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 章節
易地放過她的。
他第無數遍說道:“我還是勸你老實交代出你的上峰,或是同夥,雖然你不過是個小卒,我們同樣歡迎你棄暗投明。”
秦水凝微微蹙起眉頭,旋即笑了:“我不懂你在說什麽,想必你已經聽膩了這句話,可我該交代的都已經交代過,你明明派人去過我的店裏查證,想必還将店裏搜了個徹底,答案顯而易見,還要我說什麽?”
陳先生喝了一口茶水,一雙精明的眼轉了轉,同樣笑了出來:“每次我問完這個問題,你都是先蹙一蹙眉,然後右嘴角向上扯出個笑,弧度都分毫不差。”
秦水凝下意識攥緊了拳頭,又盡量自然地松開:“這是我自幼養成的習慣,緊張之下總會這般,陳先生,我懼怕你。”
“你無需同我說這些,不如多與我講一講那位安先生。”
“我還要說什麽?”秦水凝激動地向前探身,被冰冷的鐵板阻斷,仍舊費力地向前擠,用力壓迫着告急的胃,“你們不去抓他,一直審我做什麽?我倒是還想當面問問他,為何把槍放在沒取走的長袍裏,否則我也不至于去尋黑市脫手,甩開這個麻煩!”
“秦小姐,你這個人雖擅長僞裝,演起情緒激動來,還是違和了些。”
秦水凝并非全都是裝的,她已經瀕臨精神崩潰,換做誰三日不合眼也沒辦法繼續保持平靜。她很快癱回椅背上,神情痛苦地說:“我真的說不出了,只知他姓安,訂單簿子上留的名字是安重,這也八成是假名,我只見過他一次。”她已經徹底虛脫,有些語無倫次,“你們去抓他好不好?把他抓來,我要與他對峙,我要問他……他不肯讓我量身,為什麽尺寸是錯的?我不該貪財,早知道我就将槍上交,我不知道,我什麽都不知道……你到底還要我說什麽?你不如一槍殺了我,給個痛快。”
她看起來怎麽也不像個貪財之人,陳先生陪她耗累了,起身撫弄了兩下衣擺,冷着臉離開了審訊室。
秦水凝伏在鐵板上,手腕的鐐铐像一條冰冷的巨蟒,盤踞在腹間,她不斷地回想那個梧桐樹下的夜晚,想着謝婉君,那是唯一支撐她活下去的希望,可身心太過痛苦,眼前還不過只是輕柔的序曲,她已經要撐不住了。
眼角無聲滑落淚水,眼簾緩緩合上,她太困了,然而迎面潑來的冷水瞬間驅趕掉全部的困意,今年的夏異常燥熱,她卻初次感到刺骨的寒意,不禁在心中納罕,難道夏天真的要過去了?她還以為永無盡頭的。
自從董平死後,秦記裁縫鋪許久不曾有過風波,直到江樓月帶着戲服光顧那天,抑或是更久之前,安重穿着一身長袍,頭戴禮帽,上海灘街頭的男子再尋常不過的打扮,他走進秦記,除了不肯量身有些蹊跷,一切都十分尋常,訂了一件新長袍,靛藍色的。
那晚她與江樓月到靜安寺路的一間飯館吃飯,從潔淨的玻璃窗看到與倪二少爺約會的謝婉君,再回到秦記,安重沒有取走長袍,留話腰身收緊半寸,她心情不佳,還是将疊好的長袍收回到裏間的架子上,捧在手心裏卻感受到異樣。
她背着小朱将長袍打開,只見裏面放着一把手丨槍,國制的式樣,槍口附近帶着編號,顯然是個燙手的山芋。她拆開看過,裏面的子彈唯餘五發,另外一發不知在同志還是敵人的血肉裏。
除了手丨槍,還有一張字條,上面簡短地寫着時間與地點,她便知道,将這把手丨槍傳遞出去是她的下個任務,而時間正是三天前的上午。
字條自然被她銷毀了。
她悄然離開謝公館時,謝婉君還在酣甜的睡夢中,如今她只後悔,當時望着她那麽久,怎麽狠得下心沒有吻下去?那就是她們之間的最後一吻,亦是別離之吻。
她準時出現在四馬路路口,也是極為熱絡的一條街,沒有人會多注意她一眼。
可理應接頭的人來晚了,手腕的表落在了謝婉君卧室的床頭櫃上,壓着絲絨,仿佛廣告上的精致的畫報。她問了個帶懷表的女士,确定時間已過,正要離開,轉身就看到不知蹲守了多久的特務,坐上防彈的囚車,光顧提籃橋監獄。
那廂謝婉君也沒閑着。
