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6

唐松草解衣扣的手頓住, 他傻愣愣的待在原地,片刻後像是被火燒了般急忙辯解,“在下是修道之人, 不可娶妻生子的。”

“那你非逼我穿衣服。”夜合臉上還有傷痕并不好看,可眼睛卻似是一汪泉水要流淌進唐松草心中。

“我、我…”唐松草越發着急不安, 他數次張口, 都沒整理好自己應該說的話。

夜合驀地放聲大笑, 她雙手叉腰笑得彎了腰,唐松草在她的笑聲中也漸漸平靜下來,他猜出夜合是在打趣騙他,被桎梏的心忽然一瞬間解脫,又好像更難受了。

唐松草遲鈍的心領悟, 原來她是在打趣自己。

他只好跟着無奈道,“笑夠了嗎?”

“不行, 太好笑了。”夜合好像很久沒這般開心了,而唐松草就在她身旁目光輕柔的注視着她。

清澈的眼睛半分未轉, 其中蘊含的愛意只有他自己不清楚。

“我先送你回家。”唐松草對她無可奈何,只得笑笑作罷,決定不再犯傻搭理她的胡言亂語。

“我才不回去。”夜合搖頭, 很是認真的逼問道, “鎮上都是妖怪,我一個人好不容易才逃出來,現下你又要将我送回去。你有病吧?”

說的好有道理...唐松草呆住了,片刻後看了看眼中彷徨但還強撐着在風中瑟縮的夜合,他嘆氣認輸道, “是我思慮不周,我先送你回我師門, 待天下安定後你決定自留吧。”

“你們玄道門都是道士,我又以何種身份前”夜合偏頭看斂眉的唐松草,恍然大悟道,“難道你還真想娶我”

怎麽就繞不開這個話題了。唐松草撇開眼不理她,轉身又繼續走了。見此夜合立馬快步追他,生氣道,“你這人怎麽說走就走啊,是因為我說中了你的心思,你身為道士羞于面對吧?”

她言行冒冒失失還莽撞得不行,唐松草忽然出手拉住她,待替她清開那擋路的荊棘後才認輸道,“方才在下就已經說過了,我們道士是不能娶妻生子的。”你就別胡思亂想給自己加戲了。

“那你還俗啊!”夜合不感羞恥反而大膽道,“我看你整日在這山中晃悠,說明日子也不好過嘛,倒不如還俗...”

她語氣中的理所應當,激怒了唐松草。話還沒說完,便被打斷了。唐松草收起面上的笑意,挑眉問道,“我才想要問你,你一女子不矜持便罷了,整日還将婚嫁挂在嘴邊。你這麽盼我還俗,是真的想要嫁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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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合沒料到不善言辭的道士還有這牙尖利齒的一面,呆了片刻才跳腳道,“我是看我們兩人在這深山中孤寂,才聊這麽多,你這人怎麽這麽說話啊!”

“那多謝你的好意,是在下錯了。”唐松草只想讓她住口,目的達到便爽快認錯,這态度輕易又鄭重,倒激起了夜合的逆反心理。

夜合轉轉眼珠子,指着他道,“我觀你面露死相命不久矣,我卻是你唯一解法。現在你還敢對我這麽過分,你快趁你還活着,與我好好道歉。 ”

這話很不吉利,夜合說完便覺得自己極其過分,不安的在一旁攪手指。唐松草眼角撇了她一臉不安的樣子,在暗中搖頭道,“你啊你,這性子當真得改一改了。”

“什麽性子”夜合被他的話吸引了注意力,不由詢問。

“得理不饒人。”夜合疏忽瞪大眼睛要生氣時,他又不慌不忙道,“刁蠻任性,不聽人勸,還愛逞強。”

夜合氣得立馬想要甩開他的手,卻被牢牢抓緊。唐松草服氣地看着她,“這荒郊野嶺,你甩脫我又能去哪裏?當真不要命了?算我前世欠了你這大小姐的,就讓我先送你去我師門,你可千萬記得好好愛惜自己這條小命吧。”

或許是知道自己赴死的命運,唐松草失去了往日的沉重露出內心深處的一面,與夜合開起了玩笑。

“你都快要死了,還敢勸我愛惜命,你怎麽不自己想想呢。”夜合不解,她心知肚明唐松草為何來此,可她想不通,為了那些素未平生的人獻上自己的性命,值得嗎?

