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 ☆、Chapter 36

吉雲問:“陳琛,你要帶我去捉賊?”

陳琛說:“差不多吧。”

如果不是陳琛,如果不是這個男人一本正經地告訴她,她絕對是要煞風景地哈哈大笑,然後很不客氣地問問:真當自己是警察了?

陳琛開了車子,拿出塊毛巾擦擦臉,又将毛巾扔了進去,關上門。

吉雲踱到車邊,問:“我們開車子過去嗎?”

陳琛說:“不用,他們活動範圍就固定在這附近,出去轉轉說不定就能碰見。我大概知道他們住哪,實在不行就上門堵着。”

吉雲詫異:“你連這些都知道?”

怪不得警、局裏頭,他斬釘截鐵地說那兩個不是本地人。

吉雲又問:“中午在警、局裏頭,給你遞煙那人你熟悉?”

陳琛點頭:“那是我戰、友。”轉念一想,問:“你怎麽這麽問?”

吉雲很是不理解:“既然你知道賊在哪,又有做警、察的戰友,幹嘛要自己費力氣去找,我們直接報、警找他來不就好了?”

說着已經用陳琛給的手機按110,陳琛将她按鍵的一只手抓過來,将手機從她另一只手裏拿出來。

陳琛黑漆漆的瞳仁注視她:“吉雲,我們有自己的一套行事準則。”

吉雲微怔,心裏涼涼回味他口中的“我們”二字,繼而苦笑:“這麽小的一件事怎麽還上升到行事準則上來了。”

陳琛說:“待會兒由我來出面,你就別管了。”

吉雲低聲問:“陳琛,你這算不算知情不報,為虎作伥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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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琛說:“你不懂。”

吉雲直直看了他幾秒,終于妥協:“好,我不懂。”

陳琛從小就是在這樣的環境裏長大,身邊多數的人一輩子勤勤懇懇地勞作,也有些人為了掙快錢鑽空子。

周遭看不下去的事情太多,但只要是人不犯我我亦不犯人,彼此之間都心照不宣地保持着距離和克制。

生活于他們從來不是一條筆直的康莊大道,反而時刻如履薄冰,如行鋼絲,他們在這樣逼仄的空間裏獨善其身,往往只是為了要讓自己過得更好。

吉雲不懂,陳琛不怪她,一個出入都有車子接送,住得起那種豪華別墅,工作于她而言更多是興趣的女人,盡管教養要求她盡量內斂,從不炫耀自己擁有什麽,但從本質上說,是的的确确和他不一樣的。

一個尚在打經濟基礎,一個不斷追求上層建築,他們的分歧,其實從一開始就存在。見到她的第一面,陳琛就知道他們不是一類人,也很難走到一起去。

他話不多,但不代表他蠢。

吃飽的食客漸次出來,見到陳琛,都客氣地打個招呼。林玉閑了一點,又跑出來透氣,纏着陳琛,問:“你又有事要出去啦?”

氣氛正僵,吉雲将手腕從陳琛手裏掙脫出來,說:“我到門口等你。”

陳琛說好,又把鑰匙遞給林玉,交代道:“一會兒有人點餐,叫人用車送餐好了。”

林玉問:“琛哥,你不用車啦?”

陳琛說:“不用了。”

“那你待會兒回來在路上給我買個芒果?”

“不行,你過敏。”

“我想吃!”

“不行。”

……

陳琛去找吉雲的時候,她站在圍牆下頭,拿手遮着臉。雖然已近年底,這個城市的太陽依舊熱烈。

只是一會兒功夫,吉雲就曬紅了臉,額角鼻尖冒起一點細汗,看到他,說:“聊好了?”

