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7 回來見你

車上,穿着都是白襯衣黑西褲的兩人一片沉默,知道的是去領證,不知道的還會以為是去上墳。

車子駛進市區,江沅看着外面的車水馬龍還有點恍惚,昨天的時候他還以為自己一年半載內是見不到這些風景了,沒想到今天就又回到了這城市之中。

“你乖乖的,領了證我帶你回家。”盛景铄突然開口道。

江沅啞然片刻,道:“你為什麽突然想領證?”

領了證代表結了婚,可以結婚就可以離婚,盛景铄難不成以為光憑個結婚證就可以拴住他?

恰好遇到一個紅燈,盛景铄停下車,他沒有回頭看江沅,只是看着前方紅綠燈讀秒,俊美的臉完全看不出這人還不到二十,深邃的眉眼壓着陰沉,他道:“我沒指望用婚姻關系拴住你,只是給自己一個安心。”

有了婚姻關系,那他們之間不會有離婚,只會有喪偶。

哪怕江沅在以後的人生中開啓第二段婚姻,他的過往也會有個抹不去的亡夫,哪怕人死了,他也永遠和江沅在一起。

怪物的愛就是這樣瘋狂、偏執,又格外的卑微。

這一天不是休息日,民政局門口的人不多,停車只是寥寥停了幾輛車,江沅跟着盛景铄下了車,兩人還沒走出停車場,幾輛車就迅速圍了上來,幾乎就是眨眼的功夫,他們就被一群黑衣保镖包圍了。

同時,中間那輛車上的人也走了下來。

江沅看着不遠處的江屹,眼眶一酸,他立馬癟嘴把呼之欲出的哭腔憋了回去,微微啞着聲音叫了聲,“哥,你怎麽來了?”

“盛景铄。”江屹看着江沅消瘦的小臉,面上愈發冰冷,聲音似乎都帶着寒意,“把江沅放了!”

盛景铄不為所動,他淡淡看了一圈,最後視線停在站在江屹身邊的盛政嶼身上,“小叔,你很了解我。”

知道普通人是攔不住他的,特意找了一群職業保镖來。

盛政嶼面色凝重,“小铄,別讓大家難過,跟我們一起走吧。”

盛景铄扯起嘴角自嘲似的笑了笑,“我還有拒絕的機會嗎?”

到了這個時候,盛景铄依然沒有松開與江沅十指交錯的手,甚至緩緩收緊。

氣氛焦灼起來,江沅覺得自己就像是熱鍋上的螞蟻,他放不下明顯狀态不對的盛景铄,卻又不忍心家人為他焦急。

江沅的焦躁盛景铄感受到了,無盡悲哀頃刻淹沒了盛景铄。

看吧,沒有人願意為你停留。

“盛景铄!”

突然出現的陌生聲音讓所有人都一愣,唯盛景铄和盛政嶼給出了反應。

江沅尋着聲音看過去,發現是個身形筆挺面容嚴肅到帶着戾氣的中年男人,他穿着一身便服卻好似穿着堅挺的軍裝,就見中年男人大步走上前,停在距離兩人最近的位置,如鷹般的眸子釘在盛景铄身上。

“把人放了。”中年男人說道。

盛景铄看着中年男人,臉色愈發沉寂,“我不會放手的,父親。”

這人竟然是盛景铄的爹?!

江沅整個人都不好了,盛家現任家主?!

他們這談戀愛談得會不會過于興師動衆了?!

“原來你還記得我是你老子,那我教你的,你都忘了?!”中年男人直接呵斥出聲,“你知道你在做什麽嗎!你這是在犯法!”

“我犯法不是很正常嗎?”盛景铄像是聽到了什麽好笑的事,“我本來就是個瘋子,你們不都是知道的嗎。”

盛景铄的話是什麽意思?

江沅現在很像讓盛景铄給他解釋清楚,但顯然他現在根本插不進嘴去。

中年男人臉黑沉沉的,他直接上前一步擡起手就給了盛景铄一拳,別看人不年輕,但力道是實實在在的,盛景铄身形一歪差點栽倒在地,也就是這個機會,他牽着江沅的手終于松開了。

距離不遠的江屹瞅準時機就沖上去把江沅帶回到自己身邊,而盛政嶼也上去扶住了盛景铄,當然,看似是扶着,實則是将人困住。

“你放開我!”盛景铄看江沅被人帶走,平靜的假象瞬間撕碎,他就跟個發狂的野獸似的想要掙脫開束縛,去把自己的獵物帶回到身邊。

盛政嶼看自家侄子成這樣也不好受,他用盡全力把人壓制住,低聲道:“你冷靜點!你要是還想跟江沅在一起就冷靜點!”

