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8 【四十六】
彭希愣了半晌, 趕忙用手扶住簡凝的肩膀,低聲問:“怎麽了?沒事吧?”
簡凝不知道是憤怒還是生氣, 或是驚恐, 他胸口都肉眼可見地小幅度起伏, 彭希感覺到對方的狀态,想盡力穩住他一會, 手從肩頭落到他的手臂:“簡先生,簡先生!”
簡凝卻根本不理他, 單手抽出手臂,繞着池子準備走過去。
“簡先生!”彭希一個沒抓住, 他就已經大步走開。
現場所有的人都聚集到了池子中央, 知名的樂隊率先跳入池內,周圍的人發出了一聲歡呼,跟着也一一跳了進去。
彭希面前都是人, 簡凝很快就消失在他面前。他擡頭看, 看見簡凝繞着池子走過去, 彭希暗叫不好,連忙也跟着上去。
“簡先生!!”彭希的聲音消失在音樂裏。
他腳步大, 幾乎在人群中穿梭,他看見簡凝怒氣沖沖地走過去時,不遠處的池峥明似乎看見了他, 他面色未變,雙目又盛滿了得意,直勾勾地看着簡凝的方向。
千鈞一發之際, 簡凝想向前跨步沖時,被彭希從後面一把抱住胸口,狠狠跩了回來。
“簡先生!!”彭希在他耳邊道,“等一下!簡先生!冷靜一點。”
簡凝被彭希抱在懷裏,雙臂一起摟着在胸口,像個防衛動作。他抖得更厲害,還在不斷掙紮,雙目圓瞪着面前平靜的池峥明。
“簡先生。”彭希不斷安撫他,讓他從這種暴動的情緒中抽離,“簡先生,冷靜一點……冷靜一點……我在這裏,你千萬不能沖動。”
“放開我……”簡凝雙手企圖掙出,“我為什麽這麽對我,我要去殺了他……”
“好好……但不是在這裏。”彭希貼着他的耳朵,他怕他們兩人在人群中過于矚目,左右看道,“我們先回去好不好?先回去再說……”
簡凝掙紮的力度逐漸變小,他喘息着身子軟了下來,後背靠到了彭希的胸口。彭希順勢接住他,雙目穿過人群,看見了站在水缸裝置邊上站着的池峥明。
彭希雙眉緊緊擰着,面如龇牙的雄狼,在遠處死死盯着池峥明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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池峥明轉身用手敲了敲水缸的玻璃壁,挑釁了他一下。
“走吧。”彭希攬住簡凝的肩膀,把他轉過身子。
剛走幾步,簡凝擡肩打掉他的手,兀自向前走去。
所有的喧嚣都到了腦後,彭希跟着簡凝回到了休息室,簡凝背影單薄,總覺得搖搖欲墜,彭希又不敢上前去拉他,只能默默跟着。
雖然總想看看簡凝另一面的樣子,但又覺得簡凝最近情緒大起大落得太快了,好像每一次都把他逼入零界點又觸底反彈,不免又多了些擔心。
簡凝進了休息室,還是那個狹小的休息室。簡凝走到桌邊坐下來,額發因為方才的拉扯有些淩亂,頭上那個精心設計的破敗皇冠歪到一邊,彭希心疼他,走到他面前蹲下來。
“簡先生。”彭希手擱在自己膝蓋上,仰頭看着他,“要不要先回去?”
簡凝垂下眼看他。
彭希忍了半晌,還是伸出手覆蓋到他的手背上,簡凝沒有抽走,也沒有別的表情。
“池峥明在刺激你。”彭希說,“平時你一定不會這麽大意,最近一定是太累了才會着了他道呢。”
“……”簡凝搖搖頭,閉上了眼睛。
彭希躊躇半晌,從地上站起來,找了把椅子坐在他面前開口:“簡先生,池嵘林的事,我從你……從別人那裏多多少少知道了一些,我不知道這是不是個合适的時機,但或許我們可以談談這件事。”
簡凝沒有回應他,依然閉着眼。
“你答應過我吧。”彭希說,“你還欠我一個秘密,我想聽這個可以嗎?”