“嗯。”

“那走吧。”

只這幾句,陳琛便知道她生氣了。

他根本無意将氣氛搞得這麽僵,一字一句也不過是就事論事,只是她太過聰明,他的弦外之音,她未必不清楚。

***

搶吉雲包的那倆,是一對來當地打工的兄弟,不過沒什麽文化,又四體不勤不肯做苦工,這才铤而走險坐起了搶包的行當。

陳琛和他們只能算是臉熟,時常見到他們在街頭燒烤店裏喝酒吃烤串,偶爾“生意”不太好了,才去火車頭裏合點一客快餐。交錢的時候摸遍身上每一個口袋,陳琛總是心安理得地接過,然後展開那些皺巴巴的鈔票。

每個人的故事各有各的不同,但走到這一步卻都差不多。

這座的城市的小巷依舊狹窄,路面鋪着青磚,偶爾一個不巧,踩上塊松動的,就将隔了夜的雨水,混着泥地踩出來。

吉雲幾次中招,不得已貼着牆角的長磚去走,又欲要扶着牆面,可一看背陰的牆上生出的暗綠苔藓就退縮了。

陳琛見她如此糾結,将手一伸,說:“你挽着我胳膊好了。”

吉雲翻着眼睛看了看他,手往前一夠,手心正好熨帖起他的。他手仍舊幹燥溫熱,大概沒想到她會牽住他的手,此刻猛地一僵,吉雲只好自己用力扣緊。

他們不是沒有親密接觸過,除去那次混亂的吻,他抱過她,也不止一次皮肉相碰,比這更暧昧更玩味的時刻都有,卻沒有哪一次像此刻這樣教吉雲心跳得身體戰栗。

連陳琛在回神之後的手指一動,都教她窒息,幸好他沒有甩開,只是很自然地反握住她,然後兩個人的手心漸漸濕潤,不知道是誰出的手汗。

這一段路,格外的長,又格外的短,兩兄弟租的房子門前,陳琛松開吉雲的時候,她覺得不過短短一瞬,可腳脖子分明已經又酸又痛。

陳琛敲了敲門。

沒多一會兒,有人嚷嚷着來開門,見到陳琛,剛剛還怒氣沖沖的臉上換了副油膩膩的笑臉:“陳老板,什麽風把你吹來了?”

陳琛說:“今天沒出去啊,昨天撈了筆大的吧。”

那人撓了撓剪着板寸的頭發,指甲縫漆黑,笑道:“都是陳老板照顧。”

他視線漸漸移到一邊的吉雲身上,上下一打量,色眯眯地說:“這是嫂子吧?長得真漂亮,和大明星一樣。”

吉雲冷哼一聲,翻了個白眼。

陳琛不置可否,說:“今天找你來有點小事,怎麽,不請我們進去坐坐?”

“請啊,怎麽不請,陳老板一來,我們這破屋子都亮堂起來了。”

陳琛朝吉雲點了點頭,讓她先進去,陳琛跟在後頭關上門,又将插銷推上。

那人說:“沒事的,陳老板,你随便一關就好,不用鎖,不用鎖。”

進了屋子,幾乎一片狼藉,地上地下全是雜物,兩個大箱子全開着,女人的衣服內衣散的處處都是。

吉雲當然認得出其中一個是自己的,只是不動聲色,讓陳琛解決,原本在箱子邊翻東西的那個見到來人,眯着眼睛望過來,說:“誰啊,哦,陳老板啊。”

陳琛說:“今天來沒什麽大事,就是過來認認人。”

兩兄弟還納悶:“認什麽人?”

陳琛看着吉雲,說:“是這兩個搶了你行李的吧。”

頓時間,房間裏鴉雀無聲。

吉雲還真是像模像樣,指認兇手似的仔細看了二人,給她開門的那個大約是昨天騎車的那一位,風大雨急她沒注意,但箱子邊的那個化成灰她也認識。

吉雲一臉輕蔑,說:“是。”

翻箱子的那一個倒是沒認出吉雲,只是緊張之下草木皆兵,做賊心虛地喊了聲:“哥,快打出去!”

