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6 【八十三】

彭希自己都不記得了。

去年的時候, 過生日是件奢侈的事情，那陣子因為弟弟的事情奔走, 初來上海每天又過得暈頭轉向, 完全忘了這回事。

後來彭希自己想起來了有生日這回事, 他的生日願望是，這狗日子快點過去。

今年今日, 一切都有翻天覆地的變化。環境，心境, 和現在的生活，一切都在悄無聲息地變化着。

啊, 還有簡凝。

他有了這個想和他攜手一生的人。

所以對方提及他生日的時候, 彭希瞬間有點恍神，好像上一次過生日已經是很久遠的時候。

“簡先生居然記得我生日…”彭希說。

“很奇怪嗎？”簡凝說。

彭希還傻兮兮沉浸在簡凝知道他生日的喜悅中，等他一下子忽然反應過來, 喊道：“等一下, 你給我買了輛車？！”

“嗯。”簡凝說。

“……我不能收啊。”彭希搖頭, 渾身都在拒絕，“我不要我不要！”

“……”簡凝沉默了半晌, 輕聲道，“不能收嗎？”

彭希道：“因為太貴重了！”

簡凝開着車沒接話，彭希以為他生氣了, 又湊過去一點：“我沒別的意思啊，就是……”

“貴重的東西，不能收嗎？”簡凝聲音又輕了一點, 似乎在斟酌語句，“我想對你好，這是我想得到的方式。”

彭希被他小心翼翼的樣子弄得有點難受，他知道簡凝在學着和他正常相處，就解釋道：“不是這個意思，簡先生對我好我當然知道，但是……”彭希想了想，道，“總不能讓簡先生送我貴重的東西。”

“……需要劃分得這麽清楚麽。”簡凝說。

“不，就是覺得簡先生太好了。”彭希嘆了口氣。

“之後我也是要坐你的車的。”簡凝說，“如果覺得太貴重，之後再送我別的就好了。”

他手指輕輕打着方向盤，似乎心情很愉悅的樣子：“我很期待。”

彭希沒有再說什麽，他眉眼垂下來，無奈道：“那我先謝謝，忽然覺得，去年送那束鈴蘭真是太敷衍了。”

被他這麽一提起，簡凝就又想起那個晚上，他站在陽臺上接到彭希的電話，耳邊還有他氣喘籲籲的聲音。現在細想來，他當時的心情也沒有那麽生氣，反而覺得溫暖又帶着期待。

少年捧着蛋糕和花束，在夜晚不顧一切騎車過來見他，就是對他說一句“生日快樂”。

他能把自己當時最好的東西都悉數捧出了，一件件列在他的面前。

換到來年，簡凝也想把自己可以給他的，他值得的東西送到他的手上。

“沒有。”簡凝說，“我和喜歡。”

“鈴蘭嗎？”彭希撓撓頭，“……真的？”

“嗯。”簡凝道。

彭希心情輕松了一些，說道：“那簡先生，車的事情先放一放吧。”

“好吧。”簡凝只能道。

彭希看着簡凝拐上高架，想起了自己和簡凝今晚的目的，他們要去一次方家。

彭希心中大概率覺得對方應該不會搬走，結果到了地方，簡凝和彭希在樓道裏看見門半開着，裏面的東西大部分已經騰空，只剩下少量的一些家具雜物。

“搬走了？”彭希意外道，“他們這麽乖？”

簡凝用腳踢走地上的東西，淡淡道：“可能半個月都在四處打聽有什麽辦法，最後發現真的沒辦法，只能搬。”

簡凝微挑下巴半垂着眼，勾嘴道：“挺好的，至少郊區別墅夠大，住在一起相親相愛吧。”

彭希四處轉了轉，随手推門進了一處房間：“這間還有不少東西呢？”

簡凝走過來看，裏面堆積着兩個大紙箱，裏面是成堆的衣服和幾個包。

“這是不要的還是準備搬走的？”彭希問。

“誰知道。”簡凝說。

他走過去，拿起最上層的那個提起來，左右看了看：“看這風格，應該是方瓊的東西。”