簡凝不回答他。
彭希以為他不會回答了的時候,簡凝忽然開口道:“玻璃裝置從沒有對外界公開過,它的殘骸一直在我家的花園裏。就算是網上之後一直流傳的池嵘林死前的最後一張照片,也只是局部的看不見整體。池峥明知道在我身上拿不到錢,把所有未公開的創意照搬,如今還拿着我的東西說紀念他的弟弟。”
“那這也不是他的東西啊!太惡心了吧!”彭希震驚道,“沒有別的法律手段可以制裁他嗎?”
“他料定我不會對他怎麽樣。”簡凝有些脫力,雙肩垂了下來,“這是我未公開的作品,而且他但凡把自己的弟弟搬出,所有輿論的矛頭都會指向我……我過夠了這樣的日子,閉口不談,不再發聲,一直到今年才敢帶着品牌試水,果然我有了動作,他就一定會變本加厲地針對我。”
簡凝沒有細說那些“這樣的日子”是什麽樣的。
但彭希能讀出他對“這樣的日子”的恐懼和驚慌。
“可這東西是你的。”彭希有些難過。
簡凝頓了頓:“……我第一次有這個裝置的念頭到最終成型花了不少時間,那時候水下攝影還沒有現在那麽普及,我想試試一個水缸內被養着噩夢和水缸外的自己交流的情景……當時并沒有定奪究竟是誰,池嵘林是自己說想試試水缸裏的那個角色。”簡凝說,“他和我提出後,我考慮了很久,雖然他當時是我最喜歡的模特之一,但仍然和我構想內水中的人有點差別。”
“那最後為什麽還會考慮他呢。”彭希忍不住問。
“AQA不是一出現就是一棟大樓的。”簡凝說,“池嵘林算是陪着我從無到有的人,他氣質特殊,和我早期想呈現的設計感契合度太高,如果真的沒有那個百分百滿意的人,他也是個好選擇。”
簡凝有些疲倦,修長的手指搓了搓臉:“我和他在國外認識,回國之後我患有嚴重的焦慮症,遇見事情緊張難受會渾身發冷嘔吐,嚴重的時候會崩潰,他和我年紀相仿,卻很會照顧我,給了我很多鼓勵。他、許柯、陳菲和我還有一些其他的人,在一個小工作室閣樓裏慢慢起來,他們陪着我做了第一個讓品牌方賞識的設計作品,讓我在服裝界嶄露頭角,之後AQA才慢慢有了起色。”
彭希聽見他的回憶,心裏總有股難言的酸澀翻滾,簡凝垂下眼:“事業上我一直感激他們,感激于他……但他太偏執了,尤其是後期,他似乎非常不喜歡池峥明的管束,進入模特圈後壓力也日益增大,酗酒和身體緣故變得比我還易怒,我們倆在一起就像兩個随時随地會爆炸的火藥桶。”
簡凝嘆息道:“還有,他很喜歡我。”
彭希聽見這句話的時候,雙眼沒有看簡凝,淡淡應聲:“是嗎。”
“他用一種很偏執的态度在給予我愛,因為我們并沒有什麽關系,但他卻要求進入到我生活的方方面面裏。我擔心他的精神狀态,前期還會掙紮,後期也就有些妥協了。”
“怎麽個妥協法?”彭希轉眼看他,如果他有耳朵,此刻一定是立起的戒備狀态。
“或許就是……他說什麽就是什麽的狀态,我要向他報備自己的行程,接受他頻繁的電話,有清晨有半夜的,還不能和別人過多的接觸,如果我有,他就會神經質地質問我。他把我當作他的救贖,把我們單方面當作情侶。”簡凝說,“我真的很累,本來想這個裝置做完後就和他好好談談,告訴他我和他不可能存在任何的關系。我們只是一起奮鬥過的朋友,我希望他能去看看醫生,我也希望他不再酗酒,我們應該在這裏分道揚镳,各自需要去面對接下去的人生,然後他就死了……”
簡凝眼裏彌漫着悲傷:“我走到玻璃缸前,他就在裏面,他在我面前死了,和剛才外面那個一模一樣的玻璃缸。”
彭希拍拍他的手背:“這不是你的錯,簡先生。”