說着就要動手,二對一,看似攻防失衡,只是陳琛身手果然了得,收拾兩個小毛賊壓根不在話下,還沒過得了兩招,一個個都敗退下來。

難兄難弟被撂在地上,又是揉腰,又是抻腿。

兩個人不服輸,又誰都不敢再冒頭,忿忿地埋怨:“你別欺人太甚,把東西都還給你好了。”

陳琛兩眼一瞪,把人吓得直抖。

“東西都在這兒了?”

一陣弱弱地回答:“都在,都在。”

陳琛望着吉雲:“哪個箱子是你的?”

吉雲指了指其中銀色的那一個。

陳琛蹲過去,将散落的衣物抖幹淨,折得整整齊齊地塞回去箱子。好幾件文胸內褲被翻出來,他遲疑了一秒,也撿起來,拍了拍灰,一一放好。

吉雲走過去拍他的肩,陳琛擡頭看她,說:“待會兒就好。”

吉雲想了想方才說:“這些衣服我不想要了。”

被別的男人摸過,一夜過去,也不知道有沒有被用做過別的用途,她心裏實在膈應。

陳琛看着滿箱子衣服,盡管知道一定價值不菲,還是順從地說:“好,那不拿了。”

“你同事的呢?”

“也不要了。”

“還有別的東西嗎?”

“還有一個包。”

陳琛看着地上的兩個人。

當弟弟的給哥哥使眼色,當哥哥的又沖弟弟皺眉頭,陳琛一人給了一腳,說:“你們快點。”

哥哥只好乖乖去拿,從裏屋拎出個深綠色的女式包,吉雲一把拽過來。

陳琛說:“你趕緊看看少沒少東西。”

兄弟倆互遞眼色,都提心吊膽。

吉雲剛一打開包就黑了臉,粗着喉嚨說:“我放裏面的紙包呢?”

又是哥哥扭扭捏捏站起來,再進了一次裏屋,然後取出個報紙包裹的一小沓東西,撕開的口子裏露出粉色。

陳琛一怔。

吉雲走過去一把奪下,稍一掂量就知道不對,惡聲惡氣地說:“我裏面的三萬塊呢?”

男人咽了口唾沫:“我們兄弟倆花了點兒。”

“花了一點兒?”吉雲恨得牙癢癢,只差沒一頭撞過去:“你們這群廢物,活着還不如死了。又不是斷手斷腳,做什麽不好,去偷,對得起養你們這麽大的父母嗎!”

話實在難聽,兄弟倆都有些氣,把胸一挺,說:“東西還也還了,人你們打也打了,怎麽着,還不依不饒啊。把哥們兩個惹急了,和你們鬥個魚死網破,誰怕誰啊!”

吉雲性子烈,被嗆得直接要和人動手,陳琛将她一把抱過來,安撫地說:“行了,行了,你別和他們一般計較。”

兄弟倆還要起哄,陳琛一個眼刀扔過去,都沒了響。

陳琛一直将吉雲拖到門口,關上大門才松開她。

吉雲沒了和人争個一時長短的機會,自己和自己生氣,搶在陳琛前頭走得飛快。

陳琛也不勸她,步步緊跟,直到天上一個響雷劈下來,她被吓得背影明顯一抖,緊接着,将一股子邪氣全撒出來,把包往地上狠狠一扔。

她生氣就氣到最極致,發脾氣的時候不分青紅皂白,天也和她作對,地也和她作對,只怕陳琛在她眼底都成了眼中釘。

陳琛去将包拿起來,吉雲果然恨恨地說:“不許撿!”

陳琛莫名地想笑,一手拎着包,一手抓着她肩膀,帶她往屋檐下躲。

吉雲問:“你幹嘛?”

