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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嬌一步步靠近陳琯, 他身高八尺卻被這個弱女子逼退,最終背靠石椅退無可退,才跌坐在冰冷的椅子上。那一刻他也渾身冒汗, 忍不住想大熱天怎麽自己卻宛若落在冰窟。

究竟是哪裏錯了?

“我恨你們,這都是報應。父親想要陳家昌盛不敗, 可惜真是落空了如意算盤。”陳嬌快意道:“我方才為你們掉的那兩滴眼淚, 再加上為陳家在宮中周全的那些年, 便算是全了生養之恩吧。”

“嬌嬌…”陳琯無力呼喚,他甚至分不清自己為何要喚這一聲。他已經知道自己攔不住陳嬌了,也沒有資格攔。早在父親決定出賣陳嬌,而他沒有出面阻攔只是冷眼看着時,他就再沒有資格了。

他終于領悟了, 卻太晚,代價也太過昂貴。陳琯恍惚想到, 若是自己當初勸阻了父親,父親沒有将陳嬌推出去, 而是辭官歸鄉,現下他們一家人定是其樂融融吧?

可陳琯仍是忍不住喚出了這聲,也許是想要解釋, 也許是想道歉, 也許是想求饒,但這一切都沒有意義了。父親死了,唐石溪也死了。

陳嬌生命中最重要的兩個男人,都走了。只留下她,本是青春大好芳華卻宛若風中殘燭。

陳嬌退後一步, 看似放過了他,這個無措而顯得可憐的男人:“唐國相可不像父親, 他早知名門望族無法長久,終有一天會引來滅頂之災,于是暗中吩咐族中子弟退隐。”

“只有唐石溪沒有走。他為了陪我,不惜反抗他爺爺的命令。他怕我在宮中無依無靠,便執意入朝為官,只為給我撐腰。”陳嬌惆悵地看向離去王都的方向,輕聲道:“是我害了他,所以我一定要去替他收屍啊。你說他一個人躺在冰冷的邊疆,多難受啊。”

陳琯終于忍不住哭了出聲,這個八尺男子在經歷滅族失去幾乎所有親人後,得知了自己小妹的悲慘命運,他也即将失去她了,他最後一個親人。

不。陳琯想,也許自己早就失去她了。

玉屏卻沒有哭,她随陳嬌在宮中的這些年早就見慣了她的苦。見高傲的二公子悲痛出聲,她甚至扭曲的感到快意,她想你們也會心痛嗎?那眼淚中含有多少真情關切,多少是羞愧?

最終陳琯止住眼淚後,沉下聲音道:“你可以去邊關,只不過二哥随你一道。”

陳嬌并沒有說出不需要的話,她帶着玉屏,兩個弱女子在亂世如何前往千裏之外的邊城?她點頭道:“也可。不過你只需送我們到達後,便可去自去海外。”

陳琯起身又恢複了平日裏鎮定,只是所有在場的人都清楚他心中的不平靜。他堅定搖頭道:“不。二哥從此那裏都不去,只守着你。”

那些過去的事情,自己所受的委屈,父親的囑托全都抛開。他悔之晚矣,但為時不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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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嬌見他自有主見,也不再多語,空做無謂的糾纏。

次日三人前往邊疆。過了城門後,玉屏在馬車略微緊張地朝陳嬌道:“主子,要不要再看一眼?”此去經年,怕是再也沒有機會得見此景了。

陳嬌眼中帶過迷茫,一想到自己從生長困惑了自己數十年了地方出走了,就仍是有些不可思議。哪座城池,裏面蘊含的愛恨情仇竟是要全被自己抛在腦後了。

“主子?”玉屏小心翼翼喚她,“再不看,就來不及了。”

陳嬌捏緊手中絲帕,心也随着手中動作揪起。回頭嗎?可是那些肮髒的故事,自己經歷的磨難又讓她如此煎熬。不回頭嗎?那是自己與唐石溪自幼生長的地方,那些街道自己與他一同走過。而且…

她猛地回身,掀開簾子将頭探出窗外,卻早已看不見熟悉的國都,只能見到遠處的城門和稀薄的人影來往…

她悵然若失的張開嘴,片刻後又放下簾子坐回馬車內。

玉屏不敢打擾這個陳嬌,只得看着她睜大眼睛,眼淚快速在臉頰滑落,無聲滴在地上。

而在那輛緩緩向前行駛的馬車百米後,樹叢中緩緩走出一位男子,他漆黑如玉的黑發由一根綠綢帶系住,身穿綢制的黑袍,五官俊美卻帶着陰寒之氣。

此人正是唐石溪。

他凝視着遠處的馬車,似是透過遮攔的簾子看到裏面的人。他與馬車始終保持着不近不遠的距離。

濟溪最不耐煩他這般模樣,不屑撇嘴鄙視道:“瞧你這沒出息的樣子。不就是個女人嘛,待你上了三千界努力修煉,多少仙子任你挑選。”

唐石溪神色變冷,濟溪立馬識相道:“行行行我錯了!”他現在生殺大權全掌握在唐石溪手中,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頭。想他當初身為化神大能,要風得風的時候…

