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

阿殷閉目站在華綢商鋪的門口,硬是駐足了半刻鐘的時間。直到來來往往的人漸多,帷帽下的阿殷方睜開雙眼。

此時她的表情有一種劫後餘生的平靜。

她雇了頭驢子,慢悠悠地騎出恭城,穿過一片寂靜的樹林,到達蒼山。前面不遠是祖父留給她的核屋,但今天她要去的地方不是那裏。

茂盛的枝葉遮擋住了零零落落的陽光,明明正是晌午,可幾裏荒墳,仍然陰涼滲人。

她拉住驢子,摘下帷帽,朗聲道:“閣下鬼鬼祟祟地跟了我一路,何不以真面目示人?”

話音落時,恰逢有風拂來,随着一陣衣袂窸窣聲,一抹玄色人影出現在阿殷的身後。阿殷不曾害怕,也不曾恐懼,就那般巋然不動地站着,聲音清麗。

“既已現身,何不站在我身前?”

她也不轉身,瘦弱的背影此時看起來如同清風明月般光明磊落,倒是令一直跟着阿殷的陳豆有負罪之感,像是枉作了小人。他走到阿殷身前,施禮道:“殷姑娘。”

阿殷看了他一眼,沒有驚訝,只道:“果真是你。”

她又問:“你從何時開始跟着我?”

“兩月前。”

阿殷嘆了聲,那位貴人還道李負城府深,天下烏鴉一般黑,居然從兩月前就開始算計她,他才是當之無愧的有心機有城府。她問道:“侯爺在何處下榻,麻煩郎君帶路。”

沈長堂此回如此招搖地來了恭城,自然不會再住在天陵客棧。謝縣令沒接待過侯爺身份的貴人,想破了腦袋,費盡了心思,才在恭城郊外尋着一座清靜的山莊,幸好有些交情,與山莊的主人商量了一番,恭恭敬敬地将穆陽候迎了進去。

謝縣令不知這位穆陽候來恭城作甚,當然也不敢問,只能小心翼翼地侍候着,同時遣了人送信綏州,向太守李負詢問。李負知曉後,生怕這尊羅剎又折回綏州,害他成日心驚膽戰,故作高深地回了話,讓謝縣令好生侍候着,不得出差池。

謝縣令并不知綏州的事情,得了李負的回話後,侍候得愈發勤快了,隔三差五便來山莊報道。

之前謝少懷成親,穆陽候送了賀禮,原先謝縣令還以為穆陽候相中了他兒子的品行,豈料之後二十多日都不曾有水花,令謝縣令委實摸不着頭腦。不過每回過來山莊的時候,必定會帶上謝少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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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莊地勢高,雖入了夏,但也清清涼涼的,穿堂風吹來,渾身的暑氣都消了。

謝少懷說:“這兒真涼快,比府裏清爽多了。”

謝縣令瞥了眼前方帶路的小童,道:“有侯爺鎮着,連日頭也不敢放肆。”

謝少懷明白自家父親拍馬屁的心思,也跟着附和了聲。

與洛嬌成婚已有二十多日,謝少懷是真真後悔極了。那就是一個潑婦!斷指潑婦!一點兒也不像他的阿殷!他的阿殷溫柔可人,就像是一朵解語花。若不是礙着洛家的面子,礙着父親的前程,昨天夜裏洛嬌蠻不講理時他一定狠狠教訓她。別以為有個功曹當兄長有多了不起,若不是他,穆陽候又豈會來觀禮?放眼整個綏州,哪人能有如此殊榮?她兄長也不過是個匠人,得了王相當靠山才有今日,他是讀書人,若能得穆陽候賞識,前途定不可估量。

思及此,謝少懷更是認真地附和。

不過,今日穆陽候心情顯然不太好,父子倆連穆陽候的影兒都沒見到,在偏廳裏坐了片刻,喝了兩口茶,就讪讪地出來了。下山的時候,父子倆心情也不太好,兩人騎着馬一前一後都不說話。

謝少懷心裏有點小失落,本以為貴人對他另眼相待,然而這些時日來都不曾有提拔的意向。父親安慰他,永平多少權貴高官平日裏想見這位侯爺的一面都難,願意接見他們心裏定是有些打算的,說不定說在考核他們呢。

謝少懷這麽一想,也打起了精神。

先前的念想是娶阿殷,考取功名,如今的念想是得侯爺青睐,訓洛嬌,娶阿殷。

遠處冷不防的出現一抹熟悉的身影,馬背上的謝少懷登時坐直了身子,喊道:“阿殷!”謝縣令聞聲望去,也見到前方的阿殷。這是他頭一回見到阿殷,心中評頭論足了一番,只覺阿殷萬般不好,哪有閨閣女子獨自一人出現在這種荒涼之地,哦,聽聞是個有蠻力的,難怪有恃無恐。

