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倆人快要掐起來了

木椿真人來想得很美——大徒弟雖然想得開,但性情浮躁,小徒弟雖能凝靜心,卻是個愛鑽牛角尖的,兩個小東西如果能互相中合,那麽再好不過。

可惜,看來還沒來得及中和,倆人已經快要掐起來了。

木椿真人只好先暴力将兩人拆開,令道童帶着練劍練出一身汗的程潛下去沐浴更衣,再集中火力對付他頗為不好對付的首徒,他嗡嗡嗡地重新叨叨起了清靜經。

師父的念經美地演繹了何為“有礙視聽”,以其黃鼠狼之姿,公鴨之嗓,成功地攪合得桌上沙漏一動不動,讓他的開山大弟子心煩意亂,幾欲暴起咬人。

嚴争鳴忍無可忍,将刻刀往桌上一丢,怒道:“師父,你做什麽?”

師父眼皮都不擡道:“徒兒,你心不靜,為師念段清靜經給你清清心。”

就在師父用一張嘴将嚴争鳴念得痛不欲生時,程潛回來了,嚴争鳴正頭疼得很,終于找到了找碴的機會,他微微一抽鼻子,憤然道:“你們用檀香給他熏衣服?這是什麽毛病?明天要出家當和尚去嗎?”

道童唯唯諾諾,沒敢說是程潛自己樂意的。

嚴争鳴沖着道童吼叫道:“換成芙蓉——”

旁邊木椿真人的聲音越發拔高:“——故天清地濁”

這一吊嗓子,聲如鋸木節節嘎吱,嚴争鳴簡直服了:“師父,我哪裏心不靜!”

木椿掀了掀眼皮,心平氣和地道:“心不靜才會為外物所擾,才會顧忌什麽檀香芙蓉香,不如這樣吧,別拿你三師弟當香爐了,為了助你修行,就由為師今日搬去你那溫柔鄉,給你念上一宿經文好不好?”

嚴争鳴:“”

這老黃鼠狼念經有瘾,在這方面絕對說到做到,被他念一宿經文還有活路麽?

嚴争鳴只好忍氣吞聲地坐下來,聞着他看來爛木頭渣滓一樣的檀香味,憤憤地拿起小刀,鞭屍似的在木頭上刻豎條。

香爐程潛默默坐下來繼續功課,感覺自己身邊坐了一只炸毛的大兔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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師父說韓淵心浮氣躁,也不知道誰才是真的心浮氣躁,人家韓淵起碼還只是自己浮躁自己的,這位倒好,還得把身邊的人都禍害個遍。

程潛開始發現自己和大師兄在一起的好處了——高下立現。

程潛認真起來,是真能做到“不為外物所擾”的,他比對着記憶中木板上的門規,一絲不茍地臨起了盲帖,很快沉浸在寫字的樂趣中,而萦繞周遭的檀香味仿佛也有助于人安,他逐漸将他毫無定力的大師兄忘在了一邊。

嚴争鳴暗自生着悶氣,又鬧着要點心,吃感覺噎得慌,只好起來在亭子中間來回走了好幾圈。

很快,他就發現沒人理他,師父端坐蒲團上,眼觀鼻,鼻觀口,一動不動地坐禪,口中還念念有詞,仍然不依不饒地沉浸在方才的經文中,而那個新來的小崽子在一邊繡花似的寫着他豬狗不如的字,頭都沒有擡一次。

有這一老一小,亭中氣氛寧靜得近乎是凝滞了,連侍立一邊的道童們都忍不住屏息凝。

這寧靜讓嚴少爺感覺到了一絲尴尬的無趣,他無可奈何地坐回到沙漏前,無所事事地發了會呆,認命地再次拿起刻刀,做起千篇一律的練習。

這一回,他竟然沒有再鬧幺蛾子,直到桌上的沙漏突然發出一聲輕響,嚴争鳴才驟然回過來,發現他這一天的符咒時間竟然提前結束了。

接下來的幾天都是這樣,清早,四個人生無可戀地聽師父念經。

師父也不知道哪找來的那麽多經,一天念一部,幾乎不帶重樣的,念道經念佛經,念佛經念自編經,內容天馬行空,從不為門派所限,以至于時常自相矛盾。

念經練木劍。

嚴争鳴果然臭不要臉地假裝自己将前三式融會貫通了,不求甚解地跟着師父學起了第四式,李筠也因為新學的劍招收斂了一些,不整天在山頭上招貓逗狗了,程潛自然不必說,唯有韓淵還在堅定地拖着全體後腿,沒心沒肺地将傳道堂附近的鳥窩禍害了個遍。

