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0

“快滾出去。”他臉上的笑霎時卸下, 翻臉無情,“滾出去。”

見夜合不動,他甚至還起身出來推搡夜合, 很快将不敵的她推出門去。

“啪。”的一聲,高大結實的木門被關上了。

夜合無措擡頭, 看着門上搖晃的銅鈴把手, 而衆多視線凝聚在她身上, 壓的她幾乎喘不過氣。

她緩緩轉身,一群人便在她身後不過半尺,甚至有人已經快與她臉頰相貼。這群男女兩眼放光像是餓了幾百年的人看見了肥肉,緊緊盯住她。

夜合不自覺退後一步,腳下一個打顫便跪坐在地。

但就算如此那群人仍是不放松的圍聚上來, 夜合眼前的光被擋住,只能看見一雙雙如狼似虎的眼睛審視着她。

這些人均是小鎮居民, 其中許多人更是與夜合相熟。她渾身發抖,試探着喊道:“張阿伯?陳姨娘?”

沒有人回應, 仿佛自己叫的不是他們一般。

終于有人第一個伸出了手,夜合立馬發出尖叫聲想逃走,卻很快被牢牢抓住。

此時, 那扇緊閉着的門開了, 一個少年從內走出。

細辛看着目前的狀況,皺眉道:“過來。”

無人理他,細辛再次不耐煩的看向夜合,道:“過來。”他想了想又道:“你要想自己留在這裏也行,當我今日多管閑事, 沒說過這話。”說罷他便想轉身回藥房。

夜合立馬喊道:“等等我!”她使勁想要拍開緊抓着自己的手,可那些人固執的不放手。

眼看着希望就要消失, 夜合的淚水再也憋不出,她淚眼朦胧求助的看向細辛。很久之後,細辛告訴夜合:“你當時的眼神,無助又絕望還隐隐含着強烈的求生欲與不甘心,幾乎就放出光來,當真是可憐極了。我于心不忍,便想着救你一次。”

而現下的細辛轉過身來,見夜合衣衫不整,正頭發淩亂張嘴望着他哭呢。他愣了片刻,才擺手走過去挨個拍打那些死命抓着夜合的手,一邊打一邊道:“幹嘛呢?這麽欺負人家一個小姑娘,還是不是人啊,沒看見把人都吓壞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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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合委屈的流淚,暗道細辛這是幹嘛。細辛方才看着還很懂事厲害,怎麽現下也不了解了呢?這群人肯定不是常人啊!他說那些話又有何用,無非是與自己一樣多送盤菜罷了。

可沒想到,那些人卻是紛紛松開了手,讪讪站在一旁不發話。夜合受驚後更覺這一切恍如夢裏。

沒了阻礙,她立刻溜到細辛身旁,一只手抓着銀袋一手抓着細辛衣袖不放。生怕自己一不留意,就又被這群詭異的人拖走了。

小命要緊。

細辛只是瞥了她一眼,并無多話,選了個方向離開了此處。夜合自是緊緊跟着他,寸步不離的樣子十分像是新出殼的小雞。

離了那群人後,她顯而易見的松了口氣,卻又立即萎靡不振,眼神呆滞不知道自己該作何。

細辛卻出聲道:“快把你的髒手拿開,離我這麽近,方才還擦過鼻涕眼淚。”他身體別扭着,想要甩開夜合。

夜合卻不松手,她依然驚魂不定眨巴着淚汪汪的眼睛。

“我說,你什麽時候才放手?” 細辛幹脆兩手環抱,居高臨下的看着夜合。

夜合忽然發現,繼自己發現細辛長得還行後,自己再一次發現他還很高!

她避而不答,小聲問道:“我們要去哪裏啊?”

細辛看她的眼神就像是看傻子般,見她是真的迷茫後,才無奈道:“你連回自己家的路都不認識了嗎?”

夜合才發現,原來已經快到自己家門口了。她頓時不好意思,可她現在腦中千思萬緒,她想問細辛是誰,那些人為何會變成這樣,他們還會恢複嗎?又想知道,為何怪人會怕細辛?

細辛見不得她那副窩囊吞吞吐吐的模樣,對她道:“有什麽便問,不怕死的話。”

他眼睛深邃起來,似笑非笑看着夜合,等待她抉擇。命重要,還是好奇心重要?

今日發生了太多事情,夜合咽下疑惑,快步走回自己正燃起炊煙的家。

路過細辛身側時,他卻忽然伸出手,握住夜合的手腕,聲音清冷道:“明日一早你便帶着你阿母她們往西走,玄道門在那邊。午夜若有人敲門,別開。”

“誰來也別開。”

“知道了。”夜合心跳如雷,小聲回答。今日鎮上的古怪吓壞了她,她是決計不敢在此逗留了。

細辛松開手,道:“去吧。”