話音剛落,大雨已經傾盆。

南方的雨,說下就下,來勢兇猛。

吉雲已經緊貼着磚牆,還是被三面亂飄的雨弄得濕漉漉,不舒服地扭動了幾下。陳琛索性推着她的肩,将她隔在一片狹窄的空間裏,用自己的身體覆過來。

雨果然打不到她,他的背上卻是一片濕潤。

距離拉近,濡染的呼吸漸漸亂了起來。

陳琛低頭看着安靜呆在他胸口的女人,問:“不生氣了?”

有點促狹,有點取笑,低沉嗓音裏帶着一分沙啞,熱熱的空氣掃到她耳邊,一陣蝕心的酥麻。

吉雲想了想,說:“還是生氣。”

陳琛淡淡說:“別生氣了。”

吉雲将頭一擡,明亮的眼睛鎖死他:“他們不會追過來吧,也不會找你麻煩吧?”

陳琛說:“他們不敢。”

吉雲說:“小心駛得萬年船,你以為我是怪你濫用私刑?我從頭到尾只是怕你遇到什麽危險,以後會有什麽麻煩。”

陳琛這才聽懂,她斤斤計較的是之前的那番争論。

吉雲說:“陳琛,我是真的很生氣,我以為你這次見到我,我們之間的某些問題就能迎刃而解。可我沒想到你還會擺出新的問題,你把我和你分隔開來,無論如何,你都覺得我們不是一路人對不對。”

她說得很慢,也很吃力,每一個字都在絞盡腦汁,等一番話說完,幾乎脫力地倚在牆上喘氣。

陳琛也是一個字一個字的聽,然後靜默不語。

直到她問:“你是不是還是那麽排斥我,為什麽我每次想和你親近一點,你就很冷漠地推開我。”

他忽然低低地笑起來,嘴唇懸在她脖頸的地方,溫度熾熱,像是每一秒都會落下來,卻又沒有。

許久,他一臉正色地望着她,問:“吉雲,你為什麽來這兒?”

和昨天,一模一樣的問題。

吉雲看着他:“醫院派我來學習的。”

陳琛眼神一暗,眸色就更深下去。

年輕的臉上,是他并不多見的失落,沒有阻擋,也沒有修飾,就這麽直白地亮在臉上。

疲乏來得太洶湧,讓人來不及戴上面具。

吉雲忽然又說:“也是來找你的。”

他密長的睫毛一眨,幾乎掃過她敏感的眉骨,眼中隐隐亮起某種星火:“你知道我在這兒?”

“不知道,我只知道你是南方人。”

“那你還說是來找我?”

“我過來,只是想着最起碼能離你近一點。”

陳琛擰起眉:“如果找不到呢。”

“我找到了。”

“如果找不到呢。”

“那我就接着找——

那麽多城市。

一個城市一個城市的找。”

吉雲臉上火辣辣的一片,心底的那份驕傲變成難言的羞赧,叫她此刻低下頭。

而他擋在她面前,身體是這樣的寬厚,這樣的有力,她無法控制,顫着手去觸摸他的胸口,再沿着硬邦邦的肌肉一直撫到他身後。

他身上這樣的濕,年輕的軀體卻是這樣的滾燙。

癢癢的手心被灼灼炙烤,卻是終于……舒服了。

陳琛放開她的肩膀,手滑到她的下巴,輕輕的一提,叫她緊緊看向自己。

她眼中霧氣彌漫,迷蒙之外,眼波如水。

陳琛問:“你還有什麽要說的?”

吉雲說:“陳琛,你還記得我之前和你說過的話吧。”

“什麽?玩?”

“嗯。”

“記得。”

他頭又低下來一些。

吉雲仰着脖子,某種沖、動的熱流自心髒的部位散布開來,游弋在四肢百骸之間,她整個人如被細密的針刺。

胸腔卻又籠罩起低壓,氧氣被壓縮,有種窒息的眩暈。

視線裏,陳琛嘴角微動,露出一個極淡的笑容。

“好啊,”他說:“你來玩我吧,吉雲。”

他吻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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