“你就這麽盼我死,成日挂在嘴邊。那好,你不是要我娶你嗎,我答應了,若是自己死了你就做寡婦。”唐松草說完自己先是驚了一跳,後又朗聲失笑道,“對不起,是我失禮了。”

那料夜合只是稍微一怔,沒有反駁而是順勢道,“不會的,你若是做我相公,定是能平安度過此劫的。”

“說的有模有樣,你還真是...”唐松草很是驚訝看她,情愫在幽寂的山中一發不可收拾,兩人卻誰都沒有阻攔。

一個是推波阻攔,一個是敞開心扉。

“說到便做到,你可一定要記得,出了這山便還俗娶我啊!”夜合難得沒有與他頂嘴,而是強調道,“我祖母生前就盼着我成親嫁個良人,你可不能反悔。”

“在下方才只是一時放縱,已經與你陪過禮了。你可千萬別當真。”唐松草哭笑不得,這都什麽亂七八糟的借口呀。

“不管,反正你說是我恨嫁。”

這些無厘頭的話唐松草并不反駁,他只當夜合說笑罷了。不過片刻,唐松草就要帶她走出大山,見到那絲月光後他才放松道,“出了山我便送你回師門。”

夜合撇嘴還未反駁,身後卻傳來巨大的聲響。那是巨人的腳步,又似整齊的軍隊。

唐松草回頭便見密密麻麻的屍兵與妖魔,如流水不絕從後面整齊而來。

待走至離他們十步距離時才停了下來,分開一列走出一個高約幾丈的巨人魔,它那寬大的肩膀上坐着一個青衣白面小生。

唐松草悄然站在夜合身前,替她擋住那些妖魔,并不敢輕舉妄動。

細辛站在巨人魔肩上,開口便想讓妖怪把唐松草給弄死,這玄道門當真是無人了,幾千年前好歹還有個飛升的道士來,今日居然派了個小兒。是準備不做道士轉行當刺客嗎?

他話沒說出,卻接觸到了躲在唐松草背後的夜合....

她不是在宮殿裏睡覺嗎?!!怎麽在此,還跟這小道士黏黏膩膩。別以為他不清楚,這小道士那般護着她,眼中情愫并不作假。

細辛聰慧機敏,眼珠子一轉便能猜清自己的頂頭上司的心思。當即愣住,不可思議想到,還能這麽玩

夜合躲在唐松草背後,故作害怕雙手乘機占便宜緊抓住他的腰,只悄悄探出個頭給細辛使了個眼色。

細辛以他伺候了那喜怒無常的女人數千年的經驗保證,夜合在叫他滾....

他開口喊殺的命令頓住,改口道,“把這對狗男女帶回去。”

唐松草被丢進了地牢,而他擔心不已的夜合在幹嘛?

夜合好好躺在她的冰玉床榻上,伸手就将一果子丢到一旁站着的細辛身上,猶氣不過半坐着起身,雙手叉腰道,“誰是狗男女”

可不就是你嗎?但細辛不敢說實話,這年頭讨生活都挺不容易的,他萬分誠懇道,“是我,是我。”

“啊呸,你一萬年單身妖還敢無恥假裝有女妖跟你結緣”夜合仍是不滿意。

“行行,是我無恥,我沒妖要。”常年被衆多女妖環繞求愛的細辛,決定向這個蠻不講理的女人低頭。

夜合翹着腳坐在王位上,咬了口供奉的靈果,自言自語道,“我覺得挺甜的啊。”

“什麽?”細辛湊上前想細聽時,夜合又道,“你将他關在哪裏?”

細辛在心中使勁勸自己:這是主人,主人!

于是他忍住了翻白眼的沖動,慢吞吞道,“地牢。”夜合才蘇醒不久,山中當初被破壞許多,關押犯人的地方現在只有一個地牢。

“怎麽關在哪裏?我不是叫你不要過于嚴苛嗎?”夜合立即皺眉,那樣子似是下一秒就要發火。

“主人,山中就一個關押犯人的地方,你若是不滿,我現在便把他帶出來好吃好喝供上?”細辛語中鄙夷更甚,果然一沾上情愛二字,從前多果斷伶俐的人都會短智。

夜合眨巴眼睛,看樣子在認真考慮細辛的提議。就在細辛數大理石紋理數到不耐煩時,她終于出聲道,“可是這樣做不太好吧?”