下午嚴争鳴被關在傳道堂中,陰雲罩頂地刻木頭,程潛或者在一邊做功課,或者幫師父修剪花木,師父仿佛有意要将他幼年時代沒有受過的疼愛都一起補回來,總會給他留一些小孩感興趣的零食,還會在嚴争鳴怨氣深重地刻木頭的時候,特意囑咐程潛歇一會,給他講幾個稀奇古怪的民間故事。

嚴争鳴有時候感覺這小矮子純屬來争寵的,然而不能否認,有程潛在旁邊,他也近朱者赤地能稍微坐上一會了。

這一天,沙漏漏幹淨了,嚴争鳴拿刻刀的手還有一點發麻,整個人怔怔的,就在方才,他感覺到刻刀與木頭相接的摩擦,産生了某種近乎玄的力量。

一個微有些沙啞的聲音在他耳畔炸起:“凝,引氣入海,大曰逝,逝曰遠,遠曰反,周而複始,此用無窮——”

程潛極有眼色,沒等師父說,他已經自發地起來退後了一步,與此同時,他感覺一股說不出的氣流在他周身盤旋片刻,而後仿佛江河入海一樣,歸于大師兄身上。

那是他第一次觸碰到這個世界壓抑的秘境,程潛不知道當時嚴争鳴是什麽感受,但他聽見了一個模模糊糊的聲音,此時夕陽沉到了扶搖山的另一側,這充滿了靈氣的山間充斥着某種欲語還休的回響,無數人彙聚了無數聲音,程潛突然有種奇怪的感受,似乎那一時一晌,是遙遠的過去與模糊的未來隔着經年竊竊私語,而他拼命地想要聽清,那些話音卻如歲月中的流沙,輕飄飄地便将他丢在身後。

程潛幾乎癡了。

突然,一只手抓住了他的肩膀,程潛好像從一場光怪陸離的夢魇中驚醒過來,猛地一激靈,回頭看見了木椿真人。

木椿居高臨下地盯着他,程潛驚覺臉上微涼,伸手一抹,發現自己竟然不知什麽時候已經淚流滿面。

他一方面是尴尬,一方面又不明所以,只好茫然地看着師父。

“五色令人目盲,五音令人耳聾,五味令人口爽。”木椿真人的聲音好像凝成了一條線,直直地戳進了程潛的耳朵裏,“多見多聞多思多想,你還修個什麽自在?醒來!”

那聲“醒來”如當頭棒喝,程潛腦子裏“嗡”地一聲,再一睜眼,大師兄依然坐在原地,似乎是入了定,桌上散亂了一堆被刻得亂七八糟的木頭。

程潛呆呆地被木椿真人揉了一把頭發,問道:“師父,我剛剛聽見有人說話”

木椿真人道:“哦,那是我派列祖列宗。”

程潛吃了一驚。

木椿真人道:“我派傳承至今已有上千年之久,有一幫祖宗有什麽稀奇的?”

程潛:“他們現在在哪裏?”

木椿真人道:“當然是都死了。”

程潛瞪大了眼睛:“不應該是得道升天了嗎?”

木椿真人低下頭,慈祥地看着他,反問道:“得道升天和死了有區別麽?”

程潛道:“當然有區別,得道升天不就是長生不死的意思嗎?”

木椿真人愣了愣,随即仿佛被他逗樂了,沒有正面回答,只是道:“你啊小豆子一個,說什麽死不死的,這些事等你長大了就明白了。”

說,他走了幾步,回到傳道堂的主位上,一屁股坐下,看着入定的嚴争鳴,有點愁眉苦臉,程潛聽他念叨道:“怎麽這個時候入定?真會挑時候,晚膳去哪裏用?”