這話很好用。

盛景铄本來都心如死灰了,他以為到了這局面自己已經沒有以後可言了,可現在盛政嶼說他和江沅還可以有以後。

人終于冷靜了下來,中年男人瞥了眼被摁在地上狼狽不堪的兒子,轉身走到江沅面前,弓身道歉,“很抱歉這樣見面,我是盛景铄的父親,盛霆。”

“盛叔叔——”

江沅剛開口,江屹冷聲打斷了他的話,接道:“盛先生,辛苦你們把盛景铄帶回去看好,我弟弟受了驚吓,我先帶他回家了。”

盛霆常年身居高位卻也知道這件事是他家的問題,他抱歉的看了江沅一眼,點頭道:“好的,我會安排人護送你們,盛景铄我們也會看好,你們放心。”

“護送就算了,多謝好意。”江屹說完不再久留,拉着一步三回頭的江沅就回到車上,關上車門就走。

而車上的江沅趴在窗邊,看到被摁在地上卻依然挺着身子看向他的盛景铄時,怆然之情倏地就湧了上來。

我們,就這麽結束了嗎?

時間過得總是很快,又一個學期結束了,江沅從學校出來就開車來到一家離琴灣大學不遠的咖啡店。

“抱歉我來晚了。”江沅解下圍巾搭在椅子上。

楚年還是那副模樣,他叫來服務生,“我也沒到多久,你喝點什麽?”

江沅想了想,“一杯熱可可吧。”

“我要一杯美式。”楚年點好單,話題一轉,“你最近好像很忙,身體吃得消嗎?”

江沅一怔,抿唇笑了笑,“不礙事,忙點挺好的。”

忙起來,他就不會總是想那個人了。

自從盛景铄被他父親盛霆帶走後,他就再也沒見過對方,戛然而止的感情讓江沅有些無所适從,他不是沒想過去找盛景铄,他嘗試過給盛景铄發信息,但消息像是投石入海,沒有回信,他甚至還想通過盛政嶼去找人,但得到的結果是,盛家人都已經回京城了,包括盛政嶼,至于他們什麽時候回來,無從得知。

“你看起來并不好。”楚年看着這樣的江沅仿佛看到了當年的自己,心裏痛罵蕭、盛一流都是些禍害,面上卻還是極盡寬慰,“需要幫助的話,我可以幫你。”

江沅先是搖了搖頭,又像是想到了什麽,“楚教授你跟他熟悉嗎?”

楚年一愣,坦言道:“我跟盛景铄并不熟悉,但對他過往的一些事情還算了解,你想知道什麽?”

“我想知道他是不是有什麽病?”江沅說完覺得這話有些不對味,立馬改口,“我的意思是額他精神方面有沒有什麽問題?”

好像更不對味了……

江沅無語,楚年笑了笑,“我明白你的意思,這件事我也只是聽說,盛景铄的确有這方面的問題,而且是天生的。”

江沅渾身緊繃,急切兩個字寫在了臉上,“天生的?”

楚年點點頭,“據說他還不會走路的時候就查出來了,你知道‘冷血症’嗎?”

江沅一片茫然,楚年接着道:“其實也算是一種人格障礙,一般情況下叫做情感冷漠症,這類情況的人大多情感單薄冷漠,沒有同理心同情心,親緣關系平淡甚至惡劣,很大幾率會随着年齡增長發展出反社會人格,會有嚴重的暴力傾向。”

江沅人都傻了,他嘴巴開合幾次才終于找回自己的聲音,“可景铄他沒有你說的這些情況啊。”

“很多精神方面的問題都會有個特例情況,叫做高功能特例。”楚年手指敲了敲桌子,“他們一般智商比較高,在某些方面頗有建樹,并且重要的是,他們十分擅長僞裝,我想,盛景铄應該就是這一類。”

江沅想反駁,卻又不知道怎麽反駁,盛景铄的确符合這些,但是……

“但是他不是沒有感情的。”江沅語氣前所未有的篤定,他認真的看着楚年,“他有感情,他很愛我,這樣說可能有些不害臊,但我覺得在他眼裏,我可能比任何人任何事都重要。”

