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 章節

貌地同她打聽江樓月可在,她本想轉身就跑,逃避應對,還是硬着頭皮迎了上去,告訴她:“小芙,我和你一樣,我不是男子,你也不能嫁給我。”

她本以為許稚芙會嫌惡地跑掉,兩人再不相見,可許稚芙問:“誰說你不是男子?你穿上戲服扮了相就是男子。”

她當許稚芙不願相信真相,認定了自己是男的,心頭作痛,雖還未得師父應允,她先同許稚芙把話放了出去:“我已經不打算繼續唱小生了,我要改唱旦角,你看,我頭發都留起來了。”

許稚芙怔愣了許久,眼眶都紅了,她正想忍痛趕人,卻聽許稚芙說:“管你是男的女的,你是女的我就不給嫁給你了嗎?誰定的道理?我喜歡跟你在一處,想永遠跟你在一處,你要食言不成?那這桂花糕不吃也罷!”

兩雙少女的腳紛紛踩過無辜蒙塵的桂花糕,她将許稚芙攔住,哄了一個下午才好。

自那以後,許稚芙時常溜出來偷偷見她,正如她所學戲文裏才子佳人待月西廂下,她們則是待月西牆下,那幾年裏,每到秋天許稚芙都會給她帶桂花糕吃,只因她曾說過最愛吃的就是桂花糕,其實她早就不喜歡了,家還在時,父母偶爾給弟弟買上兩塊,她撿着渣吃,因不曾吃過,當許二小姐說起山珍海味,反問她愛吃什麽,她才說,她愛吃桂花糕。

她們坐在西牆之下嗅着桂香,回味又一個夏天匆匆而過,年歲漸長,暢想起未來。許稚芙說,将來家裏的院子一定要栽棵桂樹,她則承諾,到時她親手做桂花糕給她吃……

許家搬到上海的時節是個隆冬,那天她因執于改唱旦角被師父打個半死,其實師父是為她好,若唱小生,她還能闖出一條戲路,改唱旦了,便是一點活路都沒有了,可她認準了主意,決定做個徹頭徹尾的女子,至死無悔。

她在院子裏罰跪,險些魂歸黃泉之時,是許稚芙敲響西牆将她拉了回來。

可卻是來同她道別的。

四只小手緊緊捏在一起,一雙布滿厚繭,一雙嫩如白玉,誰也不肯松開分毫。

許稚芙塞給她一顆豌豆大的金珠,稱在書中看到,定情必有信物,她們金珠定情,許稚芙在上海等她,一直等她。

說到這裏,江樓月驀地止住了,眼中閃過明顯的悲痛,将最後的酒一飲而盡,始終沒再說話。

秦水凝被她帶入了往事之中,想開口催她,還是按了下去,揮手同店裏的夥計要了杯水,推到她面前。

江樓月道了聲謝,并未拿起來喝,分外坦誠地同她說:“說到這裏,我想瞞你一段,這段事我是打算爛在肚子裏的,就連小芙都沒說。”

秦水凝理解,松一口氣,想着她想瞞的定是在戲班裏受的委屈,抑或是出臺唱戲遭受的屈辱和坎坷。

不想她說:“總之,我千辛萬苦地到了上海,也算是踐了約定,秦師傅,有個人等着你的滋味,是既幸福又痛苦的。”

她想瞞的竟是如何到的上海,秦水凝眉間閃過一絲不忍,強逼着自己不去好奇,不去聯想,即便是猜到了,也必不是什麽好事,不如将之塵封。

“我倒是沒嘗過這種滋味,或許有一日會經歷,只是不知是我等人,還是人等我了。”秦水凝道。

江樓月揉了揉腦袋,險些忘了正事,說起那件損毀的戲服來:“我無意催促,只是想知道大約何時能取?”

秦水凝認真盤算了一番,答道:“單子是要排的,但刺繡并非我擅長,只是來回找師傅要耗費時間,若是很快找到師傅肯接,繡工又了得,一周便夠了,若個個推诿,那就說不準了。”

“下月許大少爺與謝小姐合作的鋪子開張,晚上許公館設宴,還請了戲班子唱堂會,我是沾了邵老板的光,給他配戲,想着小芙能看見,在這之前若能補好,我就能在臺上穿給她看了。”像是生怕給秦水凝施壓,她又忙解釋起來,“秦師傅,我沒有催你的意思,穿不了也沒事,總能補好的,小芙總能看到的。”

秦水凝理解她的機會難得,都是亂世裏的苦命人,又都身為女子,因此想着能幫則幫:“你給我留個電話,我随時打電話知會你,定會盡力幫你早日補好。”

