
秦水凝細嚼慢咽的,仍坐在那兒小口小口地吃,謝婉君百無聊賴,想起正事,知會她道:“明天白天你就安生在店裏裁衣裳,晚上我讓小佟去接你。”
“又要喝酒?”
謝婉君抿嘴笑了,暗罵她呆,搖頭道:“我做東,請客看戲。”
她素來猜不到謝婉君的葫蘆裏賣的是什麽藥,過去覺得謝婉君荒唐,然那不過是所有生意人都不得不參與其中的荒唐,她信她是有正事的,點頭答應:“還是四雅戲院?我自己坐電車去就好。”
謝婉君心想她還敢提電車,将她的想法給駁了:“我明天要去許公館,順便坐許家的車,小佟正好接你。”
再不給她推拒的機會,謝婉君起身離席:“我洗澡去了,你仍睡上回的房間,廚房留着明早叫黃媽收拾。”
待謝婉君洗過了澡,悶頭直奔卧室的床,冷不防瞥見床頭櫃上多出來一杯水,泛着淡淡蜂蜜的黃。她盯了那杯水許久,驀地笑了,拿起來發現猶帶着溫度,喝着甜滋滋的,還有股暖意直潤過心田才流到肚子裏,她雖不喜甜,卻覺得好喝,飲光了才關燈入睡。
苔藓綠絲絨(01)
梅雨季将盡之時,謝婉君從香港訂的那批料子抵達上海,距離小朱被放出來已過去一周了。
期間黃媽還禀告過謝婉君,稱秦師傅親自來送過旗袍,然謝婉君早出晚歸的,自然未能碰上。黃媽說,秦水凝還專程問過一嘴謝婉君的動向,她只能說謝婉君忙于應酬,這幾天回來得愈發晚了,秦水凝便沒再多說,放下旗袍就回去了。
謝婉君看出她是想同自己道謝,對黃媽所說的“秦師傅像是有話要說”置若罔聞,即便中午得出兩個小時的空閑也不曾踏足霞飛路一步,像是在踐行那晚說過的話似的。
下午弘社的人将貨箱送到,謝婉君和許世蕖親自清點一番,又見了聘好的裁縫,有滬上地道的老師傅,也有從歐洲留洋回來的,自稱是“設計師”,耽擱半日,待到出門天已黑得徹底了。
這晚韓壽亭在明月飯店做東,過個馬路的工夫就到,謝婉君穿了件銀白色的刺繡旗袍,不慎被貨箱給蹭髒了,便叫許世蕖先去赴宴,順便幫忙知會一聲,她則回了趟謝公館,換了條幹淨旗袍又匆匆出了門。
再到明月飯店門口,除了幾個韓壽亭的手下守在那兒,正閑散地抽煙聊天,韓聽竺也在,一身黑袍猶如兇煞。
謝婉君看出他有話要說,停了腳步,只聽他直接問道:“老爺子另派了人接你的貨,可帶了什麽?”
這是兩人心照不宣的消息交換,謝婉君并未隐瞞,答道:“沒有,是香港的船,他手伸不了那麽長。但凡他借我的路子帶東西,我可是都分毫不差地告訴你了,這次他沒讓你去,大抵是在防着你。”
韓聽竺沉吟片刻,“嗯”了一聲,又問:“這樁生意除了你和許世蕖,外加老爺子參了一筆刮油水,還有旁人?”
謝婉君不解:“什麽意思?”
“陳萬良帶了樣子,已在樓上了,也是洋貨。”
“他來做什麽?”謝婉君心頭一緊,咬牙在心裏罵了句髒話,旋即意識到什麽,警惕起來,“他倒是想入夥,還真賊心不死。”
韓聽竺知曉了陳萬良的來意,便不再問了,朝裏面拱了下手:“趕緊進去罷。”
“你不入席?”
謝婉君正問他,兩人都瞧見了溜出來的許世蕖,正朝門口走來,韓聽竺閃身下了樓梯,消失在明月飯店的大門口,她則主動迎上了許世蕖。
兩人小聲談論着陳萬良,各懷鬼胎地進了包廂。
估計上次酒局過後陳萬良就已開始聯系商路,聲稱從法蘭西進口的布料,成本價壓得極低,韓壽亭那兒已松了口,打算給陳萬良開這個便道。謝婉君覺察到危機,這樁生意細數起來,韓壽亭不過是個吃白食的,毫不出力便能從中斂財,而店面定制等事許世蕖出力更多,來料才是她全部負責的,陳萬良此舉,顯然是要将她給擠出局。
記不清那頓飯局是如何熬過去的,韓壽亭和陳萬良不斷施壓,許世蕖雖不願與陳萬良合作,卻也是個精明的商人,看過陳萬良帶的樣品顯然滿意,腦袋裏早已算起利潤來了。謝婉君步步退讓,全程咬着牙關才沒做出掀桌的舉動,到後面酒都喝不下了,跑了兩次盥洗室去催吐。
那頓飯到底喝到韓壽亭滿意,散席時已經是深夜,路上行人都屈指可數,小佟也在車裏睡了一覺。
陳萬良又是爛醉如泥,走路都費勁了,卻還是讓司機攙着,從車子後座取出了一匹布,苔藓般的墨綠色,濃得像潭深淵。
他攬着謝婉君不放,洋洋灑灑地說:“婉君,別怪老哥哥,老哥哥心裏是想着你的。喏,法蘭西的料子,上海灘獨一份,送你!穿在身上保準叫那些太太小姐們羨慕,到時候還得求着我們來買!”
謝婉君冷笑着把布接了,反手将他推進車裏:“陳老板,你醉了,快回家去。”
他又探出車門同韓壽亭打招呼,兩輛車前後腳離開,門口便只剩下謝婉君和許世蕖。
許世蕖臉上閃過一絲愧色,忽略謝婉君拱手送他上車的舉動,說道:“我這個人素來是在商言商,但你放心,家父既能将祥晟的布莊壟斷上海,高端定制的鋪子我是斷不可能只開這一家的,下一步我打算到北平、廣州、武漢等地拓展,必會帶你一起,謝小姐是聰明人,我喜歡和聰明人打交道。”
謝婉君暗中嗤笑,臉上已徹底挂不住了,她這一晚上受的委屈将将要超出負荷,本想着趕緊送走許世蕖,哪裏料到他非要留下說這些。她并未立刻答話,而是把布遞給了小佟,命人繼續回車上等着,又點了支煙,猛吸了一口才回他,語氣有些冷淡。
“許老板,你是不是覺得我該立馬答應下來,還得像供着菩薩似的感謝您的大恩?可在我眼裏,你不過是個精明過度的商人,想必夜深人靜時還會唾棄那種叫做自私利己的品行,這就叫孤星命。”
許世蕖不慎被她戳中了脊梁骨,眼風一凜,也沒立刻答話,摘了眼鏡用帕子擦拭幹淨的鏡面。
而謝婉君已踩滅了沒抽完的煙,忽然發出一聲誇張的笑:“你當真啦?真是不禁逗,我胡謅呢。今日我是酒桌上唯一的賠家,叫你走你又不走,許老板,就委屈你聽我的醉話了。”
許世蕖錯愕一瞬,本想自然地陪聲笑,卻發現嘴角怎麽也扯不上去,把眼鏡戴好後恰巧看了眼馬路對面,未再收回視線,擡手指給謝婉君看:“可是你那個妹子?”
謝婉君一轉頭,只見秦水凝仍拎着她那個竹節布包,穿了條白底竹紋的曳地旗袍,看起來像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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