秦水凝被抓走的當日,謝婉君不過晚起了一個鐘頭,撫到身畔的床褥已涼,嘴角仍舊挂着女兒家的甜笑,猜測秦水凝定在樓下準備早餐,雖然新來的廚子手藝極合心意,可若是能吃到她做的粥,倒也不賴。
她急匆匆地跑下樓,卻只見黃媽和女傭在餐桌旁擺盤,絲毫不知秦水凝來過一般,還納罕着大小姐今日起得頗早。
謝婉君草草吃了幾口,打扮了一番便出門了,當時尚未覺察異樣,新店開張,她自然要去一趟,跟許世蕖盤了會兒賬,又談了些其他,中飯也是和許世蕖一起吃的。
下午她又約了別人,是個河南來的糧商,今年東南一帶熱得離奇,農田旱死了半數,秋冬糧價勢必要漲,北方卻是風調雨順的,她窺見了商機,勢必要借機撈上一筆。
同那河南老板分開時,天色已經漸暗了,小佟回閘北探親,明日才回,許世蕖将自己的那輛車派給了謝婉君,她也沒推辭,果斷笑納了,答應明日還他。
車子駛進霞飛路,停在秦記裁縫鋪的對面,謝婉君正要下車,警惕地察覺到附近多了些閑散抽煙的男人,一看他們手裏抽的煙盒便知,內部專供,都是些特務。
她就坐在車裏看着,只有小朱偶爾從櫥窗前閃過,竟不見秦水凝的身影,她看了一眼包裏的懷表,這個時間秦水凝理應在店裏,難不成是出去送衣服了?
直到兩個特務進了秦記,很快拿着本簿子卷在手裏走了出來,那簿子謝婉君絕不陌生,外面釘的布面,繡着“秦記”二字,用了許多年,已寫得很厚了,上面最多的便是“謝公館”三字,她乃秦記當仁不讓的頭號主顧。
小朱跟了出來,似乎還在試圖留下賬簿,被穿黑西裝的男人推搡得向後跌了幾步,也不敢再上前争奪了。
她看了這麽久,秦記就沒進過顧客,這才猛地意識到,想必是出事了。
然小朱已被盯上,她又無法聯絡秦水凝,報紙上也太平得很,更是沒聽到任何風聲,只能繼續觀望。
第二天小佟把車開了回來,清早出門謝婉君便叫他去利愛路,秦水凝的住處樓下,學着那晚叫她去應酬般原地揿笛,可小佟手都要按麻了,還被樓上的阿媽潑了盆水,秦水凝也沒出現,想必家中無人。
當晚謝婉君照舊又去秦記尋人,專門叫小佟将車子停在路對面,省得生出嫌疑。等了許久,還是不見秦水凝出現,一顆心沉了又沉,謝婉君的臉色如喪考妣,手裏的煙就沒斷過,她從未有過如此束手無策之感,一瞬間甚至疑心秦水凝已死,回過神來丢了指間燙手的煙頭,煙灰落在了身上,怎麽抿也抿不幹淨。
可她絕不是會坐以待斃之人,強逼着自己去想主意,終于打破了長久的沉默,吩咐小佟:“去嚴府。”
那晚恰巧嚴先生在家,她去得不是時候,打攪了他們夫妻二人罕有的晚餐,幸虧嚴太太不計較,飯後嚴先生識趣地主動上樓進了書房,将客廳留給她們兩個女人。
嚴太太早就看出她剛剛吃飯時魂不守舍的,握着她的手問:“發生了什麽事?但凡我能幫的,還不是都幫你辦到,可別給我擺出副悶悶不樂的樣子,多不吉利。”
謝婉君擠出個笑,在嚴太太面前也不再僞裝了,言道:“秦師傅好像出了事,我也還不确定,想借你府上的電話一用。”
嚴太太是聰明人,一句話就明白了事情的嚴重性,更知道謝婉君為何不用自己家裏或者公司裏的電話,而是來用她的。
謝婉君知她心思玲珑,趕緊解釋,鮮有地支吾起來:“碧城姐,我……我并非那個意思,如今秦記被特務盯着,賬簿也叫人拿走了,我是秦記的常客,這個節骨眼兒上再打這通電話,我怕是也要被提走了。我雖有的是朋友,可到了這種時候,我想不到除了找你還能找誰。”
她也不禁在心裏唾罵起自己,任是再解釋有什麽用,到底還是看上嚴太太的身份,嚴太太是要員內眷,又并非秦記常客,即便是被懷疑也極好開脫,怎麽說都是利用。
嚴太太躊躇了片刻,顯然也在權衡利弊,這才是二人交好的原因,她們是同類人,饒是感情再好,仍要就事論事,這也并非自私所致,她們誰也不怪誰,只怪時局所迫,怨老天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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