這一刻他終于解開了之前的所有疑惑。

盛景铄是一個在所有人眼中注定成為怪物的人,他或許真的不是正常人,但他也不是怪物,他想像正常人一樣生活,卻總被排斥,在他好不容易找到個精神寄托時,他又怕這份寄托也因為自己的過往而離開,所以愈演愈烈,愈發不可收拾。

江沅心中一痛,眼眶泛起了紅,他垂下頭喃喃出聲,“沒有人教過他而已,他并不壞的……”

楚年嘴角揚起一抹笑,這時服務生送上來飲品,他将熱可可推過去,同時将一張紙放到了江沅面前,“我想,你的感覺沒有錯。”

-【等我】

是盛景铄的字跡,寫的很潦草,紙是從某處撕下來的,應該是匆匆寫下的。

江沅怔怔看着紙條,“我要等多久?”

楚年抿了口咖啡,“那就要看他有愛你了,我想應該不會很久。”

有人說,人從愛生憂,從憂生怖。

但也有人說,所愛隔山海,山海皆可平。

所以,所謂憂怖,所謂山海,不過是兩人相愛途中一點坎坷,若深愛,便無所畏懼。

爆竹聲中一歲除。

江沅颠颠往返廚房端盤子,過年這天他家是不會留外人的,所以一應家務都是自己做。

“有人敲門。”江屹正忙着挂燈籠騰不開身,“沅沅你去開門看看誰來了!”

“好嘞!”江沅放下手裏的東西,随意抽了張紙一邊擦手一邊快步走到門口,心想這時候誰能來,可千萬別是本家那群人來添晦氣!

房門打開,江沅探頭看去,紙巾無聲無息的掉落在地。

“沅沅,我回來了。”

許久未見的人猝不及防出現在門口,江沅一時間怔愣地說不出話來,反倒是另個人跟回到自己家似的,錯開一眼萬年的兩人,撲向客廳裏的另一個人。

“寶貝!我回來了!”

“滾開!沒點眼力勁兒,沒看我忙着呢嗎!”

江屹一巴掌扇開剛回來就讨嫌的盛政嶼,瞥了眼門口的人,沒好氣道:“确定好了?”

“确定一定以及肯定!”盛政嶼立正敬禮,“幸不辱命!”

“什麽德行。”江屹嫌棄地把人推開,“那就趕緊進來吧,站門口幹嘛,給屋子裏降溫啊?”

江沅猛地回過神來,開口想說話,卻嗚嗚的說不出話,哭成小憨批。

“別哭了。”盛景铄把人保住,小心翼翼的給他擦幹淨眼淚,“我回來了,不走了。”

這時江仁和薛明麗也走了出來,看到盛家兩狗十分詫異,“不是說初三才到嗎?”

盛政嶼腆着臉黏在江屹身上,“這不是實在等不及了嗎,尋思來這邊過年也一樣。”

“叔叔阿姨,過年好。”盛景铄也走了過來,坦然對上江家夫妻審視的目光,“之前給你們添麻煩了,很抱歉。”

之前的事江仁和薛明麗是事後才知道的,薛明麗差點氣進醫院,逼着江沅鎖了公寓搬回家住,一度嚴防死守任何靠近她小兒子的alpha。

但後來……總之是讓薛明麗沒那麽生氣了,不過這不妨礙她看盛景铄不順眼。

“希望你記住這次的經歷和後果。”薛明麗摸出紅包,“但阿姨不是小心眼的人,只要你對沅沅好,阿姨就不去計較之前的事了。”

“謝謝阿姨,我會記住的。”盛景铄收下紅包,鄭重道。

江仁婦唱夫随,跟着也送上了紅包,盛政嶼看得眼饞也湊上來讨紅包,江屹愈發嫌棄,心道這人怎麽就這麽快回來了呢!

一家人其樂融融,唯獨江沅小呆瓜似的看着,良久,他傻傻問道:“所以你們早就知道他們要回來了?”

其他人:“……”

盛景铄這時拉住他的手,“是我讓叔叔阿姨和江大哥不要告訴你的,我想給你個驚喜。”

“真噠?”江沅本來就不算聰明的大腦現在處于半短路狀态,十分好騙,不,十分好哄。

“嗯,真的。”盛景铄笑得真切,眼裏像是藏了一汪名叫深情的湖水,“我每天都在想着,我要回來見你。”

回來見你,回來見唯一相信他有感情的小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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