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7 【九十四】

外面的暴雨已經停了, 只有屋檐上水滴落下滴滴答答的聲音。

簡凝半夜的時候，因為碰擦到身上的傷口, 而難受得開始轉醒。

他微微睜開眼, 手一下碰到了在床頭的毛茸茸的頭。彭希被碰醒, 他睜開眼坐了起來。

兩個人在昏黃的燈光下四目相對，彭希睡得額頭上一排細短的劉海飛起來, 還有手臂的壓痕，看起來有點傻乎乎的。

“你來多久了……”簡凝率先開口, 似乎很久沒說話，嗓子有點啞, 說一個字吞一個字。

“沒多久。”彭希摸摸他的頭, 把他的頭發撩到腦後，“怎麽了？是不是碰見傷口了？疼不疼？熱不熱？”

彭希說罷，手摸到了他的領子上, 給他把病號服折了一些, 不至于搭着脖子太熱。

他折完, 簡凝上手捏住了他的手。

他的手有點涼，細細的手指摸着彭希的手, 從指縫裏插///入進入，緊緊扣住。

簡凝擡眼看着他，他目光疲憊, 但含着些笑意。

彭希忽然鼻子一酸，之前坐在簡凝床前沉默着想了快一個小時，終于把那些難受的情緒收斂進去, 被簡凝這麽一握着，又像是從那些抽離了的情緒裏重新出來。

“簡先生。”彭希用另一只手搭住他扣住的手，放到唇下抵靠着，眼裏溢出心疼，“簡先生，對不起……對不起……”

“……”簡凝無奈道，“你又對不起什麽……”

“我好難受，我真的好難受。”彭希說，“我要對不起把你一個人扔家裏，對不起沒第一時間趕過來……對不起那時候你看見我在意大利受傷執意要把我帶回來，對不起你停止讓我和你錄節目還和你吵架，我知道你什麽感覺了，我現在把心剖出來都沒這麽疼。”

彭希嘴唇在顫動着，眉骨之下看不見他的雙眼和表情，但嘴唇來回磨蹭着簡凝的手，他說兩句就要吸一口氣：“我沒看見簡先生當時什麽樣子，許柯哥和我形容的時候，警察問我話的時候，我都已經頭暈目眩一片空白，我真的特別想見你，我又怕見你……”

“……”簡凝抽出手，摸到了他的臉上，把他眼角零星的淚給擦了，“哭什麽，我又沒事。”

“我知道。”彭希說，“但是你有事我該怎麽辦啊。”

“你要不要上來躺會。”簡凝說，“我不能仰躺，半身麻了，幫我翻個身。”

彭希想到他後腦勺還有傷，趕忙繞了圈上了床，把人慢慢翻過來面對自己。簡凝窩到他的肩膀上，發出了一聲低低又舒服的嘆息。

“難受麽？”彭希說，“難受你和我說。”

簡凝沒有回答，只是閉上了眼。

要不是知道簡凝身上有重傷，彭希特別想把簡凝緊緊抱在懷裏确認一下。等簡凝睡着了，彭希才慢慢把他放平，以免他脖子受力，明天落枕。

他跟着躺平，卻對着天花板睜着眼，一動不動看了一會。

……

隔日，簡凝醒了。

他這一覺睡得不好，醫院的病房再豪華還是沒有家裏的床舒服，簡凝動了動脖子想坐起來，頭左右看了一圈，發現彭希不在。

病房裏還是昨天的樣子，其他人帶來的花束和果籃，保健品被排放在門口沙發上和茶幾上，簡凝有一瞬間錯覺，昨晚靠着對方懷裏睡的是一場夢。

直到他看見床頭有彭希的那個背包。

他才輕輕松了口氣，原來不是夢。

過了一會，外面有腳步聲，彭希和醫生護士一起出現在門口。醫生一看，就道：“哦，醒了啊。”

彭希看過來，看見簡凝一動不動看着他。

“量□□溫。”醫生對護士道。

護士走過去，把手中的醫用托盤放到了床頭，接着把床四周的簾子給拉上了。彭希被隔絕在外，他沒辦法，只能坐到了沙發上。

坐下後，他看向手機，上面是剛打的電話。

接着，他的微信一陣響動。

——彭希，這不是開玩笑，你考慮清楚一點。如果你這邊想直接退出節目的話，下一期的節目就要做選擇了。

彭希在屏幕上打字道。

——嗯，我想退出。

他手曲起，又緩緩放松，繼續打道：

——我老板出了點事，我這邊還有很多其他的事情要處理，即便不退出，估計也會耽誤拍攝。大家都很優秀，最後冠軍也一定輪不到我，所以實在不好意思。

節目錄制到這一期，彭希知道自己就算不退出，就如周之潭所說的，基本就在這幾期裏會因為各種形形色色的事情導致他止步。

——那好吧，你這邊贊助商如果沒有問題我們就沒有問題。

彭希打完了招呼，導演就叫他自己錄制一段VCR宣布離開節目的消息，也沒有什麽特別的其他交代。彭希這邊想了想，又給周之潭發了消息，說明自己已經離開節目的情況。

周之潭不存在秒回，他也習慣了，昨天簡凝出事後，周之潭慰問的微信還停留在上方。現在他退出了，不知道周之潭看見消息會是什麽時候。

但他現在想的，就是陪在簡凝身邊，等他病完全好了，除此之外他什麽都不想做。

警方那邊還沒有消息，他們去找了方棟，這次連方棟都不知道池峥明的逃跑路線。而且知道簡凝被襲擊受傷的時候，他也萬分震驚。

但方家從昨日起，一個人都沒來看過簡凝。

雖然是意料之中的事，彭希卻還是替簡凝難受。

倒是彭母。

昨天給彭季改簽完，送彭季去了機場，早晨的時候彭季來了電話，裏面是彭母的聲音，詢問昨日究竟發生了點什麽事。

彭希此刻才一五一十把昨天發生的所有事情跟彭母說了。

彭母聽完吓了一跳，連聲責怪怎麽不早點告訴她。

“他怎麽樣了啊？被襲擊？”彭母說，“哎呀，我聽着都害怕，怎麽這麽可憐啊這孩子。”

