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 章節

狐假虎威罷了。

話也是跟韓壽亭說,卻是給陳萬良聽:“韓先生,你有所不知這江樓月的身份,才剛我便要攔,只是沒好意思說罷了。她原是蘇州人士,咱們在座的還有哪個是蘇州人?許老板呀,許老板的妹妹與江樓月自幼交好,前些日子我們還一起看了戲呢,若換做別人,我是斷不敢攪陳老板雅興的,可這個江樓月就不行了,萬一吓到了許家小姐,我們許老板怕是要頭疼了。”

她這話直接将許世蕖架到了火上烤,許世蕖不慎落入她的圈套,臉色一凜,那韓壽亭和陳萬良已都望向了他,等着他開口。

許世蕖緊緊盯了謝婉君一眼,家醜不可外揚,他是斷不可能将當初的烏龍講給衆人聽的,于是應付答道:“是有些淵源,她家裏敗落了,難以為繼,家父便賞了他們一筆錢,叫他們回鄉下安置了。除此之外,再無其他。”

謝婉君幫腔道:“聽聽,可是有着恩情在呢。”

韓壽亭大抵也覺得有些不妥,謝婉君又在他耳邊嘀咕:“韓先生快幫我勸勸,我這是想着讓陳老板學學您的修身養性,為了他好。”

陳萬良已心死了一半,架不住韓壽亭又開口點撥,他惡狠狠地剜了謝婉君一眼,也不再提了,心思卻已不在戲臺之上。

謝婉君背後布滿了汗,挺直腰板坐着,猛灌了一口茶,逢迎着韓壽亭:“韓先生這些年倒是越活越精神了,我擅自做主,點一出《定軍山》給您聽,上海灘由您坐鎮,可不正是應了這個名麽。”

韓壽亭連連發笑,拍了拍她的手:“你啊,最會哄人。”

兩人倒是相談甚歡,身側坐着的那兩位臉色就沒那麽好了。

後來韓壽亭直接将戲單子交給謝婉君,全憑她做主,謝婉君趁機報複了邵蘭聲一番,全挑吃重的戲碼,又缺不了他邵蘭聲唱主角,每出戲都說得出吉祥話,捧得韓壽亭很是暢快。

直至堂會結束,那邵蘭聲已累得脫力了。

可她又何嘗不累,坐了一下午陪着小心,還化解了江樓月和許稚芙的一場橫禍,簡直身心俱疲。堂會散了還不算完,韓壽亭回房去歇了,她同許世蕖坐一輛車,以及陳萬良等衆位老板,移駕許公館做客,那兒還有一場晚宴。

許世蕖開始穿西裝後也學起了洋人的做派,晚宴是西式的,吃食全數擺在一張長桌上,供君挑選,許公館客廳的家具都騰了出來,鋪上巨幅的地毯,請了西洋樂隊伴奏,又是吃又是跳的,謝婉君一到門口就滿心抵觸,不想踏進去,又不得不踏進去,只能安慰自己再撐幾個小時就消停了。

她和許世蕖相偕走進去,正說着江樓月之事,許世蕖有些怪罪,謝婉君渾不在意,甚至連句歉都不肯道,反給許世蕖講起道理來:“許老板,我待令妹如同半個親妹妹,是斷不可能害她的。我知你一家嫌惡江樓月,也略知當年的內情,我便将話挑明了與你說,想必要不了一兩年,你便要送稚芙嫁人,江樓月不過一個戲子,是阻礙不了你許家的前程的,你就順着稚芙的心,讓她最後放肆地暢快一陣,女兒出嫁後哪裏還能笑得開心呢?”

其實她也不過是兩頭哄騙着罷了。

許世蕖看似聽進去了,又仍有些微詞,兩人前腳邁進廳內,謝婉君便止住了步伐,人也愣在了原地。

說來也怪,那麽多賓客結伴成群,衣香鬓影的,她卻能一眼在花花綠綠的世界裏瞧見秦水凝。即便是秦水凝今天鄭重地打扮了一番,已經融于腳下的場合了,她還是精準地捕捉到她,分毫不差。

謝婉君頭回見她穿那麽鮮嫩的顏色,倒是将她身上積年的冷氣卸了大半,藕粉色的裙身上綴着扇形的波浪紋,猶如扇起陣陣微風,送到謝婉君的心坎裏了,頭發仍不肯燙鬈,而是挽了個別出心裁的髻,露出的半截簪子上還挂着流蘇,因她轉身看過來的動作而發出細微的輕顫,她想必是将壓箱底的首飾都掏了出來,頸間佩戴的翡翠鏈子和耳環是一套,色澤倒是極像謝婉君身上絲絨的苔藓綠。

可她是開到滬夏的春花,她則是凜冬裏的老枯枝,她們将将夠湊成一棵樹,這次卻是她謝婉君不配了。

不對,謝婉君忙眨了眨眼,将注意力從她身上抽回,猛地意識到關鍵——她怎麽來了?不是告訴她別來?