謝縣令拉住要下馬的謝少懷,不悅道:“殷氏這種人家,連我們家門檻都不配進,與她說話只會降低你的身份。”

謝少懷想說阿殷是個很好的姑娘,除了家世之外,她比洛嬌要好上千百倍,可當着父親的面終究不敢說出來,只能眼睜睜地看着阿殷消失在樹林間,宛若一場舊夢。

謝縣令哼了聲,道:“難怪你母親不喜她,這種姑娘出現在這裏也不知要做什麽勾當。”

阿殷從陳豆口中得知穆陽候住在恭城郊外的一處山莊後,便囑咐了陳豆待她繞小路過去。因山莊不小,原先裏頭住了一大戶人家,那位侯爺住進來想來也不可能将一家子趕出去,定是圈了一塊地方的。

阿殷不想別人見到她,未料卻碰上謝少懷。

幸好陳豆敏捷,先行告訴阿殷,便退避到一旁,沒讓謝家父子瞧見。阿殷本來也想避開的,但謝少懷眼尖,她沒來得及動便聽到他的聲音,索性當作自己沒瞧見,慢慢地走進林子裏,待他們走遠了,才與陳豆出來。

阿殷駐足望了會,才與陳豆繼續往山莊走去。

不一會,便到了山莊。

有小童前來,帶阿殷前去沐湯。侍候的丫環還是上回的那個目不能視物的翠玉。翠玉替阿殷換上雪白的寬袍大袖時,笑吟吟地道:“姑娘是個有福氣的人,以往侍疾的人出來後都要養上半個月的傷呢。”

阿殷一聽,便知她誤會了。

他們家的那位侯爺對別人用真鞭,對她可不用。

她平靜地道:“我自己來。”倒也不像上回那麽拘謹,小童捧了小銀盆過來讓阿殷盥洗,阿殷也落落大方地照做。之後,小童帶着阿殷走過穿山游廊,到達一處院落。

小童側身,道:“姑娘請。”

阿殷擡首望了眼天,日頭正好,豈料進了屋,卻與上回一樣,漆黑黑的,伸手不見五指,外頭的日光竟半點也進不來。

黑暗中,感官變得格外敏感。

她能清楚地聽到穆陽候的呼吸聲,在一點一點地變得急促。

“過來。”言簡意赅的兩個字,伴随着一絲壓抑。

她看不見周圍有什麽,只能慢慢地摸黑往前走,一小步一小步的,大約是走得慢了,那道像是萦繞在她身邊的呼吸聲愈發急促,沒等她站穩,已有一道灼熱的手臂箍緊她的腰肢。

噴薄而來的熱氣纏上她的耳尖,背後同是熱得發燙的身體。

“本侯沒有逼你。”

阿殷只道:“侯爺手段高明。”即便做了心理準備,可心裏到底還是不甘心,說出來的話語氣裏忍不住有一絲憤懑和不平。落在沈長堂此時的耳裏,卻覺得此話無端可愛得很。

他不以為意地道:“是麽?”

阿殷咬牙切齒,只覺沈長堂簡直比洛嬌還要可惡,得了便宜還嚣張得很。偏偏別人就是有這個本錢,再嚣張再可惡她也只能認了。她深吸一口氣,冷不防的,唇上探來兩根手指頭,帶着微涼的寒意。

“不許咬。”

好生霸道!連自己的唇不讓咬了!

她下意識地咬得更緊。

拇指摩挲着她的唇瓣,柔軟的觸感令沈長堂覺得如此新鮮,甚至有些愛不釋手,輕輕地一點,滑過唇心,碰觸到堅硬的牙齒,指尖上微微帶了濕潤。

阿殷害臊極了,侍疾便侍疾,哪有人這樣玩弄的!

她一惱,也許是黑暗中蒙蔽了她的理智,她忘記身後的男人是高高在上的天之驕子,張嘴咬住了他的手指頭。繼第一回留下的腳印後,再度留下一個牙齒印。

沈長堂也惱了,覺得阿殷不聽話,懲罰性地撬開她的牙齒,捏住她的軟舌。

“唔……”

阿殷說不出話來。

冰冷的手指摩挲着她的舌苔,耳邊是他急促的呼吸聲。

“下次還敢不敢?”

他身體的火熱像是要融化她似的。

她一動,卻與他的手指有了更深的接觸,直接抵住她的上颚,壓根兒說不出話來,只能嘤咛數聲。也是這個空當,手指松開了,她正想喘氣時,下巴被捏住,随之而來的是燙熱的唇舌。

比之前兩回的青澀,這一回已然上手,熟門熟路地攻城略池,如進自家庭院那般,絲毫也不客氣。

阿殷渾身力氣漸漸失,軟在他的懷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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