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痛失怙恃

紛亂的馬蹄聲由遠及近,刺耳的笑聲穿過宅邸,伴随着憤怒的低吼與遍野的哀鴻。李遐玉将李遐齡緊緊地摟在懷中,捂住他的雙耳。分明身前依偎着阿弟,身後還有謝琰,她卻覺得自己的血肉筋骨都已經被寒風與噩耗凍得寸寸成冰。

世間一切仿佛都已經遠去,只餘下他們三人仍然活在這個漆黑的小密室當中。只要想到或許長澤縣城內如今已是十不存一,甚至僅剩下他們,她便覺得冰冷刺骨、心痛難當。念及生死不知的阿爺與阿娘,她既驚惶恐懼,又忿恨之極。然而,無論情緒如何激烈,她都不能再表露出半分,反倒要強作鎮定,安撫年幼的阿弟。

仿佛過了許久,又仿佛不過是片刻之間,夾雜着猖狂大笑、慘嚎哭喊的聲音終于漸漸遠去。謝琰靜靜聽了半晌,直至再也聽不見任何聲響,這才微微動了動,低聲道:“薛延陀人許是已經走了,咱們出去看看?”

“算算時辰,大概已經過去一日一夜,我們也不應該僅僅只是躲在此處空等。”李遐玉回道。她憂心孫氏的安危,若不是顧念着她留下的話,早便忍耐不住了。

兩人因許久不曾飲食的緣故,聲音都有些低啞。李遐齡則并未發聲,似是已經昏過去了。

謝琰試着挪動身子,卻發覺因太久不曾動,渾身早已是麻木不堪。他擰起眉,索性忍痛往後一撞,将青石磚都撞飛出去,自己也倒在浴池底部,掙紮了許久才坐起來。這番動靜雖然并不小,卻似乎并未引起任何人的注意。李遐玉仔細聽了聽,方小心翼翼地鑽出密室。

因着長時間都只能保持同一姿勢,她亦覺得身子酸痛得很,已經沒有氣力将李遐齡也抱出來了。不過,不待她請謝琰相助,他便已經再度躬身進入密室,将李遐齡夾帶而出。他們在小浴池中休息了片刻,确定宅院裏确實沒有動靜之後,這才推開頭頂的浴斛。

外頭果然已經入夜,一片靜谧。恍然間,李遐玉甚至覺得,他們所經歷的那一夜都只是個噩夢而已。然而,被踢壞的門在寒風中輕輕擺動,發出吱呀的聲響;院子裏滿是髒污,白雪覆蓋之處皆已經被踐踏成了泥水;濃重的血腥味彌漫,完全掩蓋住了昔日家中溫暖的熏香氣息——這一切都提醒着她:城破家亡,才是事實。

耳房內空無一人,李遐玉猛然清醒過來,喚着“阿娘”便奔向正房。然而,甫踏進正房,她便瞧見威娘倒卧在床榻前,身下血泊已經凝結成冰。她仍懷着一絲希望,将威娘翻過來,試了試她的鼻息。然而,這個臉色青白的忠婢卻已經不可能再度站起來了。

希望落空之後的不祥之感令李遐玉抽泣起來:“阿娘!阿娘!”

她打開儲藏衣物的櫥櫃,奔進卧房鑽進床底下,四處尋找,卻仍不見孫氏的蹤影。而後,她又跑向東廂房,在堂屋中便發現了幾個部曲肢體不全的屍首。這些勇武的大漢在臨死之前與薛延陀人展開了殊死搏鬥,身上滿是傷痕,還被敵人砍下了頭顱帶走作為報複。她看着眼前的慘狀,渾身發軟,幾乎要昏厥過去。

然而,她到底克制住了恐懼與失措——沒有尋得孫氏,她便不可能放棄。不錯,她心裏仍然存着一線微弱的希望:哪怕漫天神佛有一絲憐憫……也必定不會讓她與阿弟成為失去怙恃的孤兒罷!!