細辛那個忍了許久的白眼還是沒憋住,他語氣諷刺道,“多虧您還能從你那迷糊的腦子裏得出這樣正确的結論。”

“我聽出來你在罵我了。”夜合放下腳,點頭道,“還有不許對我翻白眼,至少不許當着我面這樣做。”

“遵命,我的主人。”細辛露出真誠的笑容,湊上前安慰道,“放心吧,我們對同伴可是分外仁慈的。”語落,室外傳來數聲哀嚎求饒。

見到夜合疑惑的眼光後,他舔舔唇,“山中的叛軍而已。”想了想,又解釋道,“叛徒當然不在方才的保證之內。”

“好了,我還有正事要做,便不陪你在這閑聊了。”細辛緩緩起身,整理了自己的衣襟後,對不服氣的夜合道,“你是主人,可以在此看風月談情,我身為你的一柄刀,當然沒有這麽好命,得去替你處理那些污穢肮髒之事了。”

夜合愣住,她立馬起身對着細辛,神色猶豫道,“你知道不是這樣,我們明明是一體的。”

細辛不在意的笑笑,擺擺手便潇灑轉身走了。

夜合神情萎靡地看着他的背影,她恍惚想起當初,十萬大山生靈,在山中孕育出兩團清氣,皆成功開智。

可是界主只能有一位,它選擇了夜合。

被放棄的人,是細辛。

夜合偶爾也會想,當初若選擇的是細辛,那麽一切都會不一樣吧?他不會像自己一樣不知天高地厚去挑釁玄道門,也對,他從來都是最識時務的。

如若是細辛,那他定會像張塵鏡說的那般,出世後就找個地方好好修行以應對未知的風險,而不會像自己現在,進退兩難。

兩人,一為主,另則仆。細辛與她的命運,早在大山抉擇的那一刻就注定了。

可偶爾,也會不甘心吧?夜合怔怔地望着早已沒有人影的方向,這些年細辛總是跟在自己身後收拾爛攤子,遇上自己這麽個蠢蛋,他真倒黴啊。

而細辛出門後便收斂了嘴邊的弧度,他面色沉了下來,走至那正在被分批處理的妖精,揮手便有精魅立刻識趣上前。

他偏過頭,對着小妖道,“那道士的劍拿到了嗎?”

小妖臉上的喜色落下,吞吞吐吐就是不願答話。

見它這般,細辛那還能不懂,他嘆氣出聲,“看來還得我自己去了。”見身旁的妖怪還想替自己辯解,他笑罵道,“這是做什麽?還委屈上了。”

“不怪小的,只是那臭道士軟硬不吃,我不知道他把劍藏在何處,搜不到。”

“知道了。”細辛撫了撫它的頭,又囑咐道,“此事不許告訴主人知道嗎?”

“小的知道,畢竟主人似乎對那道士有些情愫,怕她誤了大計。”小妖年紀不大,卻自認為自己很懂。

“不許胡說,快去啃你的果子,這裏用不着你了。”這只小妖從出生便對細辛十分親近,後來更是成為他的手下,細辛也願意對它多些包容。

“我才沒有胡說,要我說主人總是拎不清,現下時機不對哪能去跟我們的敵人談情說愛呢?當初要不是她挑釁那檔子事,我們才不會經歷這麽多坎坷呢…”它嘀嘀咕咕個沒完,卻發現四下無聲。

小妖回頭便見細辛眼神冷漠的注視着它,他的面色嚴厲到讓它心中發寒。從出生至現在,細辛從未這般看過它,好似自己是腳邊擋路的頑石般。

“說夠了嗎?”就算自己沒有順利完成任務細辛也是和顏悅色,可此時卻疾言厲色,“你方才的話,若是再讓我聽見一次,旁邊那些慘叫的就是你的明天。”

等小妖戰戰兢兢地差點跪下時,他才甩着袖子快步離開。

“砰。”唐松草被打倒在地,細辛捏着他的衣領,慢騰騰道,“你們道士是不是覺得這般直接動手很粗俗?我也一樣,可是沒辦法,我若是用法術傷了你,回頭便有人找我算賬了。”

唐松草嘴角溢出血絲,被揍了目光仍是不偏不倚地看着這個青衣男子,“她在哪?”