唉,濟溪發出一聲沉重的嘆息。他将自己神識化作人形蹲在識海中,抱膝做惆悵狀。

眼看着馬車即将消失在他的視線中,唐石溪縮地成寸轉眼又緊跟在身後。就這麽數天後,他們到了邊疆。

“小姐,下車吧。”玉屏小聲道。她站在馬車旁,伸出手攙扶車內的主人。

先是伸出幾根白皙的手指搭在她手中,陳嬌才掀開厚實的簾子從車內探出。邊疆不比國都,這邊氣候偏寒,常年低溫。

故而走到半路,她們便換上更為保暖的衣服,馬車也布置的暖和了些。陳嬌緩緩從車上移下,方才真正踩上這片土地,唐石溪死前奮力保衛的地方。

陳琯一直默不作聲看着這對主仆,這段時日他轉變許多,沉默寡言了不少。見陳嬌神色恍然,他湊上前低聲囑咐道:“這裏便是我們今晚要住的客棧了,我領你們進去先行稍息整頓。”

待一行人收拾妥帖後,他才對玉屏吩咐道:“你看好小姐,我出去打聽打聽。”客棧魚龍混雜,陳嬌定是不能長居此處的,所以住處就需得另找。而當初守衛這座城池的唐石溪屍身在何處,也要慢慢詢問。

陳琯步履匆匆走了,陳嬌站在自己的房間內。相比于她從前奢華的住處,它簡直稱得上簡陋。玉屏正在整理東西,動作麻利地仔細清掃,抱怨道:“二公子也真是。這裏這麽破敗,小姐怎麽能住在這裏!”

“有何不可。”幾日奔波,陳嬌神情委頓早就疲憊不堪。但從下馬車後,她就一直睜大眼睛觀察這座小城。

玉屏嘟嘴不滿道:“小姐你從沒住過這種地方!”說着她就心酸地想落淚,自家主子怎麽會落到這種地步。

陳嬌見她傷心,不由頭疼道:“我現下已經不是貴妃和陳家的嫡小姐了。”

她不說還好,一聽她這話,玉屏那包在眼眶中的眼淚立馬滾落下來。她甚至用力丢開那沾染上灰塵的抹布,蹲到地上開始小聲啜泣。

陳嬌嘆氣,按理說玉屏這樣當差是應當被罰的,可是她如此全是為了自己…想到此,陳嬌最終屈服求饒道:“好了,知道你是個主意大的。”

“奴才、奴才還不是為了你。”玉屏擡起花臉,一抽一噎好不可憐,“不識好人心還怪我主意大!”

“我知道你的苦心,只是…那玉屏小姐能否替我把這陋室整理幹淨?”陳嬌看她那抽動的肩膀,想着玉屏也跟着奔波許久,現下還大哭一場。她立馬改口道:“算了,我自己來吧。”

說着她便撸袖子動手去拿那髒抹布,玉屏登時急眼,跳起來将她輕輕推搡開,搶過抹布道:“你幹嘛!”

陳嬌被她動作駭了一大跳,只覺得這小妮子最近膽子漸長啊!

還未等她有回應,玉屏更加傷心了,本來止住的啼哭頓時換成嚎啕大哭,一邊伸手抹淚一邊哭叫:“都是奴婢沒用,才會讓主子親自動手!小姐本就夠難受了,住這般破舊的地方還不得不自己動手!都是玉屏沒用!”

“我不過是見你傷心,想你休息會。”最終她反複确認這句話沒有刺激玉屏的地方,才幹巴巴安慰道。

“那怎麽能行!小姐怎麽可以做這種事!”玉屏止住哭,兇神惡煞地瞪陳嬌,“您是萬金之軀,這種髒活當然是奴婢自己來。”

陳嬌:…你開心就好。

于是等陳琯從外面忙碌回來,迎接他的便是雙眼通紅腫了一圈的玉屏。他見陳嬌眼露無奈,稍想便能知道發生了何事。畢竟玉屏對陳嬌一向忠心耿耿,總不會是錯事。

于是陳琯假裝沒有看穿她們的波折,對瞪大眼睛看向自己的玉屏視而不見,朝陳嬌道:“我已經找好庭院找來仆人打掃,明日我們便可搬進去了,現下先在此處安置歇息吧。”

“好。”

夜深,陳嬌悄然起身走至窗邊。途中發覺玉屏獨自待在榻椅上歇息,正睡得香甜。她搖搖頭,必定是她趁自己不注意,偷偷跑過來的。

看着高懸的月亮,皎潔明亮的月光灑在窗邊。她身上也沾染上光華,顯得異常飄脫出塵。朦胧的月光籠罩着熟睡中的衆生,陳嬌似是透過薄紗看穿其中,隐約浮出自己夢中的身影。

她終于忍不住伸手,想要觸摸飄忽的影子。

不遠處,隐藏在暗中的影子卻也在深深注視着她。你在看風景,卻不知自己也是他人的風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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