“阿娘!我是元娘!阿娘,你在何處?!”忍着強烈的不适感,她跌跌撞撞地越過堂屋,走入寝房內。而後,她一眼就看見插在櫥櫃上那把彎刀。刀身上的血、櫥櫃裏流出的血彙成了涓流,都早已經凝住了。裏頭……裏頭……

分明知道孫氏或許就在這櫥櫃裏,李遐玉卻再也不敢上前一步。強烈的心悸突然襲來,她眼前一黑,捂住自己的胸口,倒在了地上。

再度醒來的時候,李遐玉便發現,自己與李遐齡正睡在廚房角落裏的柴堆邊。謝琰借着廚下竈膛裏未燃盡的木炭燒起了火,火光躍動着映在他們身上,照得渾身暖和起來,一度冷到骨子裏的寒氣也仿佛被驅散了。他依舊坐得脊背挺直,風骨凜然,卻隐約多了些許曾經殺過人、染過血的悍然之氣。

“李娘子,用點吃食罷。”發覺她醒了,謝琰推過來一個破碗,裏頭裝着半碗粟米粥。廚房內的糧食、肉菜等物幾乎都已經被薛延陀人搶走了,碗碟陶罐等器具則被砸光了,一片狼藉。他好不容易才收集了些許粗糧,卻也只能供得他們一頓所食而已。

李遐玉确實餓得狠了,腹部隐隐作痛,但此刻她卻無心吃食,只是默默地站了起來。

“李家世母的遺體,我已經放到了之前藏身的密室中。”謝琰道,“那位婢女與幾位忠義之士,也都放在了小浴池中。”他注視着李遐玉,聲音輕了些:“方才玉郎醒過來後,也用了些吃食。你是阿姊,更應該照顧好自個兒,別教他小小年紀還須得為你擔心。”他并不認為,李遐玉能安然面對母親的遺體。而且,有些事,她毫不知情反而更好些。

“……謝郎君說得是,多謝。”李遐玉沉默半晌後,便坐了下來,強迫自己将那半碗粗糙的粟米粥喝下去。這種未曾脫殼的粟米,平日裏連仆婢都不願意食用,買來大約也放了許久,不但有種奇怪的異味,亦刮得她的喉嚨疼痛不已。不過,不論如何這也是糧食,吃了半碗居然也飽了,渾身多了些氣力。

想到謝琰與李遐齡都吃了這粟米粥,她忍不住心生擔憂,伸手試了試自家阿弟額頭的溫度。直到确定他并未受寒發熱,用了這種吃食似乎也沒有出現什麽異狀,這才略放下心來。

見她冷靜許多,謝琰便帶着她又去了浴房。他早已經将浴池填了土石,因而只能看見一抔新土。李遐玉跪地叩首,行了稽首大禮之後,又默默地祈禱了許久,這才離開。眼下長澤縣城并不安穩,她也無法為阿娘舉辦喪禮,只能暫時将她留在這方土地之中,改日再為她遷葬了。

兩人舉着火,在正房、廂房裏搜尋多時,好不容易尋了些用得上的物事,裝了幾個包袱,回到廚房。經過菜窖時,李遐玉瞥了一眼。裏頭依稀倒卧的屍首并未讓她有任何動容,仿佛見到屍體已經是再尋常不過之事。謝琰亦是眼不見為淨,只合上了門便罷了。

天邊漸漸亮了起來。與那一夜的恐懼絕望相較,整座長澤縣城仿佛多了些許生氣,隐約能聽見細碎的人聲。謝琰側耳靜聽,低聲問:“李娘子有何打算?”

李遐玉沉默了許久,才道:“我要去順化府軍營,找我阿爺。”

“……令尊恐怕已經兇多吉少。”謝琰直率地道,“且不說薛延陀人很可能還在附近游蕩劫掠,并未走遠。我仍依稀記得,順化府軍營很是靠近昭武九姓胡人、六胡州粟特人聚居之處,離突厥降部所在的順州、化州亦不遠,很是危險。你帶着玉郎只身前去,也只是有去無回而已。李娘子不如再斟酌一二罷。”

“便是阿爺已經戰死,我與玉郎也須得為他收斂遺體。”李遐玉有些固執地回道。她心裏其實很清楚,李信已經不可能生還,她此去順化府軍營也未必能尋得着他的遺體。但尋不着與不去尋卻是兩回事。

“尋着遺體之後呢?”謝琰又問。

李遐玉道:“祖父在靈州任河間府折沖都尉。我與阿弟會去靈州投奔祖父、祖母,替阿爺阿娘盡孝。”其實,他們離開河間府來到長澤縣城也不過是這兩年之事。阿爺李信是獨子,本應世襲祖父折沖都尉之職,他卻不願受此蔭護,轉而去了夏州順化府任校尉。他原本打算将妻兒都留在靈州弘靜縣侍奉父母,但因孫氏與阿家柴氏難以相處,後來便以照顧阿郎為借口帶着兒女遷了過來。故而,她其實是在靈州長大的,對于弘靜縣比長澤縣還更熟悉些。

謝琰到底對這些邊鎮縣城并不了解,又問:“弘靜縣離長澤縣多遠?在長城之內或是之外?”