苔藓綠絲絨(07)

昨晚試過旗袍後,謝婉君還專程點撥了她兩件事。

這第一件自然是關乎江樓月,那日二人執手相看淚眼的畫面謝婉君可不會忘記,彼時她正站在書房的儀容鏡前瞧身上的旗袍,開口之前還措辭了一番,最終擺出副雲淡風輕的樣子,倒還真像個事外之人。

“那江樓月是許稚芙心尖上的人,我勸你還是不要與她來往過密,幸虧是我看見,我這個人心善,又大度……”

“是你看見,就沒事了麽?”秦水凝将她打斷,直白問道。至于她誇自己心善大度,心善猶可,大度麽,簡直是鬼扯。

謝婉君被這一問打得猝不及防,鮮有地語塞了片刻,撫弄衣裳的動作也停了。她從鏡子裏看到立在身後的秦水凝,秦水凝正盯着鏡中的自己,而不是試穿旗袍的背影,四目相對,謝婉君先錯開了。

“秦師傅這問的是什麽話,當然沒事了,我還能到稚芙面前去告狀不成。”

“既然沒事,你又專程提起做什麽?”

“我……”謝婉君被她盯得背後發燙,扭身回到了沙發上,給自己倒了盞冷茶,茶水灑到紅木茶幾上,暈濕一片,她大抵也覺得自己支吾得太久了些,口不擇言地反問了一句,“你就那麽喜歡江樓月,喜歡與她來往?我說都說不得。”

她失了陣腳,秦水凝看起來便自得多了,看來同她交談還是得先發制人才對。秦水凝照着她的話原封不動地反問了回去:“你就那麽喜歡倪二少爺,喜歡與他來往?”

謝婉君剛拿起香煙盒,聞言又給丢了,嘆氣道:“我跟你說這些做什麽,你什麽都不懂。”

“我是不懂,可我也知道,臭男人湊上來,就該賞他個嘴巴。既然不喜歡,還要裝出副享受的樣子,謝小姐的道行尋常人還真比不過。更何況江小姐一介女流,心思脆弱之時與我握手致謝,我是舍不得推開的。”

“哦,誰說秦師傅不懂,這樣看來,不是也很擅長風月之道麽?我幫江樓月的不比你多?怎麽不見她摸我的手,含情脈脈地望着我?”

“滿口胡話。”秦水凝果斷下定結論。

謝婉君一股火含在胸口,将剛點燃的香煙插進敞開的碗口,發出一聲短暫的湮滅之聲,若是心火也能這麽爽快地熄滅就好了。又一想,這是在與她做什麽?原是想着點撥她一句的,竟成了對簿公堂的架勢,謝婉君恨恨地想:好,既然她不願意聽這些,那她也不發這個慈悲了,待許稚芙的妒火燒到她身上,就知道來求她這個一等一的善人了。

秦水凝見她久久不說話,語氣也頗為生硬,幹巴巴地說了句:“謝小姐既然無話可說,旗袍想必也無需再改,那我就告辭了。”

她上前來拿放在茶幾上的竹節布包,謝婉君看似坐在那兒出神,手卻淩厲地把包按住,不準她拿,又說起另外一樁事:“明日原定在許家辦的堂會改到了韓公館,許稚芙都未必去得了,我知你想見江樓月,可韓公館不是個合适的地方,你別去了。”

什麽叫“我知你想見江樓月”?饒是秦水凝再能克制,也不免被她字裏行間的陰陽怪氣惹得起火,冷聲回道:“你怎麽知道我就要去?”

“還用說麽?你的包總共就那麽大,帶着針線盒就夠費事了,還裝着許府的請柬,既然不去,還要特地帶回住處銷毀不成?”

“謝小姐還真是生得一雙慧眼。你既不請我,許小姐請了,何來你說不準去的道理?”

“你這話又是在怪我沒請你了?明日一大群人聚在一起,為的不過是個應酬,前些年我公司開業,喝得怎麽回的家都不知道,第二天清早直接住進了醫院,這種吃人的場合,你當是什麽好地方,坐在那兒品茶看戲就成?”

她專程撿出自己進了醫院的事說,一則為了吓唬秦水凝,二則,她想着偷偷示個弱,秦水凝總要關切她兩句,這劍拔弩張的氛圍也就化解了。

不想這個生性冷淡的冰塊是真不近人情,面色反倒愈加嚴肅了幾分,事不關己般答道:“我若去了,還真就是品茶看戲的。”

謝婉君陡然發出一聲冷笑,扭着上半身睨她:“我送你一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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