“還擔心你那小情人呀?那我們一換一怎麽樣,告訴我重陽劍在哪裏?”細辛拍了拍他的臉,松開手後慢條斯理地挽袖子,他想了想故意說道,“看你這樣子也不會說了,可我卻好心多了,你帶來的那個女人死了。”

唐松草眼中的光芒消弱下去,無神地盯着上方。

“我就鬧不懂了,你們這些道士幾千年了都不知道變通,就守着把劍重複那一套。是你們傻還是我傻啊?”細辛才不會去管一只螞蟻的想法,絮絮叨叨的自說自話。

他看了眼正在喘氣的唐松草,又忽然善心大發好聲好氣道,“你趕快把劍交了,我就把你送回去。地牢封鎖了你靈力,你在這裏跟我耗就是條死路。”

唐松草嘴微張開,聲音輕不可聞,細辛不得不俯身才能聽清,“你就是界靈嗎?”

“你覺得我跟你一樣傻嗎?會告訴你這種事。”細辛笑了,“我說你們名門正派是不是腦子都一根筋,不太好使啊。”

他順勢蹲下身,準備在唐松草找劍的蹤跡時,地上之人卻捏住了他的手腕。

唐松草恍惚的眼神燃燒着無名的怒火,好似是絕路之人的涅槃,做了改變一生的重大決定。一把劍憑空出現在他手中,他用盡全力揮手向細辛斬去。

細辛本待在原處的身影很快消散,出現在唐松草身後。他驚訝道,“你怎麽還能使劍?”

“玄道門修劍斬妖除魔,并不借外力。”唐松草手中的劍與主人心意相通,似是察覺到了他的決定而開始顫抖。

唐松草手中飛快結印,一道巨大的黃光在上方浮現,隐有天雷附和将要降下。細辛眼神凝重,立即出手想要打斷他。但寶劍護主,圍着唐松草銳利的劍鋒直指細辛不許他靠近。

陣法将成,細辛身影也加快逐漸化成殘影,數道分/身出現各司其職,有的與重陽劍鬥了起來有的去抓唐松草。

而細辛本人卻打破地牢飛至上空,自身靈氣聚集變成一道巨大的白光。陣法成,天雷落下想要擊碎世間邪物,卻打在白光形成的護罩身上。

一擊未成,天雷氣勢漸重落下來的雷柱也越來越粗,白光不敵變得薄弱,細辛臉色肉眼可見的蒼白起來。

護罩瀕臨破碎,小妖們均是驚慌失措的躲藏了起來。一道身影出現在細辛身後,唐松草手持重陽,揮出氣勢淩厲的一劍。

這一劍與天上不斷降下的雷柱附和,引得天地色變。

可卻沒有成功達到目的。一紅衣女子飛懸至半空中,她接住了那柄劍,劍氣與天雷均是引起狂風,卻不能吹動她身形半分,只有三千青絲在飄揚。

“你總算來了。”細辛咬牙道,“再不來,你就得替我收屍,另外尋個屬下了。”

“你廢話怎麽這麽多!”夜合心中也後悔不已,細辛繼續罵道,“你喜歡他,就從沒發現他是純雷之體?!”

夜合舔舔嘴角,反罵回去,“我要是知道,還能…”還能容他到現在?

有一種人,天生浩然正氣能引天雷誅萬邪,是妖魔生來的克星。但凡他想除掉的魔,便沒有不成的。開玩笑,誰不怕雷劈啊。

而夜合與細辛兩人是靈體,他們不怕唐松草,可十萬大山裏面的生靈怕啊!他們也未料到唐松草這打法,原以為他打算刺殺夜合,沒想到被細辛一刺激,為替夜合報仇,他打算招來九十一道天雷與山中的妖邪同歸于盡!

但十萬大山就是夜合,若是讓唐松草得逞,必然會經歷重創,那夜合也好不了啊,所以細辛他們必須得阻攔唐松草。

細辛狠厲道,“倒讓這小子歪打正着了。”

“最初他不是這心思啊?要讓我知道,是誰惹他變了心思!”夜合背靠細辛,雙手向上施法重新幻化出光罩抵擋天雷。

細辛摸摸鼻子,故作不知。

而讨論的當事人,唐松草一直呆愣着看向天上那明媚張揚的紅衣女子。

細辛見此終于笑了,他捅了捅夜合,得到她的怒視一枚也不後悔。他臉上無一絲血色卻還裂開嘴得意笑道,“你的小情人生氣了。”

夜合,“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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