“附近便是賀蘭山,并未修築長城。”李遐玉回道。至于距離,她亦有些不确定:“此去弘靜縣,約莫五六百裏?當初阿娘帶着我們來長澤縣,繞過了胡人聚居之處,牛車行了十日方到。”

謝琰道:“牛車行十日,恐怕憑着雙足行走,至少須得二十幾日。畢竟,你們人小力孤,不可能一直不眠不休。而且,就算繞過胡人聚居之處,此時動蕩不安,仍然十分危險。倒不如先入關,從寧朔縣往靈州而去,總能安穩一些。”

李遐玉垂下眼:“最安穩之法,莫過于就在此等着。祖父若得知長澤縣被薛延陀人攻破,定會派遣部曲前來找尋我們。”

“确實如此。”謝琰道,“離開長澤縣城,反倒處處危險。而且,令祖父遣部曲前來,反而方便去順化府軍營找尋令尊之遺體。”

李遐玉不得不承認,他所言确實很有道理。倘若因一時沖動而冒險,讓自己與阿弟陷入險境之中,反倒是對不住阿娘臨終前的托付。“罷了,就在此等着罷。待天亮之後,再去尋些糧食,也好熬過這些日子。不知……謝郎君又有何打算?”

“我也有些擔心叔父的安危。不過,他武藝高強,應當無事。所以,我反倒是有些不放心你們姊弟二人。待令祖父派人來接走你們,我才能放心去找叔父。”謝琰道。

李遐玉望着眼前這個少年郎,目光柔和了幾分:“謝郎君高義。若是祖父遣人前來,不如讓他們也幫着你找尋令叔父,總比你獨自一人更快些。而且,你若不能與叔父團聚,我與玉郎也不可能安心離開。”若是沒有謝琰在,她與阿弟大概早已經受不住這番打擊了罷。

“我到底仍是看着年幼了些,所以你們都不放心。”謝琰微微彎起嘴角,“罷了,便是我說獨自一人亦無妨,你也不會信。到時候再說罷。”

兩人說定之後,心中都覺得安穩了幾分。李遐玉便又道:“我和玉郎身上還有些錢財,待會兒倒是可去南市的糧行中看一看。倘若糧行已經被搶光,也總該有些人家藏了糧食罷。”

謝琰略作沉吟:“如今城內紛亂,還是不露財為好。我們外出之時,也盡量找些仆婢的衣物穿着,才不引人矚目。否則,有人趁亂将咱們擄去賣了,也不無可能。”他一路自故鄉行來,對于世情比李遐玉清楚多了,也知道戰亂之後才更應該提防旁人。縱然昔日是同城之人,甚至熟識之人,今日為了能活命的糧食或者錢財,便保不準會做出什麽事。

李遐玉咬了咬唇:“那玉郎應該跟着我們,将他一人留在這裏也不妥。”更何況,這宅院裏到處都是屍首,他年紀幼小,恐怕會吓着。

謝琰颔首:“我們一起去便是。”

同類推薦

從零開始

從零開始

想要讓游戲幣兌換現實貨幣,那就一定要有一個強大的經濟實體來擔保其可兌換性。而這個實體只能是一國的政府。可是政府為什麽要出面擔保一個游戲的真實貨幣兌換能力?
戰争也可以這樣打。兵不血刃一樣能幹掉一個國家。一個可以兌換現實貨幣的游戲,一個超級斂財機器。它的名字就叫做《零》一個徹頭徹尾的金融炸彈。

福晉有喜:爺,求不約

福晉有喜:爺,求不約

老十:乖,給爺生七個兒子。
十福晉握拳:我才不要做母豬,不要給人壓!
老十陰臉冷笑:就你這智商不被人壓已是謝天謝地!你這是肉吃少了腦子有病!爺把身上的肉喂給你吃,多吃點包治百病!
福晉含淚:唔~又要生孩子,不要啊,好飽,好撐,爺,今夜免戰!這已經是新世界了,你總不能讓我每個世界都生孩子吧。
老十:多子多福,乖,再吃一點,多生一個。
十福晉:爺你是想我生出五十六個民族五十六朵花嗎?救命啊,我不想成為母豬!
言情史上生孩子最多女主角+霸道二貨總裁男主角

穿越之農家傻女

穿越之農家傻女

頂尖殺手因被背叛死亡,睜眼便穿成了八歲小女娃,面對巨額賣身賠償,食不果腹。
雪上加霜的極品爺奶,為了二伯父的當官夢,将他們趕出家門,兩間無頂的破屋,荒地兩畝,一家八口艱難求生。
還好,有神奇空間在手,空間在手,天下有我!