夜合立馬快步最後乃至小跑的回家,穿過庭院外的籬笆後,她才穩定心神。鬼使神差的,她回了頭。

細辛還停留在原地,注視着她。他目光深邃,夜合回頭便能看見他眼中閃耀着碎光,還有凝重的表情。

見夜合疑惑的目光,他嘴角勾起,伸出手小幅度的揮動,示意她趕緊進門。

夜合連忙進屋,細辛嘴角的笑才慢慢卸下,漸漸恢複成最初的冷漠與面無表情,轉身離去。

午夜時分,亡者歸來,請求親友讓自己回家入內。

若屋主不應允開門,便無事發生可安心待至天明。

夜合匆忙進門後,便奔進卧室打包衣物,徐阿婆急忙跟在她身後,見她行為古怪後憂慮道:“發生何事,這般驚慌。”

“你衣衫怎麽了?好好的出去,怎麽還受傷了?”她見到夜合衣衫不整,身上還有推搡間擠到的淤青。徐阿婆心中一急便想去拿藥,卻被攔住了。

夜合忙中回頭,指揮她道:“阿婆你也快去,把東西收拾收拾,明早我們便啓程!”

“好好的,怎麽就要離開?”徐阿婆這輩子就沒有出過小鎮,孫女的行為着實古怪。

看了看天色,夜合将手中的布衣往床上扔下,拉過徐阿婆的手,良兩人坐在床上。素來懂事的孫女這般鄭重,徐阿婆也不禁提起了心。

“鎮上的人都瘋了,這個地方不能再留。”夜合嘀嘀咕咕,近乎自言自語道:“細辛也奇怪,今日之前我竟是從未記住他的面孔。”

“到底是怎麽了?”她詞不達意,徐阿婆聽着更加心急。

徐阿婆握住夜合的手,手心的溫度使她鎮定下來。夜合擡起眼,緊緊注視着自己祖母,神色認真道:“鎮上的人都瘋了,我身上的傷便是他們弄的。”她猶豫着,“他們好像不是人了。”

見祖母猶然不解,她只好穩下神認真講述了一遍今日之事,然後又急忙去收拾東西。而徐阿婆卻仍是猶豫的站在那裏,“可是你爹爹怎麽辦?”

夜合雙手握拳,她不知道該如何告訴祖母細辛今日警惕她的話。她并不傻,桃安當初的回答再結合細辛的警醒,夜合大致猜到,她爹爹死了。

桃安最初所說的三日後歸來,應當是指他會變成小鎮上的其他人一般。可那人,肯定不再是平日裏那個疼愛自己的爹爹了。

她久未答話,徐阿婆急了,左右擺步道:“那可是你爹爹啊,萬一他回來了卻找不到我們…我們要不等他回來了再走?”

“阿婆,爹爹已經死了。”夜合斟酌吐出詞句,“這麽多日都沒有回來,他若是活着,為何不早些回來?”

白發人送黑發人,平日裏精明能幹的徐阿婆無論如何也接受不了,“或許他受了傷,前些日子沒辦法回來…”在夜合清冷的眼神下,她聲音越加低落,可仍是強撐着道:“你當日問那神仙,不也說了他會回來嗎?三日後,不就是今天嗎!”她眼帶期盼。

見她這般喜悅,夜合今日受的委屈是徹底爆發了,她冷笑道:“可不就是今夜嗎。頭七,當然要歸家呢。”

徐阿婆瞪大眼睛,後退踉跄一步。她平日裏也是精明強橫,只不過攤上兒子的安危便不由自主失去了理智。此時頭腦回神,她也驚一大跳。

夜合軟下語氣,勸慰道:“您還有我和阿娘,我不能拿大家的安危冒險,明日我們便啓程。”想了想,她屈服道:“我們離去後留個信條,若是父親回來,也知道來尋我們。這下您便放心了吧?”

其實兩人都心知肚明,不過是徒留妄想罷了。

一陣忙亂後,黑夜拉下幕布。

破舊的小屋燭光全滅,外面看上去像是無人般。而祖孫兩人正小心待在夜合母親的房內,手中握着柴刀以防不測。

幾乎是瞬間窗外響起喊叫聲,火光映照着奔跑慘叫的人影,慘劇此起彼伏在她們面前上演。

透過面前的窗戶油紙,她們能分外清楚的看見,那些平日裏和善的鄰居眼冒綠光,正在屠殺另一波人。

徐阿婆吓得身子一抖,将夜合緊緊抱在懷中,她像小時候一樣捂住夜合的眼睛和耳朵,嘴中念着:“別看,夜合別看。”

忽然她們的木門被粗暴的拍打,隔壁陳大娘的呼喊求救緊接而至,“救命啊!開門啊!徐阿婆夜合救命啊!”

徐阿婆手顫抖着,她猶豫不決無法下定決心,正當她準備起身時,夜合拉住了她的手,慢慢搖頭。

徐阿婆像是現在才認清自己的孫女,還未等她繼續,陳大娘的動作卻停歇了。她被幾個身影古怪的怪物從後方拉住拖走,地上長長的血痕蔓延直至草叢。她的叫聲一直都在,最後漸漸消弱。

夜合她們清楚的聽見了啃食血肉與咀嚼骨頭的聲音,看着窗外的兩個血手印,她推開祖母的溫暖的懷抱慢慢起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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