“沒事兒了。”彭希說。

“……你……你好好照顧照顧他啊。”彭母說，“我之前說了不好聽的話，又是因為要送我們才受傷的，我真是……有需要媽媽幫忙的地方就說，媽媽給你們寄一點補品去吧？”

彭希聽見彭母這句話，一時間有點高興又有點無奈：“不用了，照顧我會照顧的……”

彭母又認真叮囑了一大堆，最後才挂了電話。

他有時實在是不知道怎麽處理這種家庭關系，前一秒還在針鋒相對，後一秒有是發自肺腑的關心。

他正想着，床鋪邊的簾子被拉開。

彭希從沙發上站起來，快步走上去道：“醫生，怎麽樣？”

醫生道：“眼部的感染雖然沒什麽大礙了，但還要堅持滴眼藥水，有些傷口還是有點發炎跡象。今天再吊兩針，其他倒是沒有什麽事，過幾天就能出院了。”

“謝謝醫生。”彭希鞠躬道。

“病人要多休息。”醫生說，“你是家屬嗎？他家屬呢？”

“……”彭希頓了頓，“他家……需要他家屬嗎？他家裏沒有別人了。”

“這樣。”醫生說，“沒事，先這樣吧。”

彭希送你走了醫生，轉眼去看簡凝。他過去幫簡凝把床給搖起來，把床上的板子給他放好，問他：“簡先生，餓了嗎？”

“沒什麽胃口。”簡凝說。

“那我給你倒杯水，你喝點。”彭希說。

簡凝就着杯子喝了一口，雙手捧着杯子。他頭發垂在兩側，淺栗色的發色和琥珀色的瞳孔映照着窗外晨曦，整個人都有種太妃糖般的暖意。

“明天要錄節目。”簡凝吹了吹熱水，“快決賽了吧。”

彭希咳嗽了一聲，沒吱聲。他坐到了床尾，撓了撓頭道：“欸……”

簡凝擡頭看他，目光淡淡地從頭到尾掃了他一圈：“……你退出了？”

“……嗯。”彭希點頭承認道。

他總覺得有點對不起簡凝，前幾期他受傷，簡凝叫他退出他不肯，現在卻還是一樣的結果。

簡凝看着他，把茶杯放好：“不好意思。”

“別別別。”彭希擺手道，“簡先生，你千萬別和我說不好意思。明明是我不好意思……”

不久，護工送來了早餐。

簡凝要吃得清淡一些，只有清粥小菜和水果。

等護工走後，彭希和簡凝坐近了些，邊看他吃飯，邊給他翻看和交流這幾天的事情。期間，彭母還寫了一段很長的微信，說了自己的抱歉，還寫了點有傷口時候注意的事項。彭希展示給簡凝看，弄得簡凝也有點驚訝和不好意思。

“我媽這種問候媳婦兒的感覺，真是太好玩兒了。”彭希輕笑道。

“你再說？”簡凝瞪他。

“哎。”彭希用額頭蹭蹭他的臉頰，随即直起身子，輕聲道，“……那，簡先生，我能說一件事兒麽？”

“嗯？”簡凝應了一聲。

“那個瘋子，我不想那麽便宜他了。”彭希說，“當年讓你承受了那麽多的精神壓力，現在又對你有實質性的傷害。我想把這些證據公布，法律上既然無法定罪，我至少不想讓他被判得那麽輕，不想讓他那麽舒服得出來。”

“池嵘林……”簡凝喃喃道。

“嗯。”彭希說，“你知道，輿論對于司法的影響雖然不大，但至少有，我想讓他感受一下……”

簡凝垂下眼：“你會很辛苦。”

“不辛苦。”彭希說，“跟你比這算什麽啊？他碰了我心愛的人，我就一定要讓他付出代價。”

簡凝閉上眼，靠到了他的肩上。兩人彼此都沒有說話，簡凝靠上了一會，彭希道：“對了，說起來……警方告訴了我一件事。他們之所以能注意到池峥明的事，是因為一個境外IP一直不停定期給他們發送相同內容的匿名舉報郵件。”

彭希頓了頓看他：“你覺得會是誰？”

簡凝直起身子：“……匿名郵件？”

“嗯。”彭希說，“池峥明這麽老奸巨猾，對他無比了解又在這個時間點開始舉報，定期發送一樣內容的舉報郵件，一定是他非常熟悉的人，你覺得……會是誰？”

他昨日就在想這件事了，而且非常在意。

那就在嘴邊，卻無論如何也不能呼之欲出的答案。

簡凝似乎馬上就有些反應，他張了張嘴，臉上顯出一些不可思議的神情，但随即柔和下來，低聲道：“會是……父親嗎？”

作者有話要說：  謝謝評論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