江樓月連連道謝,又同飯館借了紙筆,寫下串數字後遞給秦水凝,兩只手觸到的瞬間,江樓月将秦水凝握住了,她與許稚芙年幼養成的習慣,認為牽手是極親昵的舉動,意在與秦水凝示好,秦水凝知她并無別的含義,任她握着。

可那觸感到底陌生,秦水凝又不好生硬地抽開,下意識轉頭看向了窗外。

這一看倒是巧了,街道正中那輛高調的洋車想必已停了片刻了,倪二少爺正煩躁地跺腳,司機則彎腰在車頭檢查。與此同時,車門被打開,倪二少爺扶着謝婉君下車,謝婉君甫一站定,就瞧見了飯館裏用餐的二人,嘴角浮起一絲明晃晃的冷笑。

秦水凝宛如被人捉了個正着,做賊心虛般收回了手,江樓月也瞧見了,道:“這是……”

她把江樓月打斷,多餘地問一句:“今天是周幾?”

江樓月答:“周末。”

苔藓綠絲絨(05)

話畢,江樓月雖有些醉了,反應略遲鈍了些,還是下意識地站起了身,秦水凝不解,問她:“你做什麽去?”

江樓月道:“雖是偶遇,也該出去跟謝小姐打聲招呼。”

那副謹小慎微的樣子讓秦水凝愈發覺得憐惜,她雖不常進戲院,也曾見過謝了幕的戲子妝都來不及卸,匆匆忙忙地由戲院老板引薦,給那些頗有身份貴客斟茶問好,擺出副脅肩谄笑的樣子,全沒了臺上飒爽的身姿。

她将江樓月拽回到座位上,言道:“眼下并非在戲院,她又同那倪二少爺約會,不巧車子壞了,心情正糟,你何必去打擾?”

江樓月一面覺得她此話有理,一面又有些猶豫,生怕開罪了謝婉君似的,為難道:“謝小姐幫過我,這樣豈不是失了禮數……”

秦水凝扭頭看窗外,街上人聲嘈雜,倪二少爺将耳朵送了過去,謝婉君正說着什麽,眼睛仍穿過玻璃窗緊緊盯着她們,猶如黑夜裏的狼王狩着獵物,很快倪二少爺也轉頭看過來,正當秦水凝以為這二人要殺進來時,又一部嶄新發亮的洋車停在了路邊,謝婉君收回視線,仿若沒瞧見過她們似的,上了這輛車,倪二少爺匆匆繞了過來,也跟着上去,車子便開走了。

大光明電影院明明已近在眼前了,卻連幾步路都不肯走,非要再叫輛車來,真是少爺小姐的做派。

沉默良久,還是江樓月出聲打破,帶着疑惑問怔怔出神的秦水凝:“秦師傅?”

秦水凝發出一抹自嘲的笑容,頭回漏算了她的舉動,冷聲說道:“你瞧,人家兩個急着去看電影呢,你若出去打招呼,反攪了她的雅興。”

江樓月贊同地連連點頭,兩人酒足飯飽,沒再多留,起身到櫃臺前結賬。可沒等她們争着付這一餐飯錢,餐館老板頂了頂花鏡,眯着眼睛說:“二位的單已買過了,就是橫在路中間的那輛車的司機來結的,說是倪二少爺派的。”

倪二少爺怎可能專程給她們兩個小角色付賬,秦水凝心知肚明,是謝婉君的主意。可她剛剛又沒進來攪亂,倒是不符合她愛作弄人的秉性,反叫秦水凝摸不着頭腦,心裏尋思個不停。

回去的路上江樓月還惴惴不安:“還是該同謝小姐打聲招呼的,我這般無禮,謝小姐還給我們買單付賬,太不應該。”

秦水凝吹着燥熱的夜風,心火熾盛,心不在焉地答道:“無妨,我比你更無禮,她恨我才是。”

江樓月又出言寬慰,秦水凝搖了搖頭,提起個毫不在意的笑,裝得險些自己都信了。

她在霞飛路的路口下了黃包車,江樓月則繼續坐在車上打算回住處,分別之時江樓月還問她:“秦師傅,下月許府的堂會,你來不來?”

秦水凝果斷搖頭:“她又沒請我。”

江樓月說:“想必是還沒往出送請柬呢,謝小姐定會請的。”

秦水凝說:“請了我也不會去,店裏忙。”

江樓月說:“自然要去熱鬧一番,我和小芙都想見你。”

秦水凝敷衍過去,瞧着黃包車夫已等不耐煩了,同她揮手作別,目送江樓月離開後,又給小朱買了兩屜生煎,才回了秦記。

這個時間已經沒客人了,小朱坐在角落裏吃得正香,秦水凝發現那位安先生訂的長袍仍擺在原處,沒動過似的,忙問小朱:“這件袍子怎麽沒取走?”

小朱囫囵說道:“安先生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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