他手頓了頓，撫着包的外部。過了一會，他伸手開始拉拉鏈。

彭希見狀道：“啊，簡先生你怎麽翻起來了……”

簡凝沒理他，他在這個棕色毛皮的包裏把裏襯外翻，從裏面滾落了一張白色的卡紙。

彭希彎腰撿起來，看見了上面的字，讀道：“送給妹妹……Happly Birthday”

“這是個定制的包，應該還沒有用過。”簡凝說，“拉鏈金屬環上面刻着方瓊的英文名。”

“方棟送的吧。”彭希說，“他還挺疼妹妹。”

簡凝看了半晌沒出聲，兩人聽見外面有動靜。

彭希道：“我去看看。”

他剛走到門口，這扇門忽然被破入，他和匆忙開門進來的方瓊撞到了一起。

方瓊愣了半秒，忽然看見了簡凝手中拿着的東西，尖叫道：“你幹什麽翻我東西！你有病嗎！！！”

簡凝冷淡地看着她，看她要來搶包的時候，手微微一側，方瓊瞬間抓了個空。

“簡凝！”方瓊罵道，“你是不是真有病！”

“這包是方棟送你的嗎？”簡凝問。

“關你屁事啊！”方瓊說着就要拿，但簡凝個子比她高不少，他只要高擡起手，方瓊根本夠不到。

“說。”簡凝說。

“方棟去Loosee訂的，送給我的生日禮物！怎麽了？！你和池家關系不好，我哥哥和池家關系好礙着你了！”方瓊瞪眼道，“你個娘娘腔，羨慕你也去訂一個啊！呸。”

簡凝微微挑起一邊眉毛，沉聲道：“池峥明那邊定的？”

“對，沒錯！”方瓊氣得跳了一下，“你還給我！死娘娘腔，死基佬！你別碰我東西！惡心死了！你給我……”

方瓊還想繼續罵，手臂忽然被身後一股力量拽住。她尖叫一聲，向後踉跄了兩步，就看見彭希笑咪咪看着她：“小姑娘家的，嘴巴是不是該幹淨一些？”

“喲。”方瓊握着自己手臂，一臉厭惡地搓了搓，“和你又有什麽關系？你們倆一路貨色，都他媽不是好人。”

簡凝把包丢回她的箱子裏，狀似拍拍手上的灰道：“你快搬吧。”

彭希看向她：“要我幫忙嗎？”

“……”方瓊瞪了他一眼，當真手插腰道，“這箱子擡下去。”

彭希笑了笑，攤開手作投降狀：“我就客氣一下，我不幫。”

方瓊氣得五官都要扭曲了，一邊喊着“你們等着”，一邊大力地踢了一腳箱子。

簡凝沒有理她的脾氣，向客廳走去，對彭希招了招手，走去了陽臺。

客廳旁邊就是陽臺，面向着整個黃浦江和外灘的江景。此刻華燈初上，美得失語，江風還有些微涼，簡凝關了陽臺門，把方瓊的罵身關在了身後。

“以後你想住這裏嗎？”簡凝雙手交疊放在欄杆上問。

“你想的話我就可以。”彭希垂頭看他，“我無所謂。”

“你不用總是遷就我。”簡凝說。

彭希搖搖頭，他拍了拍欄杆，思索了一下道：“簡先生，我這麽說吧……你沒有辦法和自己的原生家庭和解，我也一樣。

這些事情過去了，但不會就這麽‘過去’了。就像我會帶你過年回家去，我會和我媽媽定期打電話，我會給他們打錢，但不代表我就這麽原諒了他們。”

他看向自己的手指，低聲道：“我知道我在我媽心裏沒有分量，我也原諒不了她曾經這麽對我。至于我弟弟，我說了不會對他再負責，那就是真的不會再遷就他的感情。”