逆天毒妃:帝君,請自重

逆天毒妃:帝君,請自重

(新書《神醫小狂妃:皇叔,寵不停!》已發,請求支持)初見,他傾城一笑,攬着她的腰肢:“姑娘,以身相許便好。”雲清淺無語,決定一掌拍飛之!本以為再無交集,她卻被他糾纏到底。白日裏,他是萬人之上的神祗,唯獨對她至死寵溺。夜裏,他是魅惑人心的邪魅妖孽,唯獨對她溫柔深情。穿越之後,雲清淺開挂無限。廢材?一秒變天才,閃瞎爾等狗眼!丹藥?當成糖果吃吃就好!神獸?我家萌寵都是神獸,天天排隊求包養!桃花太多?某妖孽冷冷一笑,怒斬桃花,将她抱回家:“丫頭,再爬牆試試!”拜托,這寵愛太深重,我不要行不行?!(1v1女強爽文,以寵為主)讀者群號:,喜歡可加~

回到九零,她在外科大佬圈火爆了

回到九零,她在外科大佬圈火爆了

回到一九九六年,老謝家的女兒謝婉瑩說要做醫生,很多人笑了。
“鳳生鳳,狗生狗。貨車司機的女兒能做醫生的話母豬能爬樹。”
“我不止要做醫生,還要做女心胸外科醫生。”謝婉瑩說。
這句話更加激起了醫生圈裏的千層浪。
當醫生的親戚瘋狂諷刺她:“你知道醫學生的錄取分數線有多高嗎,你能考得上?”
“國內真正主刀的女心胸外科醫生是零,你以為你是誰!”
一幫人紛紛圍嘲:“估計只能考上三流醫學院,在小縣城做個衛生員,未來能嫁成什麽樣,可想而知。”
高考結束,謝婉瑩以全省理科狀元成績進入全國外科第一班,進入首都圈頂流醫院從實習生開始被外科主任們争搶。
“謝婉瑩同學,到我們消化外吧。”
“不,一定要到我們泌尿外——”
“小兒外科就缺謝婉瑩同學這樣的女醫生。”
親戚圈朋友圈:……
此時謝婉瑩獨立完成全國最小年紀法洛四聯症手術,代表國內心胸外科協會參加國際醫學論壇,發表全球第一例微創心髒瓣膜修複術,是女性外科領域名副其實的第一刀!
至于衆人“擔憂”的她的婚嫁問題:
海歸派師兄是首都圈裏的搶手單身漢,把qq頭像換成了謝師妹。
年輕老總是個美帥哥,天天跑來醫院送花要送鑽戒。
更別說一堆說親的早踏破了老謝家的大門……小說關鍵詞:回到九零,她在外科大佬圈火爆了無彈窗,回到九零,她在外科大佬圈火爆了,回到九零,她在外科大佬圈火爆了最新章節閱讀

鳳唳九天,女王萬萬歲

鳳唳九天,女王萬萬歲

【本文一對一,男女主前世今生,身心幹淨!】
她還沒死,竟然就穿越了!穿就穿吧,就當旅游了!
但是誰能告訴她,她沒招天沒惹地,怎麽就拉了一身的仇恨值,是個人都想要她的命!
抱了個小娃娃,竟然是活了上千年的老怪物!這個屁股後面追着她,非要說她是前世妻的神尊大人,咱們能不能坐下來歇歇腳?
還有奇怪地小鼎,妖豔的狐貍,青澀的小蛇,純良的少年,誰能告訴她,這些都是什麽東西啊!
什麽?肩負拯救盛元大陸,數十億蒼生的艱巨使命?開玩笑的伐!
她就是個異世游魂,劇情轉換太快,吓得她差點魂飛魄散!
作品标簽: 爽文、毒醫、扮豬吃虎、穿越、喬裝改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