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六】
彭希有點懷念讀書的時候,打工的地方包飯,住還能窩在北京便宜的地下室,哪怕沒暖氣,憑他一張甜甜的嘴,樓裏上上下下都認識他,今天這家坐坐明天那家坐坐,回去裹着被子一睡也是一晚上。
可總感覺這裏不同。
從樓底到了樓頂,從十七歲到了二十二歲,他本來已經可以靠着自己養着媽媽和弟弟,弟弟考上了他沒能上的大學,他也有錢供他讀書了。
一夜之間,又忽然打回原型。
彭希的媽媽當年知道彭希來北京當模特後,把老家的兩套房子賣了,又湊了些錢在北京買了房,照顧弟弟上大學和他工作,結果彭季上了一年沾了賭,欠了一屁股的高利貸。
彭希媽氣得險些犯病,被彭希勸了下來。無論如何解決眼下的問題是真,他們合計了一下,房子不能賣,彭希這些年的積蓄拿出來能還一半,剩下的可以再拖些日子。
彭季這個弟弟,平時乖巧活潑,到了這時才清醒了自己做了什麽,知道害怕了。彭希一個頭兩個大,但他是這個家裏長子,自從父親去世後,他擔起了家中大部分的責任。用積蓄還了大半,剩下一些彭希想接點別的活。
但他實在是覺得有點累,事業趨于平穩,既賺不到什麽橫財也爬不上更高的地方,他思考一晚上,覺得自己再也不想在北京待着了。
他想換一個環境,哪怕不用看見這倒黴弟弟也行。
彭希煩燥地挂了電話,想起自己讀書時候一天饅頭配醬菜的,現在連饅頭都不讓吃,要不今天開始天天吃雞蛋,熬過這個月再說。
太難了日子太難了……
彭希回家倒床上,洗完澡空調都不敢開怕電表突突跳,在床上開始算賬。
去了吃喝,就是路費。他今天從這裏搭地鐵上班,三站路要三塊錢起步,一個月三十天也是筆不小的數目。模特工作都是早起晚歸,地鐵萬一關門了還得打車。
全國打車最貴的城市,打個幾回四百塊也差不多了。
“…啊啊啊。”彭希從床上蹦起來,小心翼翼沒撞頭,把外衣脫了扔凳子上,撸了把頭發坐在床沿,忽然靈光一現:
“……要不跑步去上班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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反正每天都跑步,只是平時繞圈,這會走直線。
等到了公司再換個衣服,吹個空調,一會就幹了。
“完美。”彭希一合掌,“我真是個小機靈鬼。”
彭希除了一張老天賞飯吃的外表,能吃苦也是真的能吃。第二天開始就天天跑步上班,索性這幾天事情不多,他也沒怎麽見到簡凝,基本都是在和許柯打交道。
他發現許柯可能每天看心情忽男忽女的,那天穿着男裝,梳了個背頭,穿着個休閑西裝,又是一個清秀的男人。他的獨立辦公室就正常許多也雜亂許多,滿地碎布,各種人臺,尺子剪刀找不到是常事,放眼望去就是各種被團起來的碎布和材料。
許柯給彭希套上衣服,直接用針在他身上定位,他手指捏着布,忽然上鼻子在他領子旁邊湊着聞了聞。
彭希吓一跳,他早上跑步來換了幹淨衣服,用毛巾擦了擦怕還有味道趕緊多噴了點香水。
“……你也噴太香了。”許柯說,“阿凝在估計這會要捉着你去洗手間洗個澡。”
“洗手間有洗澡的?”彭希重點不對。
“阿凝會給你這麽洗。”許柯龇着牙笑,“讓人摁着你的頭在洗手池裏,特別粗暴那種。”
彭希:“……”
“下次別噴那麽香了。”許柯說,“太騷包了弟弟。”
彭希沉默了一會,看許柯用定位筆在他身上畫,畫完直接裁。
“你怎麽會想來這裏的?”許柯問,“來之前知道AQA嗎?”