簡凝靜靜聽着他說話，目光放遠看向江邊。

“如果我和他們出櫃，或許他們就更不會在意我。”彭希說，“我所有關于接下去人生的勇氣都是你，我想和你有個家，屬于我們的家。”

簡凝轉頭看他，看見彭希溫柔又堅定地看着他，眼裏仿佛要倒映出他的樣子。

“這個‘家’的意義，不是什麽有爸爸，有媽媽……就是個歸屬。”彭希說，“我們可以在一起成為愛人，成為親人。”

簡凝手扶着欄杆，他嘴唇微微顫動，一動不動盯着他的雙目：“……真的嗎？”

“當然是真的。”彭希擡手指向屋內，“所以是不是這裏都可以，無論什麽地方都可以。”

他認真看着簡凝：“所以簡先生願意嗎？”

簡凝這次毫不猶豫地點了點頭。

彭希臉上鍍上柔和，輕笑着拉過他的手：“好……那我們說定了。”

屋裏來了幾個人，幫着方瓊把東西一個個搬出門，方瓊最後走時，跑到了陽臺這邊把門打開，她氣得把那棕色的包劈頭蓋臉丢到了簡凝身上，罵道：“喜歡就拿去吧，你碰過的東西真是髒死了！”

“你從小就愛這麽說我，你還真是一點都沒變。”簡凝把包攥在手裏，面無表情地拿起了揮了揮，“這是方棟送你的東西，不要了嗎？”

“我要多少我哥就會給我買多少！”方瓊喊道。

“是嗎？”簡凝道，“再問你一次，你不要了嗎？你或許某天會為這件事後悔。”

“滾！”方瓊說，“垃圾！”

聽見簡凝被罵，彭希想上前理論，被簡凝用手默不作聲攔了下來，方瓊繼續罵着，罵着罵着就把自己罵哭了，邊哭邊扶着門框道：“……我就問問你憑什麽啊……我媽從小不讓我和你玩，說你是野女人的野種，我一和你說話她就罵我，我一打你罵你她就表揚我，從小我媽和大媽就喊你娘娘腔野種，弄得好像你不是我們家裏人，那為什麽你這種野種能拿到爸的東西，明明爸爸最疼我啊！他什麽都沒給我留！！！嗚……”

簡凝冷冷地看着她，他走近了他點，方瓊吸着鼻子看他：“可我還是嫉妒你，你最小，書讀的好，人長得又跟那個狐貍精一樣漂亮，現在男朋友還那麽帥……我好氣啊！不是都跟着我哥和我媽說的做了，為什麽我現在那麽慘！”

“蠢又不是壞事。”簡凝抽了張紙巾，撚着按到她臉上，“你以後就知道了，爸明明在疼你。”

方瓊哭得妝都花了，黑乎乎糊着下眼睑：“我真讨厭你，簡凝。”

“我也讨厭你。”簡凝看着她，用手指慢慢擦了她下眼睑的黑線。

“垃圾！”方瓊罵了最後一句，怒氣沖沖地轉身走了。

門被關得很大聲，震得陽臺的玻璃門都顫動。

簡凝垂頭，用紙巾一根根擦着剛才沾了方瓊妝的手指，彭希走到他旁邊嘆氣道：“你剛才幹什麽攔着我，任她罵啊？”

“她喜歡就罵吧。”簡凝說。

“……”彭希捏着他的手腕，拿起紙巾給他擦手指，有些奇怪地看了他一眼，“怎麽覺得你怪怪的。”

簡凝抽回手，揚了揚方瓊剛剛丢過來的包。

“怎麽了？”彭希說，“我剛聽見了，這是Loosee的包。”

“Loosee的包在所有的這個內裏位置都是帶商标的，這款沒有。還有，這是動物毛皮。”簡凝把包的裏層翻給他看，“從皮上生剝做的，所以連皮帶毛，紋路還在。”

“……啊？”彭希有點聽不懂。

“池峥明和方棟啊……”簡凝看着這個包，眉頭微微蹙起，“膽子太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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