“可所有人都覺得是我殺了他。”簡凝說,“警察找我談了一次又一次話,檢查我的裝置,排除我謀殺的可能,我被媒體報道,被網友陰謀論,被池峥明威脅。我花了很多錢堵上這些人的嘴,甚至還唯一一次去求了方易,求他托關系幫我壓制輿論,直到這些聲音過去,我才有些安寧。我甚至之後都會想,我和池嵘林是不是真的是一對情侶,我的戀人在我還未完成的裝置裏自殺死了。”
“池峥明今天把它放在我的面前,就是提醒我,無論我怎麽走都走不出這個地方,這是我不給他錢的代價。”
“不是的。”彭希搖着頭看他,他又重新蹲到簡凝的旁邊,看着簡凝的臉,他還想開口安慰兩句,卻發現簡凝臉上的疲憊難掩蓋,連唇色都泛出白色,他意識到現在說什麽只能徒增簡凝的痛苦,他張嘴半晌,最後輕聲詢問,“要不我們回去吧簡先生,回去休息一下,你太累了,你需要休息。”
簡凝點點頭:“換衣服吧。”
“我送你回家。”彭希說。
派對結束之前簡凝就提前走了。
彭希不敢搜這場派對的任何新聞,他怕自己看了難受惡心,不想讓這個夜晚再有什麽無法收場的事了。
回去洗完了澡,簡凝卸了妝,臉上蒼白甚至有些呆滞的神色。彭希洗完看見他坐在床邊一直看着窗外沒有躺下,穿着棉質的黑色睡衣,心裏又疼又酸,走到他旁邊。
“快一點了。”彭希說,“睡吧。”
“你呢。”簡凝問。
他擡眼看着彭希,臉上沒有什麽表情。
“我會在的。”彭希溫柔地笑笑。
簡凝似乎還想說什麽,但最終也沒有說話,他平躺下來,側身背對着他。
彭希看了他一會,低聲道了句“晚安”,就退出了門外。
他沒有回自己房間,靠着簡凝房間的門就坐了下來。走廊只有昏暗的壁燈,彭希伸長長腿,靠在門上低低嘆了口氣。
簡凝的心太軟了。
雖然一直剛才只是聽他敘述了這一件事,彭希卻一路上都在回想簡凝的話,他和池嵘林的關系裏,池嵘林幾乎是在被迫着他和自己建立這些關系。簡凝有千萬個不願意,最後也會用上“妥協”這個詞語。
他忽然意識到,自己對簡凝是不是這樣?簡凝是不是也是這麽看他的,他害怕自己曾經的過錯一次又一次再犯所以不忍心拒絕自己,其實簡凝從始至終,根本沒有對他動過心。
暫且算是創傷後的應激反應的話,一切又好像說得通了。
那些親吻和溫柔的相擁而眠,或許都只是下意識的保護而已,簡凝一次次的拒絕他的意圖在這裏。
“……”彭希單手握拳,額頭抵靠在手肘上。
當真正聽到簡凝敘述這個他一直在意的故事,說起這個在他們之間橫着的溝壑,池嵘林有血有肉的形象出現,他才真正感覺到了心慌和那些壓抑不下去的嫉妒。曾經不是沒有想過,簡凝心裏的這根刺拔不出來,他們可能永遠都不可能有未來。
他好像錯了。
簡凝這根刺,他甚至都沒有資格去拔。
作者有話要說: 感謝評論!
總要記得,我們所有的視角都是上帝視角。
但真的不是白月光!他們彼此都是第一次。
感謝在2019-11-13 23:27:26~2019-11-14 23:37:42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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非常感謝大家對我的支持,我會繼續努力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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