“……其實不知道啦。”彭希有點不好意思,“我來上海一個月都不到,正好趕上這項目。”
許柯手頓了頓,掀起眼皮:“那你不奇怪,選了那麽多人都不來,就你來?”
彭希愣了一下。
他腦中馬上又出現了那張照片和那雙水中的空洞眼睛。
這幾天光想着弟弟的事情和錢了,回家倒頭就睡,根本沒空去想這個照片,他總覺得這裏面有什麽誤會,但也沒心思深究了。
“嗯?”許柯問,“或者問你,你為什麽就想留下來了?”
“因為……”彭希随口扯了句,“我之前就喜歡簡先生的設計,覺得和他合作很榮幸啊!”
“喲,你平時不上網沖浪麽?”許柯蹙眉道。
“不太上……”彭希說。
“也沒什麽圈子裏的朋友吧。”許柯啧啧兩聲,手速飛快在他身上縫合布塊,“算了,現在身都賣了,回頭也來不及了。”
彭希昂着脖子怕被針紮,想了想還是問道:“是簡先生不好相處嗎?”
“你覺得他好相處?“許柯笑起來,“如果你覺得他好相處,那我絕對要對你刮目相看了。”
“我也沒和他接觸太多吧……”彭希笑笑,“不過簡先生對事業的上心程度吧,我覺得不會不好接觸。”
許柯拿了把大剪刀:“別動啊,我剪了……你真這麽想?從來沒人這麽說過他。”
“就是直覺……”彭希撓撓頭,“沒別的意思。”
“你要知道,這個圈子就這麽點,小到坐秀場裏前後左右都認識,以後你在AQA,總會要聽見外面的一些風言風語攻擊的。我們公司就是這麽招黑,習慣就好。”許柯裁完大布又剪碎餘,“但是我就跟你說一句話……”
他擡頭,非常認真看着彭希:“阿凝是好人,你知道這點就夠了。”
彭希垂下臉,輕輕笑道:“嗯,我會的。”
“擡頭。”許柯喊。
……
晚上回去,看天色還早。這幾天八點之前他都能回家,晚上也不想跑步了,他背着髒衣服慢慢踱步回去,恰好手機響了。
彭希現在一聽見手機聲就覺得渾身難受,生怕又看見自己那倒黴弟弟的名字在上面跳。
索性不是。
來電的居然是喬楊。
那次圖片之後兩人幾乎沒怎麽聯系了,彭希看見趕緊接了起來。
“彭希哥。”喬楊說。
“怎麽今晚沒出去啊夜場小王子。”彭希笑道。
“前兩天喝多了暈了兩天……又感冒了,在床上躺得不省人事。”喬楊說話還有點懶懶的。
“那現在好點沒?我去看看你?”彭希說。
“別了吧,我就是問問你好。”喬楊打了個哈欠,“我知道你一個人來上海無親無故的,不知道你上海還有沒有朋友,我酒肉朋友多,你有什麽要照應的事情就直說哈,不要和我客氣的。”
彭希一直記得他是個活潑熱心的人,還有點像自己弟弟,心裏有點暖:“好,你哥我知道了。”
“我醒了第一時間就想到你啊,那照片怎麽樣,看見了嗎?”喬楊說,“我看都一個禮拜了,你在簡凝那邊沒事吧?”
“沒事,挺好的。”彭希說。
“那就行。”喬楊頓了頓。
“所以那個照片是……我上次看了看,也沒空去關注了。”彭希說,“到底是什麽?”
“兩年前這件事還挺有名的呢,圈子裏都沸沸揚揚的。”喬楊說,“你沒聽過我也是很驚奇了……簡凝對模特在要求一直挺高,而且他這人刻薄,很多人都說和他工作簡直身體和精神的雙重虐待。當時簡凝要做個藝術裝置的拍攝,是一個長方形的造型水缸,等拍攝的那天,有個模特死在裏面了。死前有那張照片,就是網上那張。”
“那是簡凝拍的?”