程潛:“”

結果晚飯被搬到了“傳道授業解惑”的傳道堂裏,在散落的符咒與經文中間,一只燒雞玉體橫陳,周圍還有一堆小菜,以及一個入了定、人事不知的大師兄。

木椿讓程潛跟他一起席地而坐,他就像鄰村韓大爺一樣愛憐地給程潛夾了一塊肉,并将不知是誰抄經的紙拉過來墊在刻符咒的桌面上,囑咐道:“多吃點,長個子——來,骨頭吐在這上面。”

程潛默默地端起飯碗,感覺自己以後再難以對這傳道堂有半點敬畏之情了。

飯後,木椿要留下來給大師兄護法,囑咐道童給程潛包了半斤點心,以防他半夜餓,這日正是十五,傳說中禁闖山穴的日子,但木椿并沒有對程潛多加囑咐,似乎認定了他晚上回去會老老實實地臨摹默寫門規,不會出來搗蛋。

程潛确實不會,不過不代表別人不會。

他前腳剛回到清安居,韓淵後腳就跟着來了,韓淵一進門,先大驚小怪了一番,事順手拿走了程潛放在院裏的點心,先啧啧稱贊地吃了大半,這才噴着點心碎屑說道:“你整天和大師兄混在一起有什麽意思——還不如每天跟我們走,二師兄教了我好幾招,第一式我都快學了。”

程潛躲開如大雪紛飛的點心屑,笑而不語地看着他師弟這個蠢貨,心說,這就學了第一式,再過兩天,他想必就能上天了。

韓淵又對着程潛的小院指指點點道:“你這裏也太破了,也就比師父那強一點,明天你看看那我那院裏,我那院有你這個十個大,後面還有一個大水塘,夏天可以下去游泳——你會水嗎?唉,算了,你們這些家裏養大的小孩一個個都不敢出門,別提下水了,以後我帶你去,保證一個夏天,讓你變成浪裏白條。”

對于這樣的好意,程潛實在敬謝不敏,他真的不想和韓淵這樣的人間渣滓一起浪。

小叫花利用東拉西扯的時間,吃了程潛帶回來的點心,終于停止了毫無意義的閑聊,說起了正題。

他打了個飽嗝,坐直了,壓低聲音道:“你還記得二師兄說過的山穴的事嗎?”

程潛早料到他有這一出,于是波瀾不驚地回答道:“師弟,那是有違門規的——既然你已經将門劍法都學得差不妨多了,門規上的字你認全了嗎?”

韓淵覺得這個比自己年紀還小的師兄有點不可理喻,便充滿優越感地教訓道:“背門規有什麽用?我真是再沒有見過比你更死心眼的了,你沒聽見二師兄說嗎,沒有氣感,學會了全套劍法也是個跳大的。一步一步的來,那得磨蹭到什麽時候?做人不能太墨墨守守那個什麽。”

程潛:“墨守成規。”

韓淵一擺手:“愛是什麽是什麽吧,總之我要去山穴,你去不去?”

程潛将一臉“忠厚老實”均勻地鋪平攤開給韓淵看,說道:“我可不敢。”

他想都不想就一口回絕,韓淵先是失望,随即又有點不屑——這種頭腦簡單四肢發達的小男孩通常都看不慣程潛這樣“唯唯諾諾”,只知道按部就班的“乖”孩子。

“家裏養的。”韓淵嘬着牙花子,不怎麽高興地看了程潛一眼。

至于程潛,則全把他的師弟當成了一只智力情況堪憂的癞皮狗,感覺對此人一切愛恨情仇都是浪費感情,于是毫無态度地端起了茶杯。

韓淵又看了他兩眼,看在早先一包松子糖的份上,逐漸沒了脾氣,他帶着一點“哀其不幸、怒其不争”的憐惜,還有滿腔野狗看家貓的高高在上,再次對着程潛搖頭嘆息:“家裏長大的小孩,都是瓷做的。”

下午在傳道堂,程潛已經感覺到了這山的靈性與暗藏玄機,同時,他也知道李筠是怎麽想的,李筠肯定是好奇初一十五的山穴那裏有什麽,又不肯自己冒險犯門規,大概早就計劃着給自己找個替死鬼了。

韓淵在程潛這裏蹭了一頓夜宵吃,雖然沒有把人說動,也不算全無收獲。“瓷做”的程潛彬彬有禮地将韓淵送到了門口,目送他離開,等着看這冤大頭的下場。

“犯了門規會怎樣呢?”程潛漫不經心地想道,“抽板子?打手心?抄經——要是抄經就沒什麽大不了的。”

可是他沒想到,直到第二天,韓淵也沒有回來。

作者有話要說:注:“大曰逝,逝曰遠,遠曰反”“五色令人目盲,五音令人耳聾,五味令人口爽”——道德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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