“這就不知道了。”喬楊說,“警方後來公布說是自殺,但是大多數人不相信。”
彭希把包往身上攏了一把:“真是過失殺人警方不會謊報的吧。”
“那不一定啊,簡凝背景非常不簡單。”喬楊說,“他家可是個家族企業,産業遍布全世界那種。有你想象不到的錢,跟警方撈個人還不容易?知道現在網上為什麽搜不到了麽,還不是人家家大業大清理消息,也就外網還能搜到了。”
“嗯?他是富二代?”彭希說,“不過現在是法制社會好不好,就不能相信警方麽。”
“……富二代不至于吧,至少現在成就都是自己奮鬥的。而且他們家也不認這個兒子,姓都不一樣呢……這就是另外一件事了。”喬楊說,“算了,這個就不說了,現在好歹也是你老板,說老板八卦不太好吧。”
彭希笑起來:“你都說到這裏了,想起來不太好了?”
“就是想提醒哥哥一句嘛。”喬楊說,“我以前就覺得你人特好特善良特單純,心又軟,非常容易被騙。”
“你直接說我傻就得了。”彭希說。
“沒,這倆詞兒不一樣好不好。”喬楊說,“反正你是我哥,但我真怕你被欺負。”
“不會的,我有數。”彭希說,“倒是你啊,沒事少喝點啊。”
“嗯……這幾次都是因為工作嘛,你不知道現在這行競争多激烈,我們又不是演員歌手,資源都用腳走,下了臺也都是自己争取,下次會注意噠。”喬楊說,“老說請你吃飯,都沒空呢。”
“別惦記請我吃飯了。”彭希說,“等空下來我請你吃。”
挂了電話,彭希發現自己都快不知不覺走到家了。
老居民區的夜裏,洗碗筷的聲音,打麻将的聲音,晚間新聞的聲音充斥着,彭希心裏卻有點亂。
好像大致已經勾勒出這件事了。
其實現在挂個vpn翻牆,說不定也能更深入了解了解,但彭希實在不想這麽幹了。他覺得自己再深究出什麽,說不定還挺影響自己工作的。
再有,他一直相信直覺……他隐約覺得,簡凝這個人應該不是他們說的那樣。
他還有點在意喬楊沒說完的話,他好像是個大家族的公子,而且什麽叫他們家還不認這個兒子?
簡凝好像又離他遠了一點,雖然他們本來也沒近過。彭希覺得自己今天想簡凝想得太多了點,明明已經很多天沒有見到他了。
“阿凝是好人,知道這點就夠了。”
彭希想起許柯這句話,輕輕晃了晃頭。
……
連跑了一周,彭希身體适應了這條長路,連轉彎都能條件反射了。
他雖然走的人行道,耳機聲音也不敢開太響,怕周圍有車輛他聽不見。轉彎的時候進入小道,周圍安靜下來,忽然聽見旁邊有人按了兩下喇叭,又有一陣超跑的引擎聲。
彭希讓了個道,順便轉頭去看,一看看見一輛灰色的法拉利。
在這裏看見超跑不稀奇,彭希本來沒怎麽在意,但這車蹭着車道開得很慢,而後車窗搖了下來。
深色車窗之後,坐在駕駛位上的人戴了個超大的複古墨鏡,幾乎遮了他半張小臉,下巴微昂,薄唇淺色,彭希看着他一頭披在自己肩膀上的長發認出了這是誰。
他放慢腳步停了下來,摘了一個耳機:“簡先生?”
“上車。”簡凝還是那麽言簡意赅。
彭希吓了一跳,他已經跑了一段路了,身上烘熱,額上頭發上都有一層汗,邊用手背蹭着邊道:“不用不用,我……”
“叫你上車。”簡凝說。
作者有話要說: 彭希:QAQ這是不